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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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水河与燕子河交叉处，人称三叉河。三叉河东北，有一个村庄叫桃园，三面是水，河岸边都是桃树。每年春天，这里艳红一片，充满着生机与活力。
这个村庄共有十来户人家，只有马、杨、刘三个姓。马姓人数最多。马多旺今年八十三了，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嫁到外地，小儿子在沿河公路边兴建了新的房子，大儿子和马多旺仍住在村庄里的老屋。
马多旺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名字叫马燕燕，聪明好学，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工作，与大学时同班同学恋爱、结婚，很少回家。
马多旺有了女儿，特别想有儿子，于是，大儿子马峻出生后，马多旺看作龙蛋，掌上明珠，要星星都恨不得上天去摘。马峻在父母和姐姐的呵护下，任性又调皮，读小学、初中时，因为打架，马多旺不知到学校多少次，向人家赔礼、道歉。马峻初中毕业后就不再上学，与一伙同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马峻长大了，马多旺托媒人不少，但是，周边人家都知道马峻不务正业，不肯把女儿嫁与马峻。于是，马多旺又花了不少钱，托人从外地介绍一个女子为儿媳。婚后，马峻吃喝玩乐惯了，收不了心，儿媳想管，总是遭到马峻的毒打。于是，儿媳死活要离婚，马多旺想不让儿媳离开，但是，马峻不听话，一点儿软也不服，说要离婚就离婚。这样，那个女人走了，留下一岁的女儿欢欢由爷爷马多旺和妻子抚养。
马峻单身后，更加放肆，有钱时吃喝玩乐，无钱时就找点零活干几天，对于女儿，从来不去过问。
马多旺的小儿子马松出生后，家里吸取溺爱马峻的教训，就严格加以管教。所以，马松读书比较上进，大专毕业后，在一家建筑企业做监理。马松后来与邻庄的女子花朵结婚。由于马松的工作流动性大，婚后，马松在三叉河北岸沿河公路边盖了两下两上小楼房，花朵在乡里的服装厂上班。
马多旺和妻子带着孙女欢欢生活，开始还顺利、舒心。欢欢乖巧、懂事，马多旺和妻子常常带着欢欢去田间干活。
欢欢上小学时，马多旺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早晚接送。虽然冬冷夏热，起早带晚，马多旺还是乐此不疲。
随着欢欢长大，马多旺发现欢欢与爷爷、奶奶交流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欢欢不愿和爷爷、奶奶说话。
欢欢小学六年级的一天，班主任贾老师打电话给马多旺，要他到学校去一趟。
进了贾老师办公室，马多旺看到欢欢站在一边，脸色严肃，就有了疑心，肯定孙女犯错误了。
这时，贾老师收起电话，示意马多旺坐旁边的椅子，也示意欢欢坐到另一把椅子上。马多旺坐下，欢欢没有动。
贾老师走到欢欢跟前，拉起欢欢的胳膊，掀开手臂给马多旺看，并说：“您看看欢欢的手臂。”
马多旺一看，左手臂上全是血痕，一道一道的长痕，就问：“谁划的？”
欢欢不说话，贾老师说：“是她自己。”
马多旺很狐疑，问欢欢：“是你自己划的？”
欢欢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贾老师说：“今天早上，有同学向我报告，说欢欢自己用牙签划手臂，我就找她问情况。她自己说，在手机上和别人学的，划的很舒服。”
马多旺吃惊地说：“还舒服？”
贾老师摇摇头，说：“她自己说舒服。今天叫您来，就是告诉您，孩子思想状态不好，这个行为也不好，她回家后，您也问问原因。我问她原因，她不肯说。”
马多旺觉得这事很大，就提出带欢欢回家，好好询问询问，做些思想工作。
欢欢回家后，告诉爷爷：“我一年到头没人关心我，我想妈妈了。”
马多旺无奈地说：“妈妈走了，一次也没回来过，想又怎么办呢？我和你奶奶都爱你，还有你爸爸。”
