迥然

迥然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家里的独生女，因为父亲去世早，和母亲相依为命。

迥然家住在高刘东北的康岗，离康岗小学和康岗中学比较近。由于迥然的父亲多病，每年挣点钱都花在买药上了。在迥然上初中当年，迥然的父亲终于没熬过劫难，丢下妻子和女儿，撒手人寰。

那时，读小学和初中用不了多少钱，迥然的家庭勉强支持着。迥然读到初三时，几经思忖，不敢上高中。因为高中在县城，生活费高，学费多，预算无法读完学业。

那年，迥然初中应届毕业，差了十几分没能上中专，在班主任和她母亲再三权衡下，决定在初中复读。由于当时升学条件不足，中专录取率不高，为公平起见，复读生和应届生分开预选，复读生比例比较少，所以，复读生想预选上，难度大，竞争激烈。但是，对于落后农村的孩子来说，读书可能是改变命运的捷径，迥然就选择了这条路。

复读第一年，迥然十分努力。她真的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母亲的困境。

冬天，为了做作业，常常用热水袋取暖，熬到深夜。有时冷得受不了，就站起来跳一跳，等到身子暖和了一些，又坐下来做起作业来。夏天，蚊子多，她就用木桶装些水，把脚放在木桶里，避免蚊子咬。

每到农忙季节，学校总要放忙假。这时，迥然没有心思在家学习。她看到母亲佝偻的背影，憔悴的面容，忍不住要去帮忙。迥然干活特别要强，总想多干些，好减轻母亲的负担。夏收和秋收之后，迥然都要生一次病，那是过分劳累造成的。

迥然的母亲也因此常常埋怨死去的丈夫，说他太心狠，丢下女儿受苦，经常背着女儿哭泣，好几次在丈夫的坟前哭得死去活来，让好心的群众给拉回家。

然而，上天往往不能遂人愿。

迥然虽然努力，但是，在复读生中，她没有预选上，也就是，这一年白努力了，无缘中考。

为了安慰迥然，班主任费新老师把自己当年的升学奖金二百元钱全部捐给迥然，希望她继续复读。迥然也有信心再拼搏一次。

复读第二年，每到农忙季节，在费新的安排下，有几个要好的同学主动去迥然家帮忙，极大减轻了迥然的压力，也给迥然带来更大的决心。这年预选，迥然以倒数第二的成绩预选上了，老师和同学们都很高兴。费新更是与授课老师们进行协调，多关照迥然。于是，每天的晚自习之后，迥然有机会到这些老师办公室或者宿舍问作业。

有一次，物理老师张庆的孩子生病，带孩子看病忘记辅导迥然的事情，直到快下自习的时间才想起，就和爱人商量回学校辅导迥然，他爱人一听要辅导一位女生，顿时翻脸，不让张庆回学校。张庆好话歹话说了一大堆，直到他爱人知道迥然的家庭状况，才答应张庆回学校。

这次中考，迥然虽然成绩不错，但是，还是差了2分没有达到上中专的分数线，再次落榜。

要强的迥然知道分数后，哭的像泪人一般。她的母亲生怕女儿想不开，做出傻事，就在家里什么也不干了，天天陪着女儿，形影不离。迥然痛哭了三天，几乎饿了三天，人都瘦了一大圈，原来俊俏的面容显得干瘪无光。

幸好，五书达带着三四位女同学来到迥然家，安慰迥然，不要丧气，要振作精神，和迥然一起重温：“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同学的安慰，迥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甚至比同学理解得更加深刻。迥然的悲伤，更是她与命运抗争的自然流露。

之后，迥然虽然闷闷不乐，但是，依然和往常一样，认真复习起功课来。

第三年复读，迥然已是康岗中学的名人。学校出于同情，这一年没有收取迥然的学杂费。迥然学习依然没有放松学习，也成了同学中的小老师。许多应届学生的疑难问题，在迥然面前都不是问题，迥然也常常代替老师给同学们讲解题目的解法，深得同学们的喜欢。

这年预选前一个月，迥然天天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医生说迥然疲劳过度，患了神经衰弱症，开了药给迥然吃。这次预选，迥然预选上了，但是中考成绩离录取线差了近20分，让迥然失望透了，却没有哭，没有闹，看似很平静。但是，迥然已经决定不再复读了。亲朋、同学怎么劝慰，她都听不进去，一心想去打工，说自己都这么大了，不能再复读了。

临近新学期开学，费新又来到迥然家，希望迥然不要放弃。迥然的母亲也希望女儿不要离开家，几乎要给迥然跪下，求她再复读一年。

迥然两眼泪汪汪的看着母亲，说：“我不是读书的料，我上不了考场。我都这么大了，在初中读书也没意思了。”

母亲说：“苦心人呀，就是要受苦的。我知道你苦，是我做母亲的没能耐，苦了你。”

