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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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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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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院落追忆

院落追忆

四月的午后,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的树影错落有致的洒在我的身上。梧桐树叶随着风,晃动着,金黄和翠绿交相辉映,光影斑驳。我抬头看到一抹骄阳,原本刺眼的光线,穿过斑驳的树叶变得温润起来,亲切而又温暖。

在我刚记事时,我家院子里有一个方形的花坛。花坛的垒墙是红砖和着水泥砌成的,左右交叉排列,中间留出孔来,围绕一圈,大概有半米高。花坛里面种满了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有一种植物我记得,那就是棕榈树。它生长在南方,我们那少有,所以我只在院子里见过它。它叶大,形如蒲扇,独特的身姿,让我觉得与众不同。爷爷喜欢新鲜玩意儿,对它呵护有加,但我家院子终究不适合它生长,所以它越来越矮小,叶尾干瘪,整日呈焦糖色。不知何时,它们就消失了。之后的记忆中便都是那棵青翠欲滴的梧桐树了。

梧桐树生的高大挺拔,爷爷觉得它在花坛里显得格格不入,干脆把花坛的红砖垒墙拆掉,又种上了桂花树和樱桃树,没有树的地方铺上水泥路。空出院子,让它们生长,无拘无束。梧桐树,立在院子的东北角,靠近厅堂。它低调的让人忽略,直到秋天,才撒了一地金黄。这时,院子里也弥漫了浓浓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开到最旺盛时,我便折几只桂花带到学校里分给同学,没有人不喜欢这醉人的香味。但是好景不长,在开的最旺盛的那年它居然死了,留了一树的桂花挂在枝头熬成黄花飘落下来,看着让人忧伤。

还有一棵樱桃树,站在院子的正中间,一推开大门,便能看见它。寒意刚褪去,那棵樱桃树便开满了淡粉色的樱桃花,粉粉的,香香的。不管谁来,一进院子就开始夸“哎呀,这樱桃树还真是稀罕人啊!这得结多少果子啊......”。这时候,奶奶就开始应和着,“到时候可来摘啊!”但经不得夸,往往开花最多最好的那年,结的果子却稀稀拉拉的撑不起排场,吃起来呢也是酸酸涩涩的,看来是只顾开花忘记结果了。它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有如一个年迈的老人精力耗尽,最后几年,它干脆一个果子都没有了。但是它从来不忘记开花,年年如此,还是粉粉的,香香的,招人夸。终究,爷爷嫌它碍事,砍了它的两臂,只剩一个光秃秃的躯干。

还剩梧桐树,直挺挺的站在院子的东北角,一年四季就在那。碧绿的粗茎,宽厚的叶子,如同荷叶般清秀,又如松柏那样苍劲,它的手掌宽大有力,长成一个半弧形,正好挡住厅堂的西南面,遮风挡雨,冬暖夏凉。有年夏天,我和朋友用粗麻绳在它身上绑了个秋千,我便经常坐在上面看书,吃东西,有时还躺在那睡觉。梧桐树敦实有力,秋千绑在它身上很牢固,不知不觉就是好多年,直到秋千慢慢老化了,我才想起来把它身上的麻绳取下来。取下一看,发现麻绳已经渗透它外层的树皮,留下几圈清晰可见的黄色印记,扎进去有三四毫米那么深。它随着我一起长大,我长个头,它长高度,树叶越发宽厚,躯干越发粗壮。但是那个印记一直在那,一点都未改变。

爷爷还喜欢活的东西,鸡鸭鹅猪、猫狗和鸽子,他都养过。动物们分工明确,鸡鸭鹅猪家禽类最后不免是要被吃掉的,猫狗呢,则是守护院子陪伴爷爷的好助手。光是猫,最多的时候就有三只,不管她们白天溜到哪去,一到夜里就都成团的睡在爷爷的脚底下,陪着他睡觉。爷爷是一个人睡,他的房间总是黑黢黢的,但有猫陪着它,便不觉得孤单。在我五六岁时很羡慕爷爷有很多猫一起睡觉,自由快乐。我便吵吵着也要去睡,这时奶奶便拉着我的手,很严肃的说:“他床上可有很多跳蚤!你要去睡,半夜可别怕他们爬到你身上咬你!”我顿时觉得身上一阵瘙痒,整个人都有点不舒服。可是爷爷倒不觉得,还有他那两条看门狗更是喜爱爷爷,每天摇头摆尾的对着他笑,对它们来说,爷爷是院子里浑身闪着金光的人。他就坐在院子中间,阳光穿过梧桐树叶溅在他身上,浮动的影子一闪一闪的。他用一顶鸭舌帽半遮着脸,右腿翘在左腿上,支成稳固的三角形状,有节奏的抖动着,有时嘴里还哼唱着什么。楼顶的鸽子,也不时嘀咕嘀咕的叫着,扑闪着翅膀,飞来飞去。很快爷爷便睡着了,在院子里,静谧又不孤寂。他很享受他的院子,享受这一切他自己眼中的生活,无旁人。

