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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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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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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省庄往事

 

文/北果

清朝末年,辉发河南岸的苏密沟有一个名为七省庄的村落(今桦郊乡友谊村)住着一户姓张的大户。张家原本是山东省胶州人氏,19世纪黄河下游连年遭灾,张家便老带小踏上了闯关东的道路,一路上,几次被清兵围截,又遭遇土匪欺凌,几经周折,最后辗转来到了吉林省桦皮甸子(今桦甸市)苏密沟七省庄。(七省庄原名叫做杨树趟子,因闯关东来到这里安家落户的共有山东、山西、河北、湖北、安徽、江苏、江西七个省市的移民,后更名为七省庄)。

东北肥沃的黑土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独有的芳香。油亮的色彩如一匹一望无际的黑绸缎,漫山遍野的植被如同用针线牢牢地绣在了东北大地上,清澈的山泉水翻腾着令人愉悦的水花从地缝往外挤,大小成群的鱼儿不时地跃出水面,打个挺儿后又潜回水里。东北的一草一木看起来养眼,一花一叶嗅起来沁脾。似乎,每寸土地只要撒下种子,顷刻间就会膨胀,而后顺势疯长,颗颗坚实饱满的粮食及色彩光鲜的蔬菜瓜果,憧憬着张家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张家的主事名叫张唯礼,带领一家上下二十几口人在七省庄扎根落户。从前的七省庄人烟稀少,村里村外被杨树占据,成行的杨树笔直有序,这也是当年七省庄被称为杨树趟子的缘故。张唯礼俨然一副山东大汉的形象,坚实宽厚的胸膛,如城墙般独当一面。红通通的脸庞上,嵌着一对剑锋眉毛,一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坚毅的光芒。高高的鼻梁把整张脸勾勒的更加有立体感,尤其是薄而不失淡定的唇角,洋溢着一位山东农民独有的气质,未曾开口,就给人以斩钉截铁的果断气概。

张唯礼共有四个儿子,长子张天德、次子张天尚、三子张天有、四子张天为个个都继承了他的优点,不仅体魄健壮,而且生龙活虎。张唯礼领着四个儿子在七省庄开始了异地他乡的艰苦奋斗,沿着山坡开疆扩土,顺着河道改造稻田。东北地区的温差气候完全不同于山东地界,山东地区气候相对较为温和,而且每年可种植两季作物,常以玉米、麦子、棉花、花生、大蒜等粮食作物及经济作物为主。而东北这里气候相对有明显差异,早晚温差大,四季分明。每年只能种植一季作物,玉米、水稻、大豆为主要种植作物。这样一来,张唯礼就需要一边摸索一边实践,哪里适合种植玉米,哪里适合种植大豆,哪里又适合种植水稻。无可非议,他的闯关东历程,等于一场重生,任何事情都要从头开始,包括种地。

一日吃过早饭,张唯礼把四个儿子召集到一起,商量把村子南头大片的塔头甸子(塔头是一种高出水面几十厘米甚至一米的草墩,是由沼泽地里各种苔草的根系死亡后再生长,再腐烂,再生长,周而复始,并和泥灰碳长年累月凝结而形成的,当地人称它为塔头墩子,或是塔头甸子)改造成水田,打算作为来年头茬水稻的实验田。四个儿子抄起家伙和父亲一起赶往村南塔头甸子,八月的太阳毒辣辣的,九点以后就开始撒泼似的揪住大地上的一切,把所有能被容纳的事物都装进了火笼似的屏障里,远处的青山在热气的包围下开始晃动着,似乎马上就要被融化。塔头甸子里荆棘丛生,每棵植物都把根深深地扎入塔头甸子中,看似松动,实则坚固无比。塔头甸子下不断的从地下反出生了黄锈的水,时不时地发出臭气和水泡儿的声音,就像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如肠胃串气的声响一样。

张唯礼脱掉土布马褂,拎起土柴镰光着脚踏进塔头甸子中。只见他身子一斜还没来得及缓神儿,半个身子都栽了进去,四个儿子惊慌失措,急忙上前去拉父亲,他们哪里知道,东北的塔头会吃人,越动陷得越深,塔头具有极强的吸附力,是个软硬不吃的货。

小儿子张天为见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喊:“这是个啥孬熊,要把咱爹栽下当草墩子养着了。”说完扔下手里的铁锨,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二张天尚随手在弟弟的肩上捶了一下:“你胡咧咧个啥,看你个熊球样,再胡说就让这吃人的塔头把你也叼了去。”张天为闻听二哥的话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老三张天有急的直搓脚,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到腮下,滴到地上。

