2021年“7·20”特大暴雨把内陆省城变成了水乡泽国。汪着地面的洪水恣肆地往低处滚灌。到了下午,所有的低洼地都变成了蓄水池。位于地下的隧道、车库、地铁等设施,凡没有坚固高墙相挡和缺乏适时抢险围堵出口的,都遭遇了內灌。
这天下午,我从城东新区坐地铁去城中区办理一项业务,途经铁道地势最低处时遭遇内灌洪水。列车自行停下。司机试图把列车倒出水区,结果失败。
大水不停地内灌,列车厢外的水已齐胸深。车上工作人员要求大家集中到地势较高的列车尾部三节车厢去。
随着内灌的加剧,最后三节车厢外的水也齐胸深了,并且一直顺着列车门缝钻入车厢内。当车厢内的水到膝盖深时,大家主动让孩子和老人都上到车座上。
下午6点多。车内水位升到了高个男人的胸部。此时,高个子的男人们自愿站在水中,让女人和矮个的男人也挤站到车坐上。我就挤站在一个坐位的边缘。
内灌仍在继续。人们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很多人给亲人打起了电话。我也拨通了男友轩的电话,告诉了我当时的处境和位置。
轩先埋怨我怎么不早给他打电话。接着,轩告诉我不要害怕,他现在就往这里赶。听着轩电话里的声音,我明显感觉到他此时着急的程度。我忽然又担心起轩来:轩着急往这里赶时会不会遇到危险?
不久,断电。接着,应急灯也都灭了。到处漆黑一团。我们犹如置身黑暗的魔窟。车内顿时充满恐惧的气氛。好在一位工作人员告诉大家:已经联系到了营救部门,不久会有人来救援的。车内暂时平静下来。
晚上7点许。车厢里的水已经升到高个男人的脖子。车内的空间在逐渐缩小。体质弱的人明显感到因缺氧引起的胸闷和头晕。车里出现了一阵骚动,并伴有哭泣声。接着,就听到有人晕过去的消息。
这时,我听到一个男人说,他摸到一个灭火器,让人用手机照一下,他要砸开侧露的车窗玻璃。于是,就有人亮起了手机灯。但因那男人在水里用不上力或者他也感到呼吸困难而乏力,砸了几下都没有砸开。
此时,我也感到头晕得厉害。朦胧之中,我似乎听到有人说又有人晕过去了。接着,我就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入水中。有人黑暗中摸索了一阵,把我从水中捞起递到车座上。座上的人暂且把窒息的我搭在座背上控水。
不知怎的,我突然从肉体中分离出来,轻薄而又透明的飘浮在洪水上面的空间里。接着,像轻烟一样的形体就沾附在列车内顶板上。奇怪的是,我居然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清清楚楚地看到车内很多人都像中了魔法似的恹恹欲睡。我虽然知道是车厢内小小的空间里严重缺氧所致,可也无能为力。我只能幻想着有什么奇迹出现。
忽然,我看到从水中又走出一个男人,来到举灭火器的男人身后,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两人合力抱紧灭火器猛地砸向窗玻璃。只听“咣”的一声,窗玻璃“哗”碎了。由于二人用力过猛,险些向前栽倒。
随着一股股清新空气涌入车厢,恹恹欲睡的人们就像激战影片中被敌军重型炸弹震晕的勇士在炮弹停炸后纷纷苏醒过来似的,开始做起自己该做的事情:有的摸着摇醒身边昏迷的人,有的扶起水中站立不稳者,有的呼唤着亲人或者随行者的名字……
晚上8点多钟,随着救援人员的到来,水位逐渐下降,车道里也恢复了照明。人们开始有序地撤出车厢。个别身体特好的男人还配合救援人员抢救起病危者。
令我不能接受的是,一个医生模样的小伙子竟把我的肉体平放在一个高台上,用双唇贴在了我的双唇上,然后,用双手挤压我的前胸……
我一气之下,竟忘记了医生是在紧急施救,便飞离车顶板猛地扑向那个小伙子。我的身子还未触到小伙子,就被一股冲压的气流反弹回来。我只能望着小伙子咬牙切齿。
我气急败坏之际,忽然看到了轩的影子。只见轩淋得落汤鸡似的,成绺的头发贴在额上,身上的白衬衣沾满了泥浆,裤管上划开了两道口子,有鲜血从里面渗出来。
“轩——”我不禁张开双臂大叫一声。然而,轩却如同聋子和瞎子一般,什么也听不到和看不到,只不顾一切地寻找我。
我只好再次贴附车顶板,俯视下方。这时,轩已发现了我的肉身,一个箭步跑过去抱起我,发疯似地呼叫着我的名字。而我的肉身双目紧闭,面无血色。轩用手测试我的鼻息发现我已窒息后,大声吼道:“谁是医生?快来救救我的女友!”
