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报

我退休后，虽然来郑州与妻一起照看孙子了，但原在舞阳老家轮流赡养照护双方老娘的工作仍在继续。一轮到我家，妻便自告奋勇提前回老家打扫房屋、晾晒铺盖、清洗炊具和购买物品，然后将两位老人一起接到家里尽心尽孝。俩老人都八十好几了，她娘双目失明弯腰弓背行走不便，我娘牙口不好肠胃不易吸收身瘦体弱。妻充分利用空调、电扇、纱窗、蚊香和电冰箱、液化气灶、电饼铛、破壁机、豆浆机等器具，冬季防寒保温暖，夏季降温驱蚊蝇，选购适合耄耋老人的食物，打碎不易消化的食品，一日三餐搭配营养合理的饭食，想方设法让两位老娘吃好睡好心情好。特别是在两老人生命最后的岁月里，病魔缠身，举步维艰，小便失禁，大便不稀则干。妻就给她们床板掏洞，放上加盖的便桶，并及时清洗消毒。晚上睡觉，给她们都套上尿不湿。每逢遗稀屎时，妻便及时清洗和晾晒被褥；遇干结拉不下来屎时，若药物无效，妻就戴上口罩用筷子给她们慢慢剜。

两个比妻年龄小些的邻居媳妇看到了，十分不解地说：“我们对自己的亲娘都做不到这样周到体贴，你为啥对婆婆也这么好？”妻说是回报丈夫对她的好。当邻妇问妻丈夫老介做的什么事值得她如此回报时，妻感慨地说，老介值得她回报的事很多，其中最让她感动的有三件。在邻妇急于知晓的再三催促下，妻只好将这三件事一一道出。

第一件事是说我不惧“人财两空”为她治好先心病。事情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的恋爱时期。当时，我们同为计划内民办教师，除享受生产队高工分外，每月还有5元钱的工资。但她家8口人，人多劳力少，是生产队有名的缺粮户。母亲双目失明，既挣不了高工分又干不了大部分的家务活；父亲是生产队里挑大粪的固定工，为多挤出点时间忙家务，总是早早起来干又脏又累的活；她是姊妹6个中的老大，既要抓高工分担负母亲干不了的一半家务活，又要肩负其家庭日常经济开支的担子，除将每月5元的工资供一家人吃盐灌油看病日常开支外，还利用教书剩余时间在校园种麻、养蚕的收入支付家庭红白事的开支。我家本来条件好些，父亲是大队干部，母亲是体壮的劳力，哥是大队拖拉机手，我是初中民办教师，最小的弟弟也在上高中，挣高工分的劳力多，年年余粮。可自父亲的肺结核病复发几次住医院后，家庭也陷入了经济困境。双方贫困的家境，让恋爱中的我们同怀一个“尽早转为公办教师”的心愿，并为之努力奋斗着。幸好那个年代遇上级教育主管部门从计划内民办教师中选拔优秀者到师范院校学习后充实缺员的公办教师队伍，1981年7月，我们报考后双双预选。眼看美好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我们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不料，事情竟发展到“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不久，我因政审环节“初中换小学课少一个月”，她因体检有先天性心脏病而又双双落选。面对残酷打击，我俩就像霜后的鲜花，蔫萎了往日的鲜活。好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我较快地走出了苦闷的阴影。而她却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一病不起：既担忧自家治不了她的心脏病面临失去教学工作的危险，又担心我知道她有大病后“拜拜”让她陷入失恋的苦境。就在她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也不睡面临崩溃之际，我带着她平时爱吃的物品来看望她。我的出现，犹如一剂强心针，让她瞬间焕发了精神。并肩交谈中，我抛却好心人“心脏病手术十分危险，万一手术失败将人财两空，不如趁早退婚”的善意提醒，主动提出与她结婚、婚后共同想办法治好她的病。我不惧“人财两空”，心甘情愿与她共渡难关的情怀唤起了她重生的希望，给了她扬起生活风帆的动力。

我说到做到，农历1981年的最后一天，我们结婚了。婚后我方分了家，我与妻各向亲友借尽钱和粮票，又借了贷款，到郑州省人民医院成功做了开胸心脏室缺修补手术，根除了妻的后顾之忧。当出院结账押金欠一百多元时，回想起我们借尽亲友又借贷款的窘境，妻双手捂着上衣内打着石膏又裹二十多层纱布还从导管中排着余血的疼痛胸骨，发出揪心的哭声。我提出让妻先回家，我做人质给医院打工抵账。我们的无奈和真诚感动了在场的内科第五病区护士长蔡玉花，她建议财务科负责人对我们按特困户的住院收费标准重新结算费用。结果照此一算，我们的押金不仅够用，还余九十多元，我们衷心感谢蔡护士长的善举让我们有了回家的路费。