大哥张天德见弟弟们乱了阵脚,不慌不忙的说:“都稳实点,想想办法把爹拉上来。”说罢,转身也下了塔头甸子里。

张天德进了塔头后,他感觉到脚下软绵绵的,似乎塔头是用千丝万线织成的,由于锈水的浸泡,已失去了它原有的韧性,他的身体正在逐渐撕开针脚,完全可以听到微弱细碎“吱吱”的声响。他试着将身体移动了一下,脚稍微一动就就听见“噗呲”一声。当他顺着空气留给塔头仅有的缝隙中拔出一只脚后,发现塔头并不是弟弟们说的是会吃人的货,它们有根。它们寄生在水与土地的软肋上,就像逃荒出来的他们一样,为了能够在新的环境下生存,只能依靠它们原有的,或是下意识的防御能力扎根。此时的张天德不在恐惧塔头,反而瞬间明白了,每一种生物都有它们的生存规律,若不是他和父亲还有弟弟们,打算在此开荒扩地,想必也不会深陷在塔头甸子所设的陷阱中,但他没有办法改变命运给予他们一家人带来的颠沛流离,除了垦田种地已没有更好的出路。

张天德顺势把手递给父亲,并告诉父亲配合水的吸力与塔头松动时拔动脚跟。果然,张唯礼感到脚下有了可以挪动的空间,经过几次反复的挪动,终于从塔头中彻底解脱,回到旱地。

张天德掰下一根粗壮的柳树杈子,一个猛力插入塔头下,震得周围的水泛起圆晕,杂草的根茎也随之颤抖。这时他发现塔头墩子上的草尤为葱郁健壮,每片叶片鲜嫩无比,犹如注入了特殊的营养,促使那些草精力丰沛。他转头对父亲说:“爹,这塔头是个好东西,用它做水稻秧苗的肥料,一准能行。”张唯礼点点头,表示对张天德的看法赞同。

随后的几日里,天一亮张天德就去塔头甸子挖塔头,清理草皮。他把挖出的塔头规整的垒摞到一起,形成了一道塔头墩子墙,经过太阳晒干后的塔头墩子,露出原本真实的模样,丝丝缕缕的塔头像是乱蓬蓬的胡须,每根须系中包裹着灰黑色的泥土,那泥土粘性极强,又把每根须系牢牢地粘在一起。张天德找来一根木棒,经过一番敲打后,须系和泥土分开了,但须系和泥土并不是松散的,而是由大块分为小块,升起的草根气味就像锅灶下冒出的烟味一样,直钻鼻腔。张天德给这些晒干后的塔头墩子定了个新名称——草炭。

父亲张唯礼看到长子张天德每日早出晚归,辛勤劳作,倍感欣慰。年仅十五岁的张天德对农事上的经验颇为丰富,冬天里依然忙碌着垦荒。七省庄真是个好地方,方圆百里山川林立,草甸连片。每棵树,每根草依偎在这片土地上,贪婪地吮吸沃野中无尽的养分。

转眼到了春天,和煦的春风拂过村庄内外,一场春雨过后湿润的土壤中含着的青草嫩芽,顶着露珠开始抽叶,树木也跟着披上了一层新绿。张天德和弟弟们开始了备耕前的准备,整地,翻土,每天忙的不亦乐乎,庄稼人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种子落地,生根发芽。每棵新生的庄稼赋予了农民无穷的力量。

张唯礼神秘的从房梁拎下一个沾了灰尘的布口袋,看起来有些分量。四个儿子聚了过来,老三老四相互对望忍不住异口同声的问:“爹,这里装的啥?”张唯礼喜出望外的对儿子们说:“这里装得是咱一家子一年的吃喝用度。”说完拍了拍布口袋上的灰,把布口袋打开。几个儿子瞪大了眼睛盯着布口袋看,里面装的是橙黄油亮的玉米粒。老二张天尚垂头丧气的说:“就这点棒子粒,还不够俺自己吃两个月的,咱这一家子咋就能用上个一年,爹是在说梦话吧。”

大哥张天德反而笑了:“你几个就能看到嘴边这点儿粮食,咋不往长远了想,要是把这些棒子粒种到地里,到了老秋咱家一年也吃不完。”说完憨憨地笑了起来。父亲张唯礼会意的笑着,并连连点头,几个兄弟也恍然大悟,个个兴奋不已。院子内外传出阵阵喜悦的笑声。

这半袋玉米粒是张唯礼一路从山东老家带来的,宁可挨饿也从没打过它们的主意。对于那个年代的农民来说,只要可以充饥,都称得上是粮食,哪怕野菜、野果、糠面……都是弥足珍贵的,更何况是这样稀少的玉米种子,简直比黄金还要珍贵。

春季里的东北大地被一层薄雾笼罩,太阳穿过升腾的雾气逐渐爬过山岗,远处的半山肋上开满了粉红的杏花,布谷鸟在幽静的林中唱出悦耳的歌声,清凉的空气伴着哗哗作响的河水在七省庄内外盘旋回荡,一丝淡淡的晨风送来万物极具灵性的味道,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是为了春天而生。

