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郎中的父亲程老先生是个老中医,据说祖籍河南,从小在亳县学医,后来因为黄河水患,逃难到高刘集,在高刘集南头租了三间小屋行医看病,医术了得,很快美名远播。
己丑年正月初一,程郎中出世,取名程元。程郎中从懂事开始,父亲便教其识字、学医,医术似乎不及其父亲。
古有“医者不自医,算者不自算”的说法。程郎中的母亲久病不治,早早去世,程先生未再续弦,终因过于忙碌、焦虑,也随妻子而去。程先生一生乐施善行,未留下太多财产,只留下买来的曾经租赁的三间小屋。
程郎中办完父亲丧事,闭门三月未开门行医,在家整理父亲留下的书籍、处方和行医笔记。这年,程郎中十八岁。
程郎中开馆行医后,看病的人并不多。闲暇之余,程郎中读点医书典籍,也看点四书五经。
十九岁那年秋天,高刘集中街盐商高氏欲将次女许配给程郎中,也将程郎中视为儿子,两家逐渐亲密起来。高家二小姐楚楚动人,知书达礼,能嫁于一个郎中,也满心欢喜。婚事说得一通百通后,高家二小姐也主动到程郎中医馆帮忙,想学点医术。
第二年夏天,程郎中应岳父要求,开始准备结婚。高家二小姐也更加忙碌,白天在医馆帮忙,晚上做针线活,准备嫁衣。
一天傍晚,高家二小姐在医馆突然昏晕倒地,程郎中抓紧急救,先是点穴位,后是灌汤药,最终还是没能挽救高家二小姐的生命。程郎中急救失败后,痛哭流涕,跪地不起。左邻右舍闻讯,告知高家。高家一帮人赶来,二小姐早已没了呼吸气,就在医馆办起丧事。
丧事完毕,高家以程郎中急救不当为由,要求程郎中予以赔偿。高家没完没了的纠缠,甚至威逼,程郎中无可奈何,遂将三间房屋售出,赔偿高家一笔巨款才了结此案。
之后,程郎中带着医书和部分药材,来到华佗庙,给寺庙捐了一笔善款,和尚们才答应给他腾出一间厢房,让他住下。这间厢房,原是柴房,因房屋西边高地,雨天积水常常渗透进来,弄湿柴木,所以没放什么柴火。从此,程郎中与华佗庙结了缘分。
华佗庙是高刘集百姓为纪念在此救助病患的神医华佗而建,规模不大,有山门、大雄宝殿和藏经殿三进。东西厢房有八间,主要用作寺庙辅助用房和尚生活用房。华佗庙香火很旺,收到的善款也不少,和尚们很少出去化缘。
古语云:带话带多了,捎钱捎少了。高家二小姐死后,消息传遍四方。有一些本地人还找程郎中看病,外地人不敢找他看病。许多人都说他年纪轻,没学到真本领,把病人给治死了。
程郎中也不辩解。此后看病,程郎中也特别小心,时时提醒自己,事关人命,不可大意;学习也更勤奋,立誓终生不娶,一心向医。有诗为证:
桑梓何处命有涯,
孤灯面前守年华。
香火不续非本愿,
赠予平安百姓家。
一天,高刘集贵祥号杂货店掌柜李灯找到程郎中,告诉他一件私密之事,让程郎中大吃一惊。李灯经营杂货,四处找货源,从安庆搞来洋火、洋油等外国货,在高刘集生意特别好。可应了“男人有钱就学坏”说法,李灯在安庆多次出入妓院,染上下身刺痒之疾,并传染给了妻子。夫妻二人不敢在附近就医,在庐州、安庆、寿州、淮南等地奔波,也没人能治好,还花了许多钱财。病急乱投医。李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找到程郎中,红着老脸说出实情。程郎中对病情倒没有意外,但对李灯说外国人在安庆如何蛮横、如何开枪射杀中国人却安然无恙感到震惊。李灯说完情况,告诉程郎中:“你先查查医书,给我开个方子,等两天我再来取。我的事情你要为我保密啊。”程郎中听完,微微笑道:“不用等了。”说着,便取笔开了方子,“我这没有这些药,你到别处按方子买吧。”李灯拿了方子,塞给程郎中一些钱,狐疑地走了。
回家后,李灯并没有告诉妻子,自己一人躲在厨房,盯着处方看:?
