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蔡″花

苦菜花是一种极为普通的野菜花，它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苦涩中散发着一种坚韧和生命力。每当看到苦菜花开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表婶的女儿蔡花，一个清秀、美丽、勤劳、善良的乡村姑娘。

出生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女孩，有很多因为家庭的贫困而早早辍学。蔡花还没念完初中就离开了学校，留下她母亲和两个弟弟在家，只身一人到广州打工去。蔡花没出过远门，离开家的那天，她母亲又担心又舍不得，紧紧地跟在后面，送了几里路，直到她坐上车后还在抹眼泪。

羊城的夜晚，灯火辉煌，流光溢彩，是许多打工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但九十年代想在广州找一份工作也是很不容易。蔡花拖着行李从车上下来，独自来到广州，由于人生地不熟，刚下车也没有人来接，无奈在车站广场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气突然转阴，蔡花走在空荡的马路上，看着来往的车辆，心情像天空一样变得阴沉沉的。广州的夏天，雨说来就来，不到几分钟就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在水泥地面上，也打在她的身上，雨淋湿了衣服、淋湿了头发，蔡花终于忍不住躲在路边的树下哭了起来。

一个星期的连续奔波，孤独无助，没有依靠，没有方向，击中了蔡花脆弱的心，心里的一点点希望都快破灭。一个女孩找不到工作，旅馆住不起，又没带多少钱，连饭都吃不起，一般成年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个16岁的女孩。蔡花知道自己命苦，但再苦再难也要坚持，希望总会有的。

又几天很快过去了，蔡花有点慌了，身上的钱花光了，再找不到工作，就得饿死，从未有过的恐惧开始笼罩着她。身无分文的蔡花只有边乞讨、边找工作，一看到工厂门口张贴的招工信息，就跑去问，可她还是个16岁未成年的女孩，没有工厂敢要。

好在有个好心的餐馆老板娘看到蔡花在门口乞讨，觉得非常可怜，给她找了份端盘子、洗碗的工作，包吃包住一个月一百五十块钱。蔡花算是有了落脚的地方了，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蔡花舍不得花每一分钱，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要把挣来的钱给母亲买药和供养弟弟。

餐馆里的工作是很繁琐、很累的，每天上班准备碗筷、端盘子、洗碗、洗菜、打扫卫生，从上午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蔡花非常感谢老板娘，也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做事很认真，干活很勤快，也一直很小心翼翼的。

蔡花年纪小、长得清秀，很多男顾客用餐时都会对她多看几眼，她有点害怕。一天给客人上错了菜，客人很生气，要求蔡花道歉并喝一瓶啤酒。蔡花不会喝酒，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理应赔礼道歉，就喝了，喝完当场吐了一地。这样的事情后来也发生过几次，最惨的一次客人要求她喝白酒，蔡花不喝，客人打了她，蔡花哭得很伤心。蔡花想辞工回家，但想到家里需要钱，又觉得对不起老板娘，当初要不是老板娘收留自己，说不定还在街头流浪，就这样蔡花忍着，坚持在餐馆打了二年工。

蔡花18岁了，决定重新找份像样的工作。她开始留意工厂门口及报纸上的招工信息，马不停蹄地开始面试。经过十几次求职面试，终于找到一家鞋厂上班，每月基本工资二百元，剩下的按计件算，多劳多得，蔡花给家里寄的钱也就多了起来。蔡花进厂后被安排在厂里的宿舍住，每间宿舍摆了6个双层的铁架床，一共住12个人，吃在厂区食堂。蔡花负责缝制鞋面，开始不太会做，好在认识了车间的两个老乡，都是同一条生产线上的好姐妹，她们来鞋厂已经有两年了，见她没在鞋厂干过，就教她怎么做，对她很是照顾，蔡花很是感激。