那个小伙子徐徐走到轩面前,十分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怎么会这样?都怨我来得太晚了呀,我真该死!”轩一边狂叫着,一边双手摘豆角似的掴起自己的脸。那个小伙子赶紧抓住轩的双手制止道:“别太激动了朋友,你现在若真想帮你女友的话,就应马上把它背出车厢,放到空气畅通的地方去。”
轩稳住情绪,止住眼泪,在那个小伙子的帮助下,把我的肉身背了起来,涉水找寻着空气畅通的安全处。我透明的气体身子,随着轩的身影在空中飞移。
到爬上车站的上一层,地面完全没了水。轩放慢脚步四处察找,终于在一通道交叉口处找到个有垫子的平台。轩将我的肉身慢慢放下,然后,一只手捏紧我的鼻翼,一只手托起我的后脑勺,深吸气后双唇紧紧贴在我的嘴唇上,快速吹进一口气,双手叠加压向我的前胸,再放开,一直压、放30次左右。尽管此时轩的嘴唇贴着的是我肉身的嘴唇,但我还是隐隐感到有些温暖。我多么希望轩的唇能再贴得紧一些,时间久一些呀。要知道,轩第一次把他的热唇贴向我的唇,还是在三天前我们订婚的那个夜晚……
我和轩都是国家重点大学的博士生。国家“中部崛起”战略的引力把我们两个素不相识的异地青年吸向了中原省城。经过一年的打拼,我进入了某大型国企的管理层,轩升任了一家世界500强合资企业的经理助理。在两大企业的业务合作谈判中,我俩认识了,并相互产生了好感。由此,促成了合作项目的顺利达成,分别受到己方老总的赏识。后来,经过一段网聊,我们恋爱了。再后来,我们就订了婚。这次途中遇水,我开始不太在乎,也不想让轩知道。直至有生命危险时,我才电告了轩。轩可是我在这座省城最亲近和最值得信赖的人。我深信,轩这次定不会让我失望!但也不知为什么,无论我怎样努力,我漂浮的身子总不能与躺着的肉身融合。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轩徒劳。
“赶紧把这个重症人背出地铁,不然就赶不上医院的救护车了!”一个救援领导模样的人,向轩紧急催促道。并不由分说,把我的肉身扶到轩的背上。
轩踏着狭窄的斜坡停运电梯,一步步地把我的肉身背到地面的救护车上。轩站在车上要陪同我的肉身去医院。车上的医生坚决不允。情急之下,轩就双腿跪地向医生求情。医生虽然同情,但还是不允许同车,因为车上已放了八个窒息者。医生把要去的医院地址告诉了轩,并提醒说,去医院的道路有两段被洪水冲毁了,需要绕行。
轩只好下了救护车,绕道跑向医院。我的气体身子只好贴在救护车的顶部,伴随我的肉身前行。救护车绕走二倍多的路程才到了医院。
医院里,急救室的医生已做好了抢救的准备,各种仪器摆放到位。经过紧张抢救后,我们同车的八名重危者五人有了生命体征。但我不在其中。
至此,我沮丧极了。难道我刚刚崭露头角的生命就要终结?若真如此,我就是到了阎王那儿也会不服的!要知道,父母抚育我20多年有多么不易,我工作中的每一步晋升又有多难!我出生在一个偏僻农村的贫穷农民家庭。因支持我上学,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为节省工钱,多年没买过一身新衣服,天已经冷了还以吃馒头就生包菜为主食,受伤了还坚持继续劳作;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可为让父亲多在工地上挣钱,自己包种了家里的责任田,还养了十几只羊。好在我知道用功,拼命学习,懂得用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挣钱来减轻家庭的负担。工作中,有人变相送礼或拉关系在晋升中走捷径,我只能用实干加创新来赢得领导的肯定。让我不能容忍的是,对口领导曾以破格晋升我为诱饵,处心积虑地想占我身体的便宜。其卑鄙伎俩被我识破后,又千方百计地栽赃陷害我。无奈之下,我将事实真相写成报告,鼓足勇气越级报送给这个领导的领导。幸亏这个领导的领导明辨是非主持正义,及时作出了处理决定,才使我免遭不白之冤……