迥然听母亲如此自责，不敢再固执，就勉强答应复读。

这是迥然初中读书生涯中复读的第四年，迥然已经疲惫了，无奈母亲有此愿意，不好硬顶着。

迥然在学习之余，开始关注身边的同学和老师，开始讲究人情世故了。新学期学习才到三个月，也就是十一月份，学校里一位丧偶的男老师吴为进入了迥然的视野。

迥然常常在自习课的时间去找吴为老师再英语问题，二三次之后，她大胆地给吴为老师留下字条，说她爱上了吴为老师。

吴为虽然没敢直接接受迥然的求爱，但是，字里行间里充满爱意，让迥然觉察到知识的魅力和文化的美妙。

这事很快传到迥然母亲的耳朵里。一天晚上，自习上了不过二十分钟，迥然的母亲先看看迥然的教室，迥然不在教室，就问到吴为老师的宿舍位置，走到门口，敲门喊道：“迥然，你出来。迥然，你出来。”

迥然真的在吴为的宿舍里，但是，她听出来是母亲在喊她，就低声告诉吴为：“别说话，我母亲来找我了。”

吴为听说迥然母亲来他房间找迥然，十分慌张，不敢出声，也不敢去开门。

吴为隔壁的男老师花强开门出来看情况。迥然母亲上前问道：“老师，吴老师在家吗？”

花强说：“好像不在吧？我没听到人的动静。”

迥然的母亲又敲了几下门，还是没有人来开门，就默默地走了。

花强看着迥然母亲走远了，稍稍停了一会儿，走到吴为的门前，敲了敲门，说：“老吴，老吴，人走了，开门。”

吴为在屋里正在不知所措，听到花强的叫门声，便开了门，问道：“是迥然的妈妈来了吗？”

花强说：“我不认识，应该是吧。”

这时，门前对面那排冬青树后面站出一个人来，大声地说：“我是迥然的妈妈。”原来，迥然妈妈没走多远，借着道旁冬青树的遮挡，猫着腰返回，躲藏在冬青树下。

这时，迥然刚从里面出门，她母亲快步上前，拽住迥然的衣襟，将迥然拉了回去。

迥然被母亲拉回家，受到母亲严厉的责备：“你这死丫头，头脑进水了吗？听说那个人死了老婆，还有个孩子拖累着，大你十几岁，你怎么想的？”

迥然听着母亲数落，一声不吭。

第二天，迥然的母亲找到校长李梅花，说：“你们学校老师勾引我家女儿，你要管管呀。”

李梅花说：“我是要管。昨天晚上的事情，吴老师昨晚就和我说了。吴老师说是你家女儿问作业，赖在他宿舍。你先回家把女儿说好了，不要到吴老师那去了，我来教育吴老师，行不？”

迥然的妈妈听这么说，就答应着，走了。没走多远，又转身向吴为的宿舍去了。远远的，迥然的母亲听见女儿的声音：“吴老师，你开门，你开门呀！”

迥然的母亲上前，又将女儿拉回家。这次，迥然和母亲摊牌，说：“我死也要和吴老师好，您不要干涉我的婚姻。我将来好坏都不会怨怪您的，您今天说到了，就算您尽到义务了。”

迥然的母亲拗不过女儿，就随女儿自己了，也不要彩礼。

迥然跟了一个二婚男人，她的母亲十分不满意。在迥然结婚的时候，迥然的母亲不让操办，只是至亲到场吃了一顿饭。

婚后，迥然想好好过日子。但是，吴为的家境也不好，让迥然大失所望。本来，迥然想嫁一位老师，填补心中知识空白，满足自己希望拥有却不曾得到的东西，没想到生活却如此艰难。

迥然既想自己过得好，又不想让母亲受苦，为了花钱的事情，她和吴为常常吵架。吴为说迥然乱花钱，迥然说吴为把自己当成贼一样防着。

一天，同学聚会，迥然听着大家各自讲述自己挣钱的故事，迥然听出了一些挣钱的路子。迥然想，教师的工资不高，又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挣钱，这个日子真的没法过，就想到自己去省城打工。

迥然回家和吴为一说，吴为立即反对。吴为心想，迥然这么年轻，出去打工，时间久了，会和别人跑了。迥然听吴为说不同意自己去打工，就唠叨日子没法过。越说越气，二人吵吵嚷嚷一夜，迥然收拾好自己衣物，离家出走了。

迥然离开后，吴为也冷静了，觉得这桩婚姻是不可能到白头的，就给迥然带信，说自己愿意离婚。这时，迥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迥然想有自己的孩子，但是，觉得这个婚姻又不如人意，进退两难。

这时，迥然找到一家商场做服装销售的工作，安顿下来后，就和同事聊自己的困境。大家都劝迥然不要离婚，要离婚就不能要孩子，否则，将来的家庭关系很难处理好，这让迥然更加迷茫。

就在迥然两难之际，同是服装部的销售营业员莉莉姐给迥然介绍说，家电部的主管凯俊离婚了，妻子带走了女儿，现在是单身，要不要介绍认识认识。迥然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两人见面，迥然把自己的情况和如实说明了。凯俊愿意接纳迥然带有身孕，于是，迥然回家与吴为离了婚，又回来与凯俊登记结婚。

