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岭

金溪白马岭，又名“玉马峰”。四季的景色各不相同，游人也是络绎不绝。

据说，白马岭名字是因为山上怪石嶙峋，其中有一块巨石，形似白马振鬃，昂首云天，古人云“奇石飞腾，人惊玉马”，遂命名“玉马峰”。后来，人们口语习惯，就渐渐称为“白马岭”。

今天，我又登上白马峰。多年来，我清楚地记得有几次等白马峰的情形。

记得第一次登上白马峰是在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我和老妹还在恋爱之中，她的家就在白马峰山脚下，田里的稻子收割差不多了，二季秧苗也插下去了，恰好是一个相对的清闲时候。老妹说，明天去爬白马岭，你看怎么样。我当然高兴，正好疏散一下这一段时间的劳累，还可以放松精神。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各自背着一壶水，走在登山的路上。那壶是军用壶，可惜在我们多次搬家的时候不知到哪里去了。远远的，白马岭笼罩在云雾里，隐隐约约，如梦似幻。我拉着老妹的手说，“今天，我们做神仙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老妹侧脸一笑，说“小心脚下的路”。

我们这一次是从曾家爬山，勤劳的农人早已经在田间地头耕作。山下一条清澈的河水蜿蜒流淌，“哗哗”的水声欢唱向前，不绝于耳。水流湍急处，绿水回波；大石横卧处，水花高溅。不时地有鱼儿在水里穿梭，远处，白鹭翻飞，有的落于田间，有的消失在云雾里，山里传来阵阵的鸟叫声，清脆婉转，仿佛是在向我们发出邀请。

不久就来到半山腰的一片杉树林间，老妹在一座土墙屋前坐下来。我进到屋里，屋子打扫得很干净，灶台上还搁着碗，老妹说，“隔三差五的还有人到这里来看林子，怕人偷砍杉树。”

穿过杉树林，是一条巉岩突兀的山道，我们小心翼翼地攀爬着。山道是前人凿出来的石阶，一级一级向上攀沿，我每走过一段，就要转身看一看身后的老妹。她仰头看着我说，“你走你的，你丢不下我。”我又笑着向上攀爬。

终于来到几棵高大的松树下，山道变得平缓了。几块大石静卧在山道边，老妹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喝水。我顺手把头顶的汗水抹去，甩在地上。老妹站起来，用手帕为我揩汗，又把水递到我嘴边说“你真粗鲁，还是个读书人。”我不说话，只轻轻握住了老妹的手。这一握就是几十年，就是一辈子。

还记得有一次登白马峰是一个朋友做生意失败，心情非常沮丧的时候。他多年的打拼付之流水，整天借酒浇愁。我们实在看不下去，就邀他爬白马岭。他拒绝了多次后，在一个周末，终于被我们几个老朋友拖上车，驱车直往黄通白马岭。

这一次是从关王登山。这一条登山路最原始。依然是跨过河，穿过田野。山的入口不很明显，我们寻找了几处，几经打听，才找到了入口。穿越在杂花生树之间，高大的苦槠树垂着寄生的老藤条，杜鹃花这里一丛，那里一处，红红艳艳，再向前走了一段路，竟然出现了一条向上的石阶山道，石阶被青苔占满，可以想象这里很少有人走过。我们都是平时很少运动的人，才攀爬一段山道，就有人气喘吁吁了。但没有一个人叫停，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大家心中仿佛有一根线相通，就像接通的无线电话一样。大家互相谈着高兴的事，说着鼓励的话，不针对任何一个人，不针对任何一件事，更不去对那个生意失败的朋友做任何劝导。

当我们爬到山顶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满头满脸的汗水，我们聚在望峰亭间放眼望去，云雾早已散去，山峰清秀连绵。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杜鹃花缤纷姹紫，嫣红浪漫地漫山红遍，璀璨盎然地冲击着我们的视觉，我们眼前豁然开朗，远远望去，无边无际的杜鹃花不知尽头在何处。这轰轰烈烈的美中，我们的眼睛灿烂了，我们的心情红艳了。那个朋友站在亭边舒出长长的一口气。