鞋厂加班是常有的事，每天早晨八点到车间，干到晚上十一点下班，一般在十二点左右睡觉，有时晚上十点钟下班。鞋厂生活单调，工作又苦又累又乏味，只要一睁眼就起来上班，一下班回宿舍洗漱完毕倒头便睡。车间的主管很凶，动不动就骂人，找茬扣钱，有些女孩子受不了就跑了。蔡花有两年餐馆的打工经历，什么样的人都碰到过，适应性比较强，虽然工作很辛苦、很有压力，但还是很满足，就这样她每天起早贪黑地忙碌着。

随着对工厂生活的熟悉，蔡花慢慢发现厂里很多女工和男工谈恋爱了，她们总是在休息的时候出去或跑到男朋友租的房子里去住。厂里女工比男工多，女工们整天呆在厂里，几乎没有和外界接触的机会，她们的情感得不到满足，只有从男工友那里寻找安慰。

对于打工爱情，人们并不看好。打工不稳定，辞工或被炒是常有的事，这样的爱情往往不长久，但凡双方有一人离开工厂，爱情故事也就戛然而止。但对青年男女来说，仍像飞蛾扑火，奔向爱情的怀抱，他们注重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是恋爱时的甜蜜，是孤独时有个喜欢的人陪伴。

蔡花没谈过恋爱，也不懂什么是爱情，老老实实地上班、下班，很少出去。直到有个星期天，厂里一个年经小伙来她的宿舍找人。小伙看到蔡花长得水灵、也很靓丽，就找她说话，蔡花开始没搭理他。从这以后小伙总是趁休息的时候来找她。

这个小伙姓李，来自蔡花老家同一个县的，二十一岁，在厂里干了三年，是个工长。小李长得眉清目秀，很会聊天，宿舍里的女工总拿他开玩笑。蔡花渐渐发现小李有事没事的老是找她聊天，可能是老乡的原因，她也发觉小李人不错，象是哥哥，能在心理上给一些安慰。周日休息的时候，小李经常请她出去逛街、吃饭，每逢过节也买些小礼物送给她，菜花很是感动，沉浸在幸福中。

在慢慢的相处过程中，蔡花和小李正式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不知不觉地到了第二年，蔡花搬到小李在城中村租的房子住下了。出租屋在城中村的中间，房子和房子之间全是相隔2米左右的巷子，每到晚上巷子里的人来来往往，有点热闹。出租屋虽然很小，但布置得很温馨。

每天晚上，不是小李等蔡花下班，就是她等小李下班，然后一起骑车回出租屋。一个周日的晚上，他们俩走到巷子路口，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出于好奇，蔡花走了过去，原来地上躺着一个裹着小被子的婴儿，看上去也就二个月大，孩子哭声很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边看着一边责怪孩子的父母太狠心，可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将孩子抱起。

蔡花于心不忍，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旁边的小李惊讶不已，对她说：“快放下，你自己都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去管别人！”蔡花说道“总不能把小孩一个人丢在这里，这可是一条生命，先抱回去再说。”蔡花没想那么多，只想让这个孩子活下去。

大雨即将来临，刚刚还在看热闹的人们顿时散去，只留下蔡花心疼看着怀里的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大的雨落下来，孩子没人管不得活活被雨淋死。”想到这，蔡花觉得孩子非常危险。正当她准备要把孩子抱回去的时候，小李跑过来大声吼道：“你别管啦，这孩子自然会有人来处理，你要抱回去，我俩就一刀两断。”小李说完就跑了。

蔡花犹豫了，但还是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不撒手，想到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想到家里小时候的弟弟，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把孩子抱回去等孩子的家人来认领。蔡花抱着孩子回到屋里，轻轻的打开裹着孩子的小被子，没有找到孩子出生的任何信息，只是看到孩子是个女婴，小模样看起来非常可爱，一双含泪而明亮的大眼睛。这一夜，小李没回来，蔡花也没睡觉。第二天，蔡花请了几天假，写了寻人启事贴在巷子路口。几天过去了，可还是没人来认领。

