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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井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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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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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里的风景

一 

路上的风景很多,很精彩,哪怕是一次偶然的邂逅,也会触动本不相干的那根神经,让我的心思走神儿。

站在窗前总能看到那些老树,悄无声息地立在阳光和风雨里,遒劲的枝干,稀疏的叶子,皲裂的树皮里抹满了一层岁月的包浆。树,苍老而斑驳,一副隐忍淡定的样子,像一尊佛。一场风雨之后,一些树叶被撕扯在地上。那些叶片大多呈焦黄之色,想也是老之将至,归为泥土亦在时日之中。但也有嫩芽刚刚苏醒便夭折在风雨里,让人感叹生命历程艰险的同时,还让人为这过早凋谢的幼小生命而感到惋惜。然而风雨的使命就是摧残,在风雨中活着或陨落,这是自然法则,不是那些感叹和惋惜可以改变的。当一抹阳光飘来,它们像是忘记了昨天的一切,在悄然中自我修复,把伤痛藏在黝黑的泥土里。

老树分列在泥土小路两旁,路面散落着深浅各异的脚印,给人一种坎坷与沉重的感觉。我仿佛看到面若老枣父亲从这里走过,佝偻着身子,扛着木犁牵着牛,走向田里深处。顶着羊肚毛巾,浑身粗蓝布的母亲,背着一捆青草,亦步亦趋往家赶……他们用生死在小路、老树和田地的三点一线间,徘徊了一辈子,走进了路旁的一个黄土堆里,化作我心中永远的念想。

父母去了一个永远回不来的地方,我像一株浮萍在风雨里飘摇,孤独无助。常伏在书案望着那一摞早已发黄的日记发呆,许多人在脑海里鲜活可敬,或黯然死去。思绪像一缕袅袅轻烟,在心中升腾、弥散。这些发黄的页码里,哪一张曾将自己的人生点亮,哪一页曾经让自己的生命之色暗淡无光呢?我带着疑问随意抽出一本,扉页上的一句“常思己之过,用记他人德”的话,打消了我看下去的念头。那些过去再也回不来了,太阳升起,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密匝的日子如母亲纳成的鞋底,针针相扣,摞成一堵生命之墙。残损的的色调斑斓起伏,悲欢离合在凹凸的墙面上跳动。每次走出家门,我下意识睁大眼睛,那树木、街道,还有那泥土小路,错落的民居,都是那样模糊而又熟悉,看不到那堵墙的一丝痕迹。只有闭上眼睛才能体会到它的存在,甚至紧贴着我的肉皮,近得让我无法挪步,无法呼吸。阳光还原了自然的本色,忙碌的人群,绿色的庄稼,那排参差的老树,排兵布阵一样罗列在辽阔的土地上。看似井然有序地生活,底色却斑驳陆离,让人无法理出头绪。虽然当下社会每秒钟亿计的海量信息,让人足不出户便可了解天下,但人依然在茫然无序中摆动着匆匆地脚步,在尘嚣中随波逐流。我跻身于滚滚人流里,为柴米油盐而忙碌,为一处安身之所,像飞蛾投火一样奋不顾身。一场秋雨绵绵而至,让人心里也湿漉漉地。秋思像绵长地雨丝弹拨着酸软地神经,泪水浸湿了电视、报纸和微信,却激活了对明天的期盼。

夏日的晚上,弯月斜挂天际,微风携着田野的清香而至。我携着收音机在屋前的小树林里乘凉。月光浅照,留下斑驳的夜影,耳边传来细微地“嗡嗡”声。蚊子趁着着朦胧的夜色觅食。这群看似弱小的东西,不食人间烟火,却嗜血如命。从凶猛的虎狼狮豹,温柔的骡马牛羊,到超级智慧的人类都是它活命的食物。大自然的神奇往往超出想象的存在着,很多不可能却是真实地存在。

从童年到少年,饥饿一直伴随着我,让我像一只嗜血的蚊子。每每看到馒头或闻到肉的香气,定会滋生出一种难以控制的冲动,吃是我心中最大的欲望。我全家七口人只有父母两个劳力,每次拿公分兑换口粮时,常透支公分。爹总猥琐在一个角落里,他害怕队长那副犀利的眼神。五张肚皮像一排吞粮的机器,把父母折腾得皮包骨头。尽管如此,我那瘪球样的皮囊,一直处于饥饿状态,感觉一口吞下一头猪也填不满。每次年三十的五更头上,娘换上一身刚洗过的蓝粗布衣服,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给灶王爷磕头许愿,期盼着有一天桌上能有一筐馍,让我们可着肚子吃就好了。生产队解散,家里有了土地,娘才还了期许多年的愿。娘长出一口气说,忙活了大半辈子,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话虽略显直白庸俗,却是千真万确的真理。从沿街的乞讨者到做派优雅的绅士,吃相里总会包含着粗俗贪婪的味道。