而对我来说,并不能像爷爷那样完全享受院子里的一切。在院子生活了多少年,我身上就长了多少年的疹子。每到夏天,杂草丛生,狗毛满天飞。最令人烦躁的是盛夏,暴雨经常突如其来,非将大自然的原始土味混合在杂草与动物排泄物之间,有一丝说不出来的腥臭味,还会随着空气蒸发,弥漫在半空中,挥之不去。这个时候,我身上便开始痒了起来,特别是脚踝到小腿肚之间必会生出奇痒的疹子,每次都要抓破才罢休。等到穿起长裤来,疹子才慢慢好起来,腿上的疤印到冬天刚变得白嫩些,到了夏天又要经历一轮新鲜疹子的袭击。直到我读大学有年暑假没回家,惊奇的发现我的腿没再起疹子,我这才明白原因。当然,我高兴得太早,回去住两晚果然疹子又发起来了。不过,好在这么多年我也有对付它的法子——花露水,我特别喜欢它的味道,放在枕边,止痒还能助眠。任疹子再猖狂,我也不再怕他了。

院子大而空阔,植物和动物一多,打扫起来就很费事。因此,奶奶每天早上都要起来扫院子,一扫就是一个小时。小时候,冬天的雪下得极大,一觉醒来,院子里的雪就有四五厘米深。往往第二天早上,我就会被奶奶叫起,帮忙铲雪,她扫后院,我扫前院。我极其不情愿,但也要扛起铁锹,到院子铲雪。洁白柔软的雪,却要被铁锹无情的丢在角落,经过翻打,变成黑灰色。我边铲边玩,动作极慢,有时玩到尽兴便把铁锹丢在一旁,自顾自地玩起雪来。一上午过去了,奶奶扫完后院,见前院还是如此,便免不了对我一顿臭骂。这时,我便把气撒到院子身上,边铲雪边咒骂它。

去年冬天,我再回到院子,外墙圈着一个大大的“拆”字,里面也早已改造的不像样子了,一间间的水泥房叠起,深灰色的墙壁中透着寒气。东北角那棵梧桐树被整个锯掉,只剩两厘米高,我摸了摸那翠绿的树皮,却还能闻到绿色的清香。我无法想象爷爷看到他的院子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我猜不透,也许他会伤心,也许他会开心,因为他喜欢新鲜的东西,就像孩子一样。我看着院子,觉得陌生,试图想象它本来的样子,可是一切变得模糊了,我很失望,离开院子,坐在车上,窗外略过一排梧桐树,树影和着阳光一闪一闪的。我眼前浮现一幅熟悉的画面,爷爷坐在院子中间,阳光穿过梧桐树叶洒在他身上,错落有致,光影斑驳。直到现在,每当我路过有梧桐树的地方,便觉得亲切温暖。也许正如很多事情一样,时间会让人们忘却它最初的样子,但是有些感觉是永远忘不掉的。

院子,每逢做梦梦到你,我便不愿醒来,我想多睡会,多在院子里呆会,冒着小雨狂奔,顶着雪花起舞,拥着阳光肆意发呆。这种状态会让我忘记时间,忘记自我,忘记周围的一切,只感受这自然的冷暖和生命的交替。院子,我想再看一看你,你承载着我整个童年,是记忆的象牙塔,是困顿时的一抹光。院子,我想再看一看你,你是父亲的青春,母亲的新生,是他们开启人生的始地。院子,我想再看一看你,你是祖父和祖母的灵堂,陪他们过完了最后的人生。院子啊,我想再看一看你,只是想去看看我儿时的微笑,看看我父母的青春,再抚摸一下我祖父和祖母的白发!可是啊,你连一块砖也不曾留下,我无法再去看你一眼!

人总是偏爱失去的东西,小时不觉得你好,可如今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却无可比拟了。花无百日红,你终归是要倒下去的,人也一样,走时什么都不会留下。唯一的痕迹就是留给后人的,就像你留给我的记忆,我留给后代的记忆。当然,这个记忆也是有时限的,所以我希望活得久一些,多记得你的功劳。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于一年一会相比,人的百年光阴如隙。除了英雄人物永留历史,无数凡人终究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我们无法让别人记得我们,但能让自己的下一代记住便是有幸了,他记得我的好,我记得你的价值,代代相传,生生不息。这,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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