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东山
北果
东山,在村子的东边。因为山在村子东边,所以村子里的人管它叫东山。
东山只是一座山,山上除了满山遮天蔽日的大树外,还是树。整座山被密不透风的树占据。东山呵护树的成长,树也是东山造就的产物。东山只有三道山梁,山梁与山脊的接口处略低一些,那些低处下面是路,那些路通向村子。也贯通着村子通向更多地方的路。
东山向村子敞开坚实的胸膛。太阳习惯了在东山的肩头苏醒。它像坐在父亲肩头上的孩子,转瞬的欢愉过后,它就窜得老高,超出了父亲的高度。村子里的人从没想过,要是没有东山,太阳该从哪儿升起?太阳是不会改变它升起的方向的。但村子里的人,未必能够邻山近水地看清太阳跃起的样子。要是那样的话,村子也会改变现在的姿势。清晨,房子的东墙,常被阳光挂上大块儿的金红,或是金黄。一些倚着墙根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的老人,他们双手插在袖口里,看公鸡带着一群母鸡刨食,看这些鸡为刨到一条虫而喳翅儿打斗。狗和牛犊在院子里撒欢儿,它们有时连滚带爬,有时静卧在墙根,和老人一起在静默中,被太阳逐渐把影子拉长扶正,后又缩小隐藏。
东山的山脚下,是一大片连至山根的旱田。村子里的人,常把高粱或是粟子种在这里。因为东山把太阳举得太高太远,阳光临近自己的时候,总是很迟。所以,村子里的人并不把主产作物种在这里,他们不敢拿收成做赌注。这个赌注显然是必输无疑的。人们只能因地制宜,给予东山一些杂粮,才以至于让它有所牵挂,能够记得把阳光拨出一些,留在自己身边。
高粱地和粟子地的对面,是大片的水田地。水田要比旱田多出许多,水田地从东山的前身一直接到了村子边和大路边。水田地很平整,稻子查墒的时候,把田埂隐藏得很严实。要不是村子里的人拿着铁锹在水渠边放水或是排水,完全不知道这些稻地还有田埂,甚至还有很多主人。稻子将近成熟时,稻田里会有很多稻草人没日没夜地站在稻田里。它们身披各色的服饰,挥动着手上布条,将栖息的麻雀驱赶。稻草人很有责任感。它们凭借风有了生命的动力。东山能够见证它们在没有风的夜里,依旧纹丝不动固守的姿势。村子里的人怎会关注一个不会喘气的工具,特别是在夜里。
水田与旱田被一条由北向南走向的河分隔。河面很宽,岸边除了鹅蛋大的河石,就是铺满飞金的河沙。河水涨潮时,常把沙子吞进,然后再吐出。每次吞进的沙子和吐出的沙子数量不等,河边就有了层出迭起的沙丘。那些飞金总是很忠诚地黏附着河沙,它们时不时地在阳光下搔首弄姿,抖动着零碎的光芒。也是这些零碎的光芒让它们有了炫耀的资本。可这零碎的光芒,又能改变什么呢?它们阻止不了河水涨潮,改变不了河水的走向,更不能改变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以种田为生的生活。它们的光芒只能吸引来成群的孩子,孩子们把它们当作了玩耍的道具,或是垒燕窝,或是折些河边的柳条、蒿草叶和在沙子里,玩过家家的游戏……
东山一直用留守的眼神,注视着村子里的一切。它每天席地而坐,送走太阳又接回月亮。健硕的臂膀,牢牢地在崎岖的山路和通向村庄以外平坦的路上延伸。这些路、河流、庄稼、牲畜以及村庄里的男女老少都和它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无论缺了哪样,村庄都不会完整。它像母亲庇佑孩子一样,把所有的惆怅都留给了夜晚,留给每个漆黑、孤独而又漫长的夜晚。每天。每月。每年。它用不同的姿态去鲜活着乡村的晨暮。
村子里一代又一代的人,在它身边演变生老病死的过程。它迎接过数不清的生命,也接纳了无数逝者的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