日子随着日月无声地晃荡,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一切都朝着现代化奔跑。家里的耕牛变成餐桌上的美味,爹的锄头和木犁锈迹斑斑,失去了往日的锃亮,成了纪录片《留住乡愁》里道具。大型农机具和化肥、农药取代了手拉肩扛的耕作模式;年轻的小夫妻飞向城市,成为漂泊的候鸟;大半辈子不懂锻炼的大妈们纷纷走向了广场,臃肿的体态贴上笨拙的广场舞的标签。失去体力劳动被当作一种时尚和享受,“不劳而获”被看作是社会的文明。人的味蕾厌倦了五谷杂粮的泥土味,开始猎取各种山珍海味。这意味着对于一个时代的告别和颠覆,技术催生出更先进的工具,来猎取前所未有的晚宴,装进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皮囊。

我站在十字街头,温柔而迷蒙的灯光闪烁,风吹乱了我的发型。舞池里音乐曼妙,让我想起李白“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的诗句。而今夜的曲调似乎有些苍白生硬,一股纸醉金迷的味道,从隔音玻璃的缝隙里溢出,写成醉生梦死的鸡汤。一群蚊子潜伏在黑暗里,它们躲过五彩的灭蚊灯饰,冲过各种杀蚊的气剂,把尖锐的吸管插入我裸露的皮肤里。现代化疾步如飞,把人装进整齐划一的水泥笼子里。化肥农药如一把锋利的大刀,斩断了那条绵长的生物链,催生了蚊虫的繁殖与肆虐。空气染黑了我的鼻孔和心肺,那湾清净如练的河水已经变色发臭,我厨房里又多了一件精美的电器——水质净化器。

松软的沙发给人一种舒适感,电视里尽是些无法躲避的商业广告,散发着诱人温馨和关怀。刚清洗过的鼻孔又嗅到一股铜臭的气息。记不清有多少次的地震、海啸、山洪暴发,或者矿难的消息,屡次被当作新闻播发出来,那些失踪和死亡的加减法成为救援队伍永远困惑的难题。我脊背上冒出一股凉气,地球像一座被炮火洗劫的房子,失去支撑的房顶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余悸弥散在黑夜里,化作熟睡中的一场场噩梦。

日常里我很少看电视节目,夜深人静时,躲在幽室的角落里码字,偶有小文在杂志上刊出,便小有成就感。但绝大多数文字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甚至自己倾心一辈子的文字都走不出我狭小的书屋。同时又因长期的码字患上让我半身麻木、肌肉痉挛的颈椎病,剧烈的疼痛让我整夜无法入睡。对于疾病我没有丝毫恐惧感,因为它是生命历程当中不可或缺的插曲而已,人吃五谷杂粮,世上哪会有无病之人。让我愧疚的是自己的疾病不仅仅给自身带来痛苦,更给整个家庭带来了长时间的奔波劳顿和内心的恐慌。

偶尔看到一档《动物世界》,从策划到拍摄都十分精彩。太阳从山坳里升起,晨雾迷蒙,毛茸茸的页面上含着几颗晶莹的露滴。一只深褐色的枯叶蝶,张开叶片一样的翅膀,准备在露珠消退时,在低矮树干的伤口处,觅食渗出的汁液。一旦感觉出有天敌的威胁,便以敏捷的动作,迅速飞离,在密林木深处的藤蔓枝干上,像一片枯叶一样隐匿起来,从而逃过一场生死劫。变色龙的外表会在不同的环境下呈现出不同的颜色。从而躲避外界的威胁,向同伴传递各种信息。这些伪装大师们巧夺天工的表演着实让人匪夷所思。俄国短篇小说大师契坷夫将变色龙的特征与人联系起来,从而塑造出生动滑稽的两面人的形象。如今契科夫已作古,而“变色龙”依然在熙熙人群里穿行。

经典像一面镜子,映照着自己的形骸。我夹杂在变色龙的队伍里,那些敷衍的微笑冰冷、僵硬,言不由衷的表达婉转流利,曾经务虚的躁动,还有那些外衣掩饰之下的虚伪,让我对自己渐渐模糊起来。

阳光柔和明媚,铺满院子,它的亲和力唤醒了盆盆罐罐里沉睡了一冬的花木,绿的、红的、粉的、紫的……呈现着生命的姿态和活力。花香四溢,随风飘荡,驱走了犄角旮旯里污浊之气。我麻木发凉的手里总拿着一本厚厚地书,以便在疼痛消退的间隙瞅上几眼,我不想让皮囊之内的脏器也跟着麻木。

