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苦难

那年高考季，我带学生来县城参加高考。中午，我吃完饭，看见考场门外的空地上，一个男孩静静的坐在树底下，双手紧紧地握着已经翻得发皱的书，好像那是他生命中最珍贵、最心爱的宝贝。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深深地凝视着书上的每一行文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神秘的力量，让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我慢慢地走上前去，脚步轻柔得像一阵微风，生怕惊拢到眼前的这个男孩。我带着一丝关切和好奇，轻声地问他：“你也是来参加高考的吗？”男孩抬起头，眼神有些羞涩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那略显腼腆的神情，我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关注。接着，我又小声地问他：“你吃饭了吗？”男孩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简单，却又那么干脆：“叔叔，我不饿。”他的语气平静，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想他中午不吃饭，下午哪有精力考试？在这看似平常的表象之下，极有可能隐藏着男孩的经济窘迫之境。我没有多说什么，决定为他买份饭菜、送上一瓶矿泉水。因为我明白，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每一份关爱都至关重要。

当我把饭菜递给他时，男孩的眼中闪烁着惊讶和感激的光芒。他似乎不敢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素不相识的人愿意为他花钱。我看着他想拒绝的样子，微笑着安慰他：“我请你吃份快餐，这样可以给身体补充些能量，吃饱了才有力气参加下午的考试。”

男孩这才接过饭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热腾腾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他感到久违的温暖。我看到男孩的眼睛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强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男孩含着眼泪吃下每一口饭，这不仅仅是饥饿的满足，更是对他心灵的慰藉。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中充满了欣慰和期待。

等他吃完饭，我详细了解他的身世和家庭情况。男孩名叫小勇，是来自邻乡山区的一个考生。父母的先后离世，让他成为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他背着沉重的生活压力，艰难地跋涉在求学的路上。他本应拥有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和少年，但命运却似乎对他不公，偏爱给他设下重重难题。这些难题如同荆棘般缠绕着他，让他的成长之路布满坎坷。

在小勇九岁上小学三年级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降临在他家附近的后山。而那片山火距离村集体种植的杉木林不足两百米，如果火势不能及时得到控制，后果将不堪设想。

小勇的爸爸看到后毫不犹豫地投身于灭火行动中。他手持树枝，拼命地扑打着火焰，完全不顾及自身可能被烈火灼伤的危险。正当他奋力扑打前面一处火源时，后面刚刚熄灭的地方突然再次窜出火舌。由于山上的草木干燥，加上狂风肆虐，周围的火势迅速蔓延开来。转眼间，他被熊熊大火包围，身影消失在火海之中。

经过大家一个多小时的全力扑救，大火终被扑灭。村民们心急如焚地在火烧过的山坡上寻找着小勇的爸爸，当他们最终发现他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已经被烧成焦黑的身躯。这位年轻的父亲，仅仅 32 岁的年纪，为了保护集体杉林，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小勇和妈妈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心如刀绞，泪如泉涌。他们呼天抢地，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绝望，仿佛要将整个天空撕裂开来。村民们默默地站在一旁，眼中噙满了泪水。村里为他爸爸举行了一场隆重的追悼会，并申请到一笔抚恤金，帮助他们度过眼前这个难关。

从那一天起，他和身患风湿病的妈妈相依为命。爸爸的突然离去，让这个家瞬间失去了支撑的顶梁柱。从此，孤儿寡母要面对的生活困境，简直难以想象。妈妈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小小年纪的他，也被迫早早地挑起生活的重担。

妈妈仅靠家里的几亩地，种些粮食和蔬菜来维持生计。小勇不上学的时候，就会帮妈妈做家务、干农活。有时也会到山上挖笋、摘野果，到山下小溪抓鱼来卖，给家里赚取更多的生活费。就算天快黑了，山坡上、小溪边也有他起起伏伏的身影，好像一个停不下来的小陀螺在那里运转。

就在小勇小学毕业那年暑假的一天晚上，一场飓风掀翻了他家的屋顶。妈妈为了保护他，被重重的屋梁砸到后背，脊椎受伤导致下肢瘫痪。庆幸的是他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他抱着妈妈痛哭起来，可妈妈反而安慰他，只要他没事就好。村里人帮他家修好了屋顶，让他们有了安身之地。