欢欢气愤地说：“你们爱我？天天说我不如别人；爸爸从来不管我，也爱我？”
马多旺很惊讶，欢欢居然反驳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出现。马多旺很恼怒，说：“我们给你穿，给你吃，送你上学，还不算爱你？”
欢欢也气愤地说：“这是你们应该的，谁叫你们把我养活大的！”
马多旺说：“你妈妈跑了，我们不养活你，看着你饿死？”
欢欢说：“我妈妈是爸爸打跑的。爸爸不打她，她能不要我吗？”
马多旺解释说：“你爸爸和你妈妈的事情和你无关，你爸爸是爱你的，你上学的钱不都是你爸爸缴的吗？”
欢欢说：“那我死了，他不就省钱了吗？省钱让他喝酒！”
马多旺觉得和欢欢讲不出什么理来，就说：“欢欢，人的生命是宝贵的，别说死呀，活呀的。你有什么不满，和我说，你说吧，我听着。”
欢欢并不说话，许久，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
马多旺没了办法，走到院子里，给贾老师打电话，询问解决办法。
贾老师说：“她不能接受您的解释，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孩子大了，自己有很多想法。下午，您把欢欢送到学校来，我再和她聊聊，不行的话，找心理老师开导开导。”
马多旺答应后，又给儿子马峻打电话，把欢欢的行为说了一遍。马峻听说欢欢和爷爷顶嘴，十分愤怒，叫一个朋友开车，立马赶回来，进门便不问青红皂白，将欢欢打了一顿，罚她跪下，要她保证不再划手臂，不再与爷爷、奶奶顶嘴。
欢欢被吓坏了，她没见过爸爸发怒的样子，哭喊着：“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就这样，欢欢在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没有出现划手臂的现象发生。
上初中的那年秋天，马多旺生了一场病，差点瘫痪。没有人能接送，欢欢便住校。
初中的学业深了，欢欢小学时也没怎么学，到初中更是听不懂数学、英语。开始时，听初中老师要求的语气，很焦虑。后来，发现成绩不好，老师也没怎么批评，渐渐放心下来，不学了，有时候，甚至交白卷。这时，老师又开始盯上了她。
在和同学相处时，欢欢不愿别人比自己强势，往往和别人吵架，又引来许多不快。
初一下学期的一个星期一，欢欢从家门前的桃树上摘了几枝桃花带到学校，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引来许多同学观看，大家都羡慕欢欢有这么红艳艳的桃花。可是，班里有一位女生不以为然，说：“桃花有什么好看的？没有果子的花，再好看也没有用处。”
欢欢听了很不高兴，她怀疑这个同学说自己成绩不好，没有用处，就问那个同学：“你是不是说我的？”
那个同学说：“我说你干嘛，我说我自己。”
欢欢说：“你说你自己？你不就是成绩好吗？瞧你一脸麻子。”
欢欢这么一说，那个同学哭了，跑到班主任张老师那里告状。
张老师把欢欢叫到办公室，对她说：“你这么说别人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同学之间不能这样说。”
欢欢说：“是她先说我的，她指桑骂槐，当我是孬子。”
张老师说：“别人不对，可以和我说，你们俩直接对抗，会造成同学不和气，影响学习。”
欢欢说：“影响她，又不影响我，反正我学习不好。”
张老师说：“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尽力学些知识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欢欢说：“我不想学。”
张老师说：“你这种想法不对，要不要我和你家长沟通沟通？”
欢欢说：“无所谓，反正我的事情，我爸爸、我爷爷都知道了。”
张老师问：“什么事情？”
欢欢不以为然地说：“划手臂，不学习，爱吵架。”
张老师一听，语气缓和了，耐心地说：“学习是为自己学的，不是为爷爷、爸爸学的；学会和别人相处，为你以后走上社会，参加工作做准备的。”
欢欢说：“我不想想以后的事情。”