第二件事是说我顶着42°C多的高烧为极度虚弱的她买饭喂饭。1983年12月中旬，妻因首胎难产住了县人民医院。因孩子未成活，我和妻、母亲都很悲伤，好在妻除身体特别虚弱外没有大碍。谁知妻出院回家的第三天，因血小板过少大出血不止。村卫生员将最大量的止血针和止血药并用也不见效，只好介绍我们入乡卫生院治疗。可乡卫生院查看症状后也治不了，又让我们去县人民医院。当时，天色已晚，又没有机动车，我只好用来时的架子车拉着妻摸黑向县城赶。寒冷的天气里，我上身只穿一件秋衣还汗流浃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早点赶到县人民医院止住妻的出血。我双脚不停地向前迈，哪还记得两顿没顾上吃饭的饥饿？我一口气赶了三十里路，终于到了县人民医院，又马不停蹄地去急诊室挂号。入上院后，病房无床位，妻就躺在病房前檐下的架子车棚上输液。我守在妻身边护理，汗水浸透的衣服被夜晚的寒风一吹，冰凉冰凉的不挨身子。为防妻冷，我把带来的一条厚棉被和医院发的一条棉被都盖在妻身上。我冷得忍受不了了，就在附近走动一会儿。就这样，我一眼不眨地熬到天亮。趁妻控制住出血入睡的机会，我欲去医院食堂买些早餐，可刚一迈步便感觉浑身像掏空了一样困乏无力。怕影响妻的情绪，我没有声张，悄悄地颤抖着腿肚子去了食堂。返回用汤匙一勺勺喂极其虚弱的妻时，我双手抖得只往外撒饭。尽管如此，我还是强制着保持平衡，直至喂饭结束。当我把自己身体不正常的情况告诉医生时，医生说我可能是感染了正在流行的急性出血热病症。医生一量我的体温，标示体温的汞柱飙升到了体温计的最顶端，超出了最高标示的42°C。医生说我的病不比妻的轻，要求我马上住院诊治。我只好用医院办公室的电话联系在家的弟弟和已出嫁的姐姐到医院照料。

第三件事是说我深更半夜抓熬母猪窝背方药为她除月子风。1986年8月，妻小产后深更半夜发起了高烧，大热天冷得浑身瑟瑟发抖，我把一条棉被裹在她身上还是冷得只打寒战。无法，我只好去找老村医。老村医听了我对妻病症的描述，断定是感染了严重的小月子风寒，说治这病他没有特效药，但有一个不错的背方，就是抓一大把月子老母猪窝里的草土沫子，兑两大碗水在锅里熬熬，箅掉草土渣子后放入适量的红糖趁热服下，然后盖上棉被蒙头通身出透汗即愈。

当时，村上正好有户养月子老母猪的。我谢别老村医，迅速去到养母猪的大叔家。我敲响大门后，大叔应声从屋里出来。听到大叔走近大门的脚步声，我迫不及待地隔着大门将抓母猪窝给妻治急病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叔爽朗应允。不料打开大门那一瞬，大叔家的狗突然蹿出来朝我小腿上咬了一口。大叔打跑狗，把我领进屋里，拿手电一照我的小腿，两个紫红的牙痕里已渗出鲜血。大叔赶紧拿出碘酒棉球擦去我伤口的污血，用肥皂水反复清洗几遍后，又将两个蘸满碘酒的棉球按在伤口上用块净布包扎起来。大叔要掏钱让我打狂犬疫苗。我说没必要，抓母猪窝要紧。大叔找出一张旧报纸，麻利地到猪舍内抓出一大包“药”。

回到家，我怕妻担心而加重病情，没告诉她我被狗咬的事，只说老村医让抓了老母猪窝背方药，需马上煎服，便通开煤火炉进入了炮制过程。待我将背方药熬好箅出加入红糖后，才把老村医告诉的背方对妻细述一遍。妻也没有嫌脏，便趁热一气服下，盖被蒙头发起了汗，直至通身汗透。真可谓是一物降一物背方治大病啊，妻一经通身透汗，居然真的很快痊愈了！一个多月后，当妻得知我被狗咬埋怨我不及时打疫苗时，我笑着问她：大叔家的狗是狂犬吗？若是我及时打狂犬疫苗把家仅有的那点钱都花光了，你的身体还怎么恢复？

二邻妇听了妻的叙述，异口同声感叹道：这样的丈夫值得感恩，值得回报！

其实夫妻之间也如世界上国与国之间一样，讲究“合作共赢”，人们常说的“两好哿一好”是不变的定律。不过，妻即使没有我做的上述三事件，她仍然会对我老娘与她老娘一样好，因为她早就具有了善良勤劳、不怕脏累、乐于助人的优秀品质。我想，妻当时之所以详细道出这三件事作为“回报”的理由，一是出于邻妇的逼问，二是想婉转提醒邻妇应该善待她们的双方老人尤其是公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