苦参20克,百部15克,防风15克,荆介15克,白癣皮20克,土茯苓20克,花茵陈15克,百部15克,花椒6克,黄柏20克,煎水熏洗,前三天早晚各一次,再三天晚上一次,之后隔天一次。
看后,想找别人开的方子对照,看看有什么不同,发现又没有留下。看病都偷偷摸摸的,有心思留方子不是给别人嘲笑留下证据吗!没有对照就没有吧,也不指望能治好。于是,李灯去找中药铺买药。当然不会在附近买,李灯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安庆。他来到安庆,找到一家中药铺。中药铺的掌柜是个幽默鬼,看了方子后,问道:“你什么病啊,买这个药?”李灯心里一惊,反问道:“方子有问题吗?”“你没告诉我什么病,我怎么知道有没有问题?”李灯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掌柜笑道:“是嘴痒痒吗?”李灯接上回答:“是,是。”掌柜看着李灯的窘态,都笑出声来。掌柜笑着,喊了伙计按方子配药。李灯慢慢体悟到掌柜是有意嘲讽他,但是,为了治病,他也无可奈何。?
李灯取了药材回家,按要求煎水洗涤,三天见效,五天就不怎么瘙痒了,半月治愈。李灯是个正派人,只是没有抵抗住诱惑。病治好了,李灯没有忘记程郎中,又给他送去钱财和食物,并询问为什么别人的药就不见效。
程郎中告诉他,这方子是其父亲行医笔记上记载的,医书上的方子对普通瘙痒有效,对顽症没有效力,需要添加其他药材、增减药量。程郎中分析道:《千金方》介绍治疗湿痒时,对火相易动、内无实热阐述不足,后人照搬照抄,所以治疗效果差。家父在实践中,不用蛇床子、栀子,加上其他利湿之药,特别是加少许花椒,效果不错。但是花椒与苦参、地肤子、黄柏用量搭配要恰如其分。
程郎中滔滔不绝分析着,李灯云里雾里,不停点头称是。从程郎中那里回家后,李灯也不能对人家说程郎中医术如何高明,不能把自己丑事说出去。当然,程郎中也不会为了自己炫耀,说别人隐私。
大约过了一年多时间,高刘集发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让程郎中医术得到一次曝光。高刘集有个出了名的青皮何二子,戏班子唱小捣戏,他在戏耍少妇;小赌场里,总耍奸占人便宜,搞点小钱。街头上爱占便宜的小妇女们因他出手大方,爱与他打情骂俏。一天晚上,牌九赌场上看堆人杨大头不用看堆,就去押宝场上押宝。何二子看着杨大头在桌旁坐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看押宝和钓鱼的人,外围的人都用大板凳子围上,站在大板凳上看。何二子心想,这下保险了,杨大头一会半会出不来了。他边想边出了门,来到西厢房门外。
这间房是杨大头住的房间,这几天,杨大头媳妇儿回娘家也住这儿。杨大头是赌场掌柜洪兴旺的女婿,游手好闲,生活没有出路,洪掌柜把杨大头叫来,专为牌九赌场庄家现场收款,抽头弄点收入。一开始,杨大头还守着本分,时间长了,手也痒痒,一有空闲,就到押宝赌场上押几把,只是输多赢少,家里日子还是紧巴巴的。洪掌柜女儿洪罗娟长得水灵,出水芙蓉一般,却没长一双慧眼,非得嫁与杨大头不可。婚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差,开始埋怨丈夫,而丈夫又嬉皮笑脸的,从不恼,让洪罗娟无可奈何。再后来,杨大头爱上押宝。看堆、押宝轮流干,冷落了年轻少妇。
何二子站在门外,掏出一支烟,点着连吸两口,烟火光一亮,正在做针线活的洪罗娟从窗里向外看,十分真切,但不知是谁。何二子见没动静,又干咳了一下。洪罗娟在屋里嗲声嗲气地说道:“谁在门口呀?”何二子惊喜道:“嫂子,是我,有钱借我点,我想去推一把牌九。”洪罗娟拉开门栓,开门看见何二子,嗔怪地说:“哟,何小弟,我饭都快吃不上了,哪里还有钱借你呀?”何二子壮了壮胆子,闪进屋,一把大洋塞进洪罗娟怀里,抱上就亲在脸蛋上。洪罗娟酥胸感受着大洋冰凉的快感,小拳头轻轻在何二子肩上敲着,并不拒绝他的轻薄。就这样,二人干起苟且之事。
可没有几天,何二子感觉下身有刺痒,盘问洪罗娟,是否有病传给自己了。洪罗娟自然不承认,二人正吵闹,被杨大头回来碰见,并听到所说之话。
原来,杨大头两月有余没回家,洪罗娟在家与街北米行掌柜有一腿,被传染湿痒之疾,实在奇痒难耐,来找杨大头陪她就医。因为周边的郎中都是男人,洪罗娟一个女人,不好向男郎中说病情。杨大头却一直在赌场没与她照面,洪罗娟只好住在娘家西厢房。得知二人苟且,杨大头与何二子纠缠不休,洪掌柜自然也大骂何二子调戏女儿,扬言要打断双腿谢罪。