张老师没有办法，联系欢欢爷爷马多旺，马多旺说自己走路不便，来不了学校，张老师又联系欢欢的爸爸马峻，马峻自从上次打了欢欢，欢欢现在几乎不和他说话。马峻不想回家处理欢欢的事情，就叫姐姐马燕燕开导开导欢欢。马燕燕给张老师打电话，要和欢欢聊聊。欢欢接到电话就说：“你是谁呀？”
马燕燕说：“我是你姑姑呀。”
欢欢说：“姑姑？我的记忆里没有姑姑这个人。”
马燕燕一听差点气死，马上挂了电话。事实上，马燕燕与欢欢见面的次数极少，平时也没有过问欢欢的生活，既然也不愿意与姑姑交流。
欢欢不愿意与姑姑交流，张老师又打电话给马峻。马峻又叫弟媳花朵出面处理此事。
花朵的女儿云云这年在小学读四年级，花朵在小学对面租房陪读。小学离初中不远。大伯子说了，花朵就答应了。
欢欢见到婶婶来了，语气变弱了。欢欢对婶婶有好感，并且与云云关系最好。花朵是个善良的人，知道欢欢难以管教，但是，还想试试，不想她走上邪路。
经过花朵的教育，欢欢答应好好做人，主动向同学道歉了。
为了欢欢能很好地改变过来，花朵就问欢欢：“你到我们出租房去住，和妹妹一起，你们俩不是好朋友吗？”
欢欢说：“也行，我就只有云云一个好朋友。”
花朵的想法是善良的，美好的，但是，她忽视了重要的一点，在欢欢的内心里，有一种极强的控制欲，凡是对她示弱的人，都能被她接纳，即使有错误，也能被她原谅。
欢欢到花朵那里生活后，一度开朗了许多。欢欢和云云同住一间房，同睡一张床。云云很柔弱，姐姐说什么都依着，常常为姐姐拿吃的，倒水，奉姐姐的话为圣旨。欢欢觉得很有尊严，很有地位。
花朵看着姐妹俩相处融洽，欢欢不再那么沉默，自以为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时常流露出自豪感。张老师来家访，也盛赞花朵。在家长会上，张老师虽然没有点名表扬，但是，家长们都知道，花朵为丈夫侄女的成长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是，时间不到半年，花朵给女儿洗澡的时候，发现云云的手臂上有许多划痕，就检查欢欢的手臂，也有划痕。这时，花朵后悔极了，打电话给公公，要他把欢欢接回家。
貌似已经变得开朗的欢欢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形呢？经过马多旺的再三追问，欢欢说出了实情：在上网课期间，欢欢利用上课的手机，认识了网名叫“飞侠”的男孩，两人聊得投缘。飞侠也是父母离异，跟着父亲生活，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只有年迈的奶奶照顾他的生活，平时，没有人管束，现在正在职业高中上一年级。两人聊到伤心处，都是痛哭流涕；无聊时，就玩一会儿游戏。欢欢以为，飞侠就是自己的安慰，是自己的依靠，是自己的开心果。网课结束后，欢欢没有手机上网，与飞侠失去联系，天天心神不定，烦躁不安，便又开始划手臂了。
马多旺知道这些情况，更加严格控制欢欢玩手机，以防她偷偷跑去找飞侠。
欢欢离开婶婶的租住房，又回到学校住校，变得更加孤独，几乎不与人交流，经常划手臂；要不，就是与别人吵架，从来不讲什么有理无理。
张老师劝慰了许多，没有效果；又找心理老师作辅导，仍然没有起色；就要求马峻把孩子带回去看病。
马峻口头上答应带孩子看病，可是，一拖再拖，一个星期没来，一个月没来，一年没来。
张老师没有办法，就每周给马峻发一次短信，截图保存；每周找欢欢谈话一次，让欢欢在记录本上签字；寒假入户家访一次，暑假入户家访两次。张老师也向学校汇报过多次，学校也没有好办法，只是叮嘱张老师多关心，多鼓励，少批评。
张老师私下里也找了班干，希望班干部多带着欢欢参加一些体育活动和社团活动，班干部们虽然要带欢欢一起参加活动，但是，欢欢不愿和同学一起，总是孤独一人坐在位子上发愣、睡觉。
好不容易熬到初三下学期，张老师发现欢欢的状态变得更糟糕。
这年春天是欢欢精神状态最差的时候。周末，一有空闲，张老师就找一两个老师一起到欢欢家里家访，陪伴欢欢在桃树林里散步，谈心。
鸟儿在树林里蹿来蹿去，无忧无虑地鸣叫着。被鸟儿踩落的桃花瓣儿散落在欢欢、张老师等人的头上、衣服上，他们衣服上还沾染着桃花粉红、淡黄的蕊粉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