晚上9点多。有生命体征的五人被移进了医院重症病房输液。我的肉体与其余两人被送进医院太平间前的滞留室。我轻薄的身子只好又伴随肉体在小小的滞留室内上空游荡。这时,我分明看到一墙相隔的太平间有多具尸体放在罩着玻璃盖的冰柜里。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若是我的肉体待会也被放进冰柜,那就彻底玩完。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太平间的空间里也飘浮着三个幽灵,只不过她们都打扮得更时髦一些。当我看到她们的同时,她们也看到了我。只听那个穿绿旗袍烫金发的漂亮姐说道:“妹妹们,走,到滞留室陪那个寂寞的妞儿玩玩去!”
于是,就有三袭轻纱从太平间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她们围着我飞了三圈后,漂亮姐便对我说道:“我说这位俊俏妹喂,与其苟活在布满红尘的人间劳心受累,不如早点跟我们一起去西天极乐世界玩耍的好。”我紧闭嘴唇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漂亮姐使了一个眼色。俩妹妹即刻一人驾我一支胳膊,漂亮姐趁势在后面推着我就要往外走。
这不是合伙绑架我吗?我焦急万分之际,一个人影从虚掩着的门缝挤了进来,满是泥浆的白衬衣上又多了几道鲜红的血痕。仨幽灵一见到血,惨叫着争先恐后地逃回了太平间。
我一眼就认出这来人是轩。轩找到我肉身后,将其上身紧紧地抱起,又将其脸紧贴他的胸前,一遍遍呼唤着我的名字。两行不间断的泪水,流成了两条小溪。
目睹轩万分悲痛的样子,我飘浮着的身子内心像突然灌了铅,一直不眨动的双眼突然眨动了一下,两滴晶莹的泪水随即溢出。于是,我轻飘的身子登时有了重量。我顺势借助这重量的势能,落到我沾有轩鲜血的肉身上。两个身子终于融合了!
抱着我肉身的轩猛地一颤,不由睁大了眼睛,猛然发现我右手的小指尖微动了一下。
于是,轩把我的身体重新放在病床上,又开始了那个并不专业的人工呼吸过程。当轩的热唇再次贴在我的唇上时,我的眼角溢出了幸福的热泪。
值班医生发现滞留室进来了外人,并且在私自施救窒息者,非常生气,连连追问“谁让你进来的?”轩却像根本没听见似的,一言不发。
当这名医生发现我的新情况时,惊喜不已,顾不得再责怪轩,马上叫来几名同事,将我重新推进急救室。
经过紧张有序地抢救,我的生命渐渐复苏。然而,轩却一头晕倒在门框边。刚刚苏醒的我见此,旋即又失去了知觉。
经医生检查发现,轩是劳累过度和大喜过望所致。而我是极弱的身体又突遭刺激的原因。
我再次失去知觉的时候,朦朦胧胧地感到我的肉体里伸出很多只小手,用力拽扯着我那个轻飘的身子,死活不让其离开。
后记:经过生死的考验,我与轩的爱情进入了一个升级版。我们商定:将在共同珍惜生命的同时,携手并肩参与到省城公司如火如荼的抗洪救灾工作之中,为国家“中部崛起”战略的稳步实施贡献青春与年华。并殷切期望着,与这个崛起的省城一起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