这么一闹,高刘集都知道身边有不少鲜为人知的丑事。李灯与北街米行掌柜吴光辉是表兄弟,一起聊到这个事情,才知道高刘集客悦客栈住着两位安庆来的女子,是暗娼,与众多掌柜都有染了。李灯把自己的遭遇也说了,准备将方子给表哥,却发现当时只顾拿药,忘了拿回方子,米行掌柜吴光辉央求李灯再向程郎中要方子。
程郎中的方子治好了一批人的顽固瘙痒症,让程郎中名声大振。
程郎中名声出去了,看病的人多了,喧嚣惊扰了华佗庙和尚。和尚们隔三差五来叫程郎中离开寺庙,到集市上租房行医。程郎中无奈,请表哥吴光辉在街道上物色门面。
这两年,高刘集新开了众多商号和馆店,米行,茶行,布行,盐行,百货行,旅馆,照相馆,茶馆,烟馆,油坊,糖坊,豆腐坊,篾匠铺,铁匠铺,金银铺,赌场,戏班……可谓一铺难求。曾经受益的掌柜们一合计,为华佗庙买了那块高地,作了平整,建了围墙,又盖了四间房屋,让程郎中在新建的地方住下,两边开了便门,看病的人不用从山门入内。这样,掌柜们等于捐赠寺庙善款,积了善缘。和尚们见扩大庙规,扬播善缘,也为这些掌柜立碑扬德。程郎中因此得以长住寺院。
在三十岁那年,程郎中突发奇想,欲效法华佗,做真正的“行”医者。程郎中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华佗庙方丈觉惠法师。觉惠十分赞同程郎中的做法,认为之所以医者叫行医,就是要走进大千世界,走到芸芸众生中间;但是,觉惠告诉程郎中,佛以为“相由心生”“病由心造”,病是人心尘缘未尽而产生出来的,除病最佳方式是修炼凡心,广结善缘。程郎中听了觉惠的教诲,受益匪浅。在后来的诊疗中,程郎中将佛家“缘起性空”“福慧双修”思想与中医的核心思想寒热虚实的阴阳平衡理论结合起来,教人平心生活,静心养生,空心除病。程郎中离开华佗庙,行医二十载,走遍寿州、亳州、淮南、河南信阳各地,医治病患无数,一路广施善行,收入甚少。
年届五十,程郎中自觉有所力不从心,便返回华佗庙,依旧住在原先的小屋里。离开多年,人们不知道程郎中回来了,所以找他看病的人不多。
一天傍晚,程郎中发现疯癫的雷氏靠着矮墙,蹲下去,一会儿,一声声婴儿的哭泣心动厢房里的程郎中。程郎中急急走出来,看了看,稍稍犹豫一下,回房拿了器具,来将这名男婴包好,送到自己床上,回来将女人搀扶进屋后,自己出来站在院落中间,抽着烟,一直呆呆的发愣。
想妥了办法,程郎中才去找寺庙的主持觉能。觉能答应了程郎中的请求,又给了程郎中一间屋子做住所,雷氏住程郎中原先的房子休养,并每天给雷氏吃些药,孩子由程郎中及众和尚抚养。雷氏哪里知道产后要休养,除了回来吃东西,还是四处疯狂。渐渐地,程郎中回来的消息传开了,来求诊的人多起来。驻合肥城的日军不知染上什么病,无人治好,听说有程郎中这个人医术高明,欲“请”他入城为日军治病。得到消息的程郎中把孩子的姓名、出生时辰写好放在襁褓中,将襁褓放到刘氏夫妇家门口,带着雷氏逃往大别山避难去了。
程郎中四处行医二十年,有野外生活经验。在大别山深处,老君山附近,程郎中建了小木屋,一边采药,一边为雷氏治病。程郎中一直把雷氏当女儿待,尽管汤药熏洗净身,雷氏一丝不挂,也无歹念。
一天,程郎中下山到市场上买粮食,遇到一人倒地不省人事,众人无所适从。程郎中上前施救,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从此,程郎中的行医行当又开始了,只是为了照顾雷氏,只在附近行医,还带着雷氏,说是自己女儿。
就这样,一晃二年有余,雷氏基本恢复意识。程郎中将她遭遇说给她听,雷氏号啕大哭数天。两人虽以父女相待,雷氏总是不自在,就希望嫁给程郎中,可程郎中严辞拒绝。
后来,程郎中带着雷氏来到六安,准备租借门面行医,无奈雷氏不愿这么生活,想回高刘集寻找儿子。二人又乔装打扮,潜回高刘集。程郎中来到华佗庙,托和尚们帮忙打探。程郎中和雷氏分别住在以前的那两间厢房里。
刘氏夫妇早已亡故,没人知道孩子下落。雷氏心不甘,白天依然到处打听孩子下落。
听说程郎中回到华佗庙,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程郎中整天忙碌,废寝忘食。由于身心交瘁,不到一年,程郎中离开人世。
雷氏跪在程郎中遗体前,伤心欲绝,多次痛哭晕倒。安葬程郎中时,雷氏将程郎中给她买的一副银耳环放在棺材里,以示相伴,将他安葬于黄泥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