蔡花想到自己要上班，孩子没人管，这可怎么办？找人叫小李回来商量，可人家说小李突然辞职走了。听到这一消息，她犹如晴天霹雳，希望一下全部落空了。蔡花心里非常着急，不知如何是好，这日子以后怎么过？想来想去，蔡花只有叫自己的母亲过来，家里的弟弟叫已出嫁的姐姐先照顾。蔡花的母亲开始不知道什么情况，来了以后才知道，把她大骂了一顿：“你自己还是个黄花闺女，带个孩子别人怎么看你，以后谁愿意娶你，家里条件那么差，我们跟着你都得饿死。”蔡花的母亲也是个善良的人，说完抱着她哭了。就这样，蔡花白天上班，晚上和母亲一起照看着孩子。

蔡花一等就是好几个月，可孩子的家人一直没有出现。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蔡花决定收养这个女婴，给孩子取名叫蔡梅，并办理了收养手续，从此这个孩子成为了她的养女。如何养活这个孩子，成了蔡花的一个大难题，没有奶水，打工攒的钱也没剩多少，买不起奶粉，只能将米熬制成米糊，然后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喂给孩子吃。

蔡花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成为了一个聪明、健康的孩子，心里非常高兴。蔡花更加努力赚钱，好让女儿没有后顾之忧，希望女儿以后能考上大学，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女儿要上幼儿园了，蔡花托人就近找了家私立幼儿园，每天一大早送女儿去幼儿园，下午叫自己的母亲接女儿回家，尽可能为女孩提供最好的生活和教育。或许明白自己与别人家的孩子不同，女儿十分乖巧懂事，从小就懂得帮妈妈分担压力，什么也不让妈妈买，知道妈妈一个人支撑这个家不容易，会帮助妈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私立幼儿园学杂费比较贵，女儿上幼儿园的费用成为蔡花难以承担的一笔支出。蔡花想了几天几夜，决定找份收入高的工作。

蔡花学历低，一直没找到收入高的工作，后来听说足浴城的工资高，学习技术也不难，便去足浴城一家正规的足浴店上班了。足浴技师虽然工资高，但上班时间也长，要从中午的十二点上到凌晨二点钟，每天要上十四个小时的班。刚来的技师有专门的人教，怎么洗脚，怎么按穴位，怎么和客人聊天，怎么让客人点钟，怎么让客人加钟，怎么让客人满意。菜花用了一段时间都学会了，刚上手的时候的确很辛苦。

客人对技师不满意可以换，也可以投诉，被投诉的话要被罚款。如果客人有越界的举动，技师完全可以拒绝，在这样的场所难免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人。蔡花长相不错，服务也好，有很多回头客，也有很多客人都点名要她洗脚。蔡花的收入慢慢多了起来，抚养女儿及家里的困难也就解决了。

一天晚上，店里来了个帅气的客人坐在大厅里，也不说话。蔡花一看就知道这个客人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于是走过去，微笑着说：“大哥，我们这里是正规足浴，您洗脚吧？”客人看了蔡花一眼，就跟着她进了包厢。蔡花先给他泡脚，然后给他做足底按摩。为了让客人放松下来，菜花一边给他洗脚一边与他聊天。

这个客人名叫阿强，30岁了，自己开着一家公司，谈过几个对象，都因高不成低不就，至今还是单身，阿强的父母也非常着急。蔡花也介绍了自己情况，说自己为什么到足浴店上班。阿强听了她的身世，十分同情，感叹命运对她太不公平了。蔡花当即表示感谢，说阿强也是个善良的人。更让蔡花感动的是，阿强始终都对她十分尊重，没有一点轻慢的语言和动作。做完一个钟，蔡花问阿强要不要加钟，阿强立马答应加钟，因为阿强知道，加一个钟她就会多一份收入。