暑假里，小勇每隔两三天就背着妈妈去卫生所治腿，可于济无事。这下怎么办？眼看着自己就要上初中了，而妈妈不能站立走路。他想弃学，在家照顾妈妈。妈妈听他说出心里的想法，坚决不同意。她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儿子，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放弃学业，只有通过努力学习，将来才有出息。虽然我行动不便，至少可以爬着走路、干活， 一样能生活下去。”听到妈妈这番话，他不禁泪流满面。

妈妈的腿没法治好，小勇只有每天将妈妈安顿好之后，就出去拼命找事做，以攒取生活费和即将上初中的学习资料费。他四处打听哪里有活干，不管有多苦多累，只要能赚钱他愿意去尝试。有时他会到私人的窑厂搬砖，那沉重的砖块压得他直不起腰，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下去；有时他又会去个体户的沙场装沙子，飞扬的沙尘让他睁不开眼，但他从不抱怨半句。

眼看着初中就要开学了，他不能丢下妈妈一个人在家不管。他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妈妈，决定带着她去镇里上学，这样可以互相照应。然而，他的这一做法，却遭到了村里人的劝阻：“你才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怎么能带着妈妈去上学呢？这样做实在太不切实际了，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吧！”

他婉言谢绝了好心人的劝告，倔强的他来到爸爸的坟前，跪在那里发誓:“爸爸，我一定尽心尽力地照顾好妈妈，加倍努力学习，决不会辜负您对我的期望！”

他事先在学校后面找到一个废弃的房子，进行了简单的整修，将妈妈安顿下来。虽然住的十分简陋，但至少可以遮风挡雨。尽管这个家非常贫穷，但亲情却不缺失。对于他来说，只要妈妈在，生活不是苦难，而是幸福。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将来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初中三年里，他一边读书，一边照顾瘫痪的妈妈，一边还要出去捡废品、打零工来维持生活，一刻也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歇口气。正因为吃了太多的苦，所以他学习特别努力，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中考，他以全镇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取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可就在这时，妈妈先前已有的风湿病突然恶化，引起心脏等多种器官损坏。妈妈每天忍受着疾病的折磨，不敢在儿子面前流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的病痛只会给儿子增加更多的负担和压力，因此她选择独自承受。

就在他出去干活的一天下午，妈妈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晚上回来后，他看到妈妈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瞬间呆住了。他颤抖着走上前去，轻轻地呼唤着妈妈，但妈妈却再也没有回应他。

那一刻，他的世界仿佛崩塌了。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无法想象没有妈妈的日子该怎么过。他跪在妈妈的身边大哭起来，泪水将他淹没。他后悔自己没有照顾好妈妈，后悔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儿子应尽的责任。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妈妈，更对不起爸爸。

在亲友和村里好心人的帮助下，他料理好妈妈的后事，将妈妈和爸爸的墓合葬在一起。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重新面对今后的生活。

开学了，形单影只的他独自一人来到县城上高中。为了生存和赚取学习费用，每到放学后或周末，他便到处捡废品、打零工。无论多苦多累的活，他都愿意去做，只希望自己能考上大学。

即便生活再难，内向而又自尊的他也不曾向人求助。每逢有人想帮助他，他总会婉言拒绝，或者帮别人干些活才肯接受馈赠。为了省钱，他甚至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每当饿到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就读书做题，用学习来麻痹自己，忘记暂时的饥饿。

高考结束那天，他走出考场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庆祝，而是继续在街上寻找活干和可以卖钱的废品。他知道，面对以后的大学生活，每一分钱都显得格外重要。

皇天不负有心人。那年，他以全县第十名的成绩考取了广东的一所重点大学。我得知后，在他临行前，来到他家里，掏出几千块钱，硬要塞给他当作学费，可他却如同一个固执的孩子，说什么也不要。他说只要暑假能挣到去广东的路费，其它的到学校再想办法。

我跟着他来到他爸妈的坟前。他跪在那里，含着眼泪说：“爸妈，我考上大学了，马上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了，可能很久不能回来看望你们了。无论我走多远，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永远记得你们！谢谢爸爸！谢谢妈妈！”说完，他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