我有一个小院,大约二十来平,四周挤满了建筑物。准确地说是不应该称为院子,应该是天井。阳光总是来得晚走得早,每天也就是可怜地四五个小时,阴暗占据了大多数时间。况且天井的一大半常年处于光照的死角,这无疑给养花种草带来了诸多麻烦。没有阳光雨露的环境人都不愿意待,何况那些花草。

花草有兰、牡丹、滴水观音的草本植物,木本的有桂、海棠、月季等。它们在不同的时间、季节或绿意盎然,或花团锦簇,给简陋的天井平添了几分雅致。

在我每请来一株花草时,总有家人来询价。我总是笑而不答,只淡淡一句回了,请来的都是客。其实是我在暗示,人群里有高低端之分,而这里不能有高低贵贱的眼神,因为它们都是美的化身,所呈现出来的那些迥异的诗情画意,哪能用世俗的尺子去衡量?况且在高岗上添土的事情也不是我的风格。

在许多日子里,我总是脚步匆匆。无休止的奔波充满着苦与乐。尽管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必须。那些花草静静地蹲在天井里,阳光也匆匆而去。隔段时间总会有几株在阴暗处枯萎死去。我盯着这些枯干的枝叶,是什么剥夺了这些鲜活的生命?最后发现它们并不是虫叮干旱而死,而是阳光不足造成的。阳光是万物生存之源,这最普通的常识竟因我的忙碌而忽视了。隔三差五的清晨或傍晚,我做着花草们留给我的功课。捉虫、浇水、施肥,最吃力的是组织这些花草们在阳光和阴暗里换防。那些待在阳光里三五日的,我把它挪到阴暗处,把阴暗里的移到阳光处。如此一来,花草们相安无事,一天比一天茁壮起来。

一位教书的同学来访,还没等我询问来意,他竟打开手机让我看。这是一个QQ运动的界面,我名字后面竟有2万多的步数。我不明白同学的意思,他点着手机说,这段时间我一直观察的运动步数,每天你都是前几名,你应该是个经常获奖金的金牌运动者。同学的话让我一头雾水,我除了让花草们在天井的阳光和阴暗里行走之外,一直很少徒步运动,金牌运动者的名号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同学走后,我一直想着“金牌运动者”的事情。生活真像一团交织在一起的线,让人理不清说不透。无意竟成根游刃有余的针,稀里糊涂竟能绣出朵朵生活与人生之花。

夜阑人静,一抹月光依稀透窗而过,我被一个梦境掠去。

一片荒原,群山环绕,近处怪石嶙峋,远山起伏如黛。望不到边际的丛林不时飘出一团团灰白色的雾霾,阳光被雾霾缠绕着昏黄而乏力。我被长满芒刺的枝条围着,根根对我龇牙咧嘴,脚下是高低不平的乱石。褴褛的衣衫与我的血肉粘合在一起。我环顾四周,荆棘如辽阔的草原,像波涛汹涌的大海。我极力拨开那一层层荆棘,一滴鲜血顺着五指滴落在卵石上,慢慢散开,如一朵桃花鲜艳灿烂。一条小溪从山上飘下,在巨石间穿流而过,瞬间变得着殷红而浑浊。一阵寒风吹来,雪花从阴暗的天空飘下,山川河流白茫茫一片。明明是春夏天气,怎会有这样一场反常的大雪?这才发现,一丛丛荆棘在雪雾里纷纷退去,一切都悄无声息。我使出所有力气,向前,向前,奔向那个温馨而阳光的黎明。忽然一股旋风从山谷里升起,一根巨大的烟柱通天扯地。我被卷进混沌当中,像一片枯叶在天地间旋转,直奔那个无底的深渊……

恐惧让我惊醒,我想起仓央嘉措“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的句子,我闭目许久,心底五味杂陈。突然觉得,在一处未知的角落,隐藏着这么一种眼神,清澈安静如天池之水,穿过名利场上腾起的层层迷雾,在欲望之火里升腾涅槃。

清晨,不远处传来道场里的钟声,清澈而悠扬,在树梢上盘旋萦绕,穿过起伏的峰峦和民居,顺着河水缓缓而去。我想,当一个人五体投地,默默祷告的时候,一定会把心中的邪恶的与虚伪的外衣从灵魂深处剥离出去,那声声的忏悔,莫不是对每个灵魂的拷问……

我从这钟声里穿过,心中荡漾着悠扬的余音,向着远处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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