从这以后，阿强经常来找蔡花洗脚。一天，蔡花生病了，发烧、咳嗽、头痛、呼吸困难，只好请假躺在出租屋里吃些药，接连好几天没去上班。阿强去店里没看到蔡花上班，才知道她生病了，打听了她住的地方，就买了些水果来看她。

一进门，阿强连忙说：“听说你生病了，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蔡花有气无力地说：“没事，就是有点感冒，过二天会好。”阿强摸了摸蔡花的额头，发现手很烫，对她说：“你发烧了，得赶紧去医院看。”蔡花说什么也不去医院，阿强不等她同意，就把她拉了起来，背着蔡花上了他的车来到医院。医生一量体温，蔡花高烧达40度，医生又叫护士化验血，诊断为感冒引起的急性肺炎，需要住院治疗。阿强跑上跑下，给蔡花交住院费，守在她旁边，一会喂水、一会喂水果，在医院陪着她一个星期。蔡花非常感动，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心想身边要是一直有这个男人就好了。

蔡花病好出院了，阿强把她送回出租屋，拿出五百块钱给她，说：“你身体刚好，休息两天再去上班，以后有什么困难告诉我。”蔡花已经花了阿强那么多钱，怎么可能再要他的钱呢，于是说：“我明天就上班了，不用给我钱了，谢谢哥。”阿强说：“这几天你都没上班，家里还需要钱，总要吃饭吧，钱你先拿着。”说完就离开了。

从此阿强对蔡花非常上心，总是开车帮她接送女儿，帮她家干些体力活，给她及女儿还有她母亲买些衣服。蔡花心里想：他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可我是个农村姑娘，家里条件那么差，又养了个女儿，怎么会喜欢上我呢？终于有一天，阿强到足浴店跟她表白，做他的女朋友。蔡花想想自己的身世和处境，觉得配不上他，没答应。阿强见蔡花不答应，就经常来找她，非要她做女朋友，叫她不要在这里上班，到自己的公司上班，工资由她说了算。蔡花终于同意了，辞职到阿强的公司上班，下班也经常和阿强呆在一起，蔡花不小心怀孕了。

蔡花这下着急了，对阿强说：“阿强，我怀上了你的孩子，你可不能抛弃我，我们结婚吧，我这一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会用一生来报答你。”阿强听到自己要做爸爸了，非常高兴、非常激动，把蔡花紧紧拥抱在怀里。阿强想到自己还没告诉父母，他们还没见到蔡花，就对她说：“我先带你去家里见下父母，再商量结婚的事。”第二天，阿强带着蔡花去见了他的父母，阿强的母亲仔细询问了蔡花及家里的情况，当场不高兴，不同意阿强和她在一起，更不同意他们结婚，要她把孩子打掉。蔡花哭着跑了。

阿强十分苦恼，天天喝着闷酒，加上连续几天开车去深圳、东莞谈生意，出车祸走了。蔡花听到噩耗，感觉天塌下来了，悲痛万分，泣不成声，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几天几夜，她的母亲和女儿劝都劝不住。蔡花哭道：“老天怎么对我这么不公，让我再也没有阿强了，可怜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没见到爸爸就走了，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否则对不起阿强、对不起孩子。”

就这样，蔡花带着母亲、女儿、还有未出生的孩子离开了广州，回到老家以后，蔡花生了个男孩。蔡花用打工攒下的钱和阿强在一起给的钱，在家门口开了一间卖烟、卖酒的杂货店，含辛茹苦地抚养着两个孩子、照顾着母亲。后来，两个孩子争气，都考上了大学。但在儿子毕业的第二年，蔡花身患癌症去世了。两个孩子还没来得及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

蔡花像一朵卑微的苦菜花，出身贫寒，坚韧不拔，在草地里顽强地生长；蔡花像一朵平凡的苦菜花，默默无闻，朴实无华，在田野里绽放着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