迥然特别喜欢读书，就是在租住的房子里，她都布置得书香气十足。凯俊虽然出身寒门，手头上没有多少钱，也尊重迥然的喜好。婚后，两人渐渐培养出感情来，一起上班，一起散步，一起购物；不久，在凯俊的照顾下，迥然顺利诞下一个女孩。

有了一个女儿，迥然还想和凯俊有一个共同的孩子。凯俊虽然感受到城市生活的不易，但是，担心没有孩子维系婚姻可能会出现感情问题，就答应了。后来，两人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女双全，迥然和凯俊在别人眼里，既幸福又幸运。

迥然和凯俊一起生活第三年，有了一点积蓄，想在城里买个小套房子，等有钱了再换个大房子，城里租住房子，房租太贵，又常常会因为房租涨价与房主闹得不愉快。

于是，在空闲的时间里，凯俊开车四处看房源，迥然在家照看孩子。不幸的事情往往都总会让一个人遇到。一天，凯俊在看房子的路上，被一辆渣土大车给撞上了，掀了个车翻人亡。

迥然听到丈夫遭遇车祸，哭得两眼烂桃子一般，边哭边诉说自己的不幸，让亲友们禁不住也潸然泪下。

没有丈夫，迥然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无法在城里生活，只好回到家里，在康岗中学斜对面开了一家名为“天涯”的书店，顺便零售一些文具。迥然又把母亲接到身边，帮忙做些家务。

每天晚上，迥然都要读一会儿书才休息，有时还写点感想之类的文字。虽然没有报刊采纳她的作品，但是，迥然依然不改初心。或许，读书是她的精神寄托。

迥然回到家乡生活，时间长了，有人看出一些端倪。关于迥然的女儿像吴为的谈资在人们中间传播。后来，吴为也偷偷靠近在学校门口玩耍的孩子，发现女孩确实和自己很像，但是，吴为已经和别人结婚了，他不敢把这事挑明，只能常常站在学校大门口，远远望着活泼的孩子发愣。

有一次，迥然发现吴为站在学校大门口朝着自己的书店张望，吓得赶忙把两个孩子喊进店里，叮嘱孩子不要到学校去玩，防止被坏人拐卖了。两个孩子不太明白妈妈的意思，但是，还是很听话，不敢到对面玩耍。

自此，迥然的内心又多了一份不平静。每每深夜，一觉醒来，迥然总是要梳理自己的生活轨迹，一幕幕令人伤心的事情让她不能入眠。她常常想，铁饭碗在复读的第二年，近在咫尺，却擦肩而过；和吴为的生活，却因为花钱不自在，婚姻破裂；和凯俊似乎能相濡以沫，却被车祸碾碎......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下去？迥然依然很惘然。

一天傍晚，迥然带着两个孩子在一个兴建的楼盘旁边散步，偶然遇到建筑包工头海哥。海哥是二包小工头，是迥然复读第二年的同学，两人交流了各自家庭情况。当海哥知道迥然单身的情况，就直接向迥然求婚。

海哥，本名高海，初中毕业后，进入建筑工地干瓦匠，渐渐积累了人脉，在别人的带领下，成了小包工头。妻子因为他吃喝嫖赌，气得和他离婚了，带走了孩子。海哥现在单身一人，无拘无束。当然，迥然并不知道海哥的这些情况。

很快，迥然和海哥进入热恋，开始谈婚论嫁。海哥巧舌如簧，令迥然和母亲欢喜万分。

结婚的日子定下来后，迥然首先告诉了应届时的同学马娟娟。马娟娟对海哥情况也是一无所知，听说迥然找到了心上人，特别高兴，就联系本届的同学，让大家一起去祝贺祝贺，增加一些喜气。马娟娟甚至埋怨迥然，说前两次婚姻没有很好庆祝，好像偷偷摸摸的，所以才不吉利。

五书达开始也没有问马娟娟迥然找的对象是谁，直到迥然邀请同学们商量婚礼细节的时候，五书达才知道迥然要和海哥结婚。

五书达悄悄把马娟娟拉到屋外，详细说了海哥的事情。马娟娟气得直跺脚，大骂海哥不是人。

五书达说：“可事已至此，怎么和迥然说呢?迥然知道海哥其人，会怎么办呢？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呢？”

马娟娟说：“不说不行呀，我们知道了不说，万一以后生活不到一块，我们不是罪过吗？”

五书达也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告诉你。你想想法子，怎么说这事。”

两人神情严肃地进了屋子，大家觉得好奇怪，都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马娟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迥然拉出门外，小声地把五书达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

迥然听后，脸色铁青，木然地流泪。

好久，迥然才说了一句：“所有的希望都近在咫尺，当我伸手拿时，却都远在天涯。”

马娟娟安慰说：“我们同学都近在咫尺，我们会帮助你的。”

迥然一把抱住马娟娟，失声痛苦：“啊，我的命运啊......”

听到迥然的哭声，同学们都两眼红红的，一个个悄悄地离开了迥然的家，留下五书达和马娟娟搀扶着迥然，从门楣上“天涯”匾牌下面走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