张天德跟着父亲扛着木犁来到地头,眼前的这片地是他和父亲兄弟们来到七省庄开垦的第一块地,他倍感珍惜,拉犁时更加仔细,生怕土地翻得不够细致而影响玉米的产量。第一犁刚插到土里,他就闻到黑土地饱含浓浓的粮食味道,蓬松的土壤直接撞击到犁沿,又从犁弯折回来扣洒回陇台上,似乎每粒土壤都已经苏醒,正以跳跃的状态争先恐后的等待一场生命的幻化。这场幻化的过程需要历经暴风骤雨和风霜雨露才能走向成熟。此刻,张天德每走一步每翻一犁,就如同把自己的灵魂也播撒在土地中,那种向上的力量正冲击着他的血液,膨胀的生命蓄势待发。

 短短几年,张家在七省庄就拥有了良田千亩、房屋十间、牛马成群、农耕用具设施齐全。张家的长子张天德到了成婚的年龄,十里八乡上门提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在父亲张唯礼的主持下,长子张天德在七省庄完婚。

张天德为人诚实守信,又是家中长子,由于父亲年事已高,婚后便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张家在东北创下的家业。张天德勤恳忠诚,尤为乐善好施,他说自从随父亲背井离乡来到东北,没少得到当地人的照顾,现在生活也算安居乐业,自当尽些绵薄之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常常接济穷人,也从不克扣家里雇佣的长工的工钱,张天德良好的品行,得到当地百姓一致好评,乡里乡亲尊称他为“张善人。”

人们常说树大招风,张天德的良好口碑难免招人嫉妒。张天德居住的七省庄内,在闯关东的大潮中立足于此,家族势力不断扩大持续。张天德在七省庄的大善行为时常招到其他省份掌事儿的打压。

 一年春季闹旱灾,毒辣的太阳炙烤着久未下雨的村庄,眼看到了秧苗移栽时节,可依然未见下雨的迹象,没有水稻田就无法耕种,眼见秧苗日益长高。此时,张老天德心急如焚,全村上下陷于天灾大难之中,他们保不得旱地的庄稼实属痛心疾首,眼看水田的收成也要无望,用乡下人的话说“越瘸,越用棍点”。自古以来农民靠天吃饭,老天翻脸,农民就没了辙。无奈之下,只能依靠求雨这个方法做为最后一线生机的争取机会。

于是,张天德亲自出马组织全村男女老少到村口井台的大杨树下求雨。为表诚意,上至高龄老人,下至呱呱坠地的婴孩,全部聚集而来。按照习俗惯例,大杨树的树干事先用大红布披裹好,树下摆好上供用的案台,案台上布置好了猪头、供果、馒头等贡品。一切准备就绪,张天德郑重的向前迈开一大步,右手撩开袍子下角双膝跪地,摘下头顶的帽子放在地上,随即拱起双手向着天空作揖,并高声呼喊道:“老人小孩哭哀哀,撒下秧苗不得栽。巴望老天下大雨,乌风暴雨一起来。”全村人也全部跪下,齐声高呼,最后随张天德一起行了三跪九叩的求雨祈福大礼。

 夜里,村口巷尾起了风。张天德褪去长袍,穿着便服布褂依偎在院子里,被旱掉了果儿的杏树下。他盘膝坐在地上,这棵老杏树是张天德初来东北时栽下的,如今经过旱灾的摧残,干裂的树皮交错叠加,犹如张天德脸上的皱纹一般。他左手熟练地从腰带上拔出烟袋锅,右手扥下烟袋后,往烟袋锅里装满了旱烟叶。一边点着了烟,一边急切而又无奈的对着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我张天德种了一辈子地,自问没缺谁没短谁,临了,挨上了这场天灾大祸。老天爷,你要是长眼,就睁开眼瞅瞅,娃娃没奶吃,老人没水喝,年轻的打愰无力干活,您要是此刻能施舍些雨水,就算收去俺几年寿路,俺也依然感恩戴德!”张天德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鼻尖上一丝微凉。随后一阵微风,雨就下了起来。全村人像得了狗头金一样,在雨中欢声雀跃。张天德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拖着落下的雨水,一阵喜悦的大笑。

大旱的春天,得了一场贵如油的雨水,简直是一场若大的恩赐。

第二天早上,村里村外水汽升腾,对面不见人,却能清晰的听见村里人忙碌的欢声笑语。张天德背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正想着他的河塘占上水口,要是不开口放水,下游稻田依然得不到充足的水分,对于下水口的人来说,还是无法移栽水稻。想到这,他转身出了村口,并召集了全村男壮丁,亲自开河放水,下水口住着的农民得到了水,自然感激涕零。从前与张家作对的其他省份掌事儿得知张天德此举,自是羞愧难当,六省掌事儿齐来张家赔罪,并表示对张天德的感谢。

 张天德摆了酒宴招待客人,宴席上一片祥和。七省人和好如初,从此七省庄有了新的名字——友谊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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