那次下山后，他不再沉醉于酒中，转身投入香樟产品的深加工之中，终于又闯出了一条金光大道。 

大自然是多彩的，也是最富有韧性的。你不要刻意去索取，你只要去行走，在行走中，你总能够感悟到一份真意，获得一份力量——爱情、友情、亲情——天地间至纯至美的东西。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今天，我又和老妹一起攀爬白马岭。车子驶过河湾，一直开到半山腰，下得车来，我们径直开始爬山。穿行在傲然屹立的苍翠松林间，红兰花在潮湿的石缝间探出细韭般的花茎，氤氲的雾气遮掩了对面的山头，林子里是鸟儿幽脆的鸣叫声。一级级的石阶迎接着我们蜿蜒向上。

我们身边有脚步轻捷的年轻人健步飞过，有挑着担子上山还愿的人们脚步坚定地超过。我似乎被他们感染了，也加快了脚步。可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了。老妹在后面喊起来：“你慢一点，别以为自己像年轻人！”我靠在一块大石边，老妹一会儿就来到我的身边，她用湿纸巾擦去我额头上的汗珠，拧开茶壶递给我……

爬上山顶的时候，连绵的山势在晴好的阳光下一览无余，一大片一大片的碧绿像毯子一样铺展，微风吹拂，洁白的云朵飘浮在蓝蓝的天空上，这座相传在北宋年间，由僧人维安化缘建起的融儒释道于一体的一座大庙赫然在我们眼前。

望峰亭里已经挤满了人，我们绕过寺庙，沿着后面的菜地下到一块突兀的方石边，选定一方石块坐下来。对面的突云峰壁立高耸，阳光下却是清朗俊秀。我竟然发现突云峰像极了一位健硕的青年，眉骨棱峋，鼻梁高挺，唇厚坚毅，眼睛炯炯有神地正视前方。难道这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我靠近老妹，他一如山间的兰花一样安静。还有几个月，他就要退休了。在这个假期里，她要我带她走走，无论到哪里，只要我们两个人。但疫情不容许我们走远，只好带着她行走在家乡的山山水水之间。

抚摸着老妹眼角的皱纹，她说，“是不是看到每一条皱纹里都有我们爬过的山，走过的路！”我不禁心里一惊，我的心中有了许多的歉意。我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对着眼前俊秀奇美的山峰，我忽然想起了清雍正时临川学者李绂的《云林三十六峰赋并序》，于是在老妹耳边轻轻地吟起：“溯豫章之磅礴，测昭武之高深，势秀东晨，光照南土。地由人著，争寻白马之名；山以仙灵，不改青云之色。……右据巴山，左擐灵谷，精华郁积，阴阳孕育。虎头迎节，水环二峡之珠；羊角传书，波漾千金之粟。香飘仙桂，风也遥遥；影落梦川，月兮穆穆。桃花凝露而晨妆；芙蓉出水而新浴。争奇竞秀，森严挺矗……壮二社之英气，仰三老之高纵。奇石飞腾，人惊玉马；荒潭寂历，谁祀金龙？发苍凉于壮志，收凭吊于闲胸。梭山横据，象麓遥属。徘徊理学之流风，仿佛先儒之遗躅。系此山之离奇，实比高乎三陆……”

老妹说，你总是能在大自然中，在古往今来中找到知音。这个崇拜陆象山的李绂在这里让你领略到白马岭的奇异之境，想来不空虚此行。

宁静的群山，总是让人遐想无限。一次次攀爬白马岭，一次次地思接千载，心鼓阵阵。一个个如白马岭一般的生命坦然傲立在金溪大地，他们淡定却又安静，他们执着却又坚忍。你踩踏他，你崇敬他，都不重要，他总能安然无声，却又默默延伸。

是啊，攀爬者有攀爬之趣，年轻人攀爬激荡着一颗奋进之心，还愿者攀爬坚定着一颗感恩之心，而我们攀爬却是一颗恬淡的心。或景或情，各有所心。这清秀延绵的白马岭正如在云林三十六峰之间一颗跳动的心脏，以他独特的律动在金溪这座千年古邑中彰显自己的魅力。金溪这座千年古邑也正是因为有了一座座像白马岭这样的山，才在历史进程中历久弥新，在宇宙苍茫中熠熠生辉。在这里，远方不再遥远，只要你持心安静。 “上是天，下是地，做得人，便不枉。”陆象山的语言在这块大地上振动千年，今犹在耳。每一个人，高尚也好，卑微也罢，只要持得本心，定能坦荡前行。

写于2022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