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园竣工,李总邀我一游,我欣然前往。虽然以前文园建设中,我多次到过,但见到去掉脚手架,四周都作了清理之后的文园,我还是为之一惊。
这是一个仿古建筑群落,平目眺望,错落参差,远远近近,姿态各异。尤其让人留恋的是用瓦为建筑修饰材料的文园,真让人眼界大开。各种瓦在屋顶上,小径旁,溪水边,花圃里各具形态。或铺张,或舒展,或点缀,既独自成趣,又相得益彰。此情此景,另一幅奇异的图画跃入心扉:清晨的裡姜,那沟沟壑壑的瓦,像岁月的齿痕,悠悠长长地走来。一座座老屋的瓦缝间,炊烟袅袅溢出,弥散开来,如轻声漫语,委婉如歌。
大夫第的天井四四方方,青灰的瓦檐整齐排列,流动的气韵,丝丝徐徐。缠脚的老奶奶坐在一把油亮的竹椅上轻声慢吐中,一个个古老的故事娓娓而来。这座建于明代的老房子,几百年来一直座落在崇岭深处,颇有山中忘年的韵味。信佛的老奶奶身心透明,一如大夫第明亮的光芒,又像瓦楞间点点细碎的阳光,她总是能口吐莲花:妖魔鬼怪故事,神仙佳人传说,透过瓦的罅隙,如银线细丝,穿透在裡姜的天空。那鳞次栉比的老瓦,看上去木讷,实际上温厚。他无言地接纳了大夫第的世俗,也承载大夫第的灾难。风来了,掀走一块,雨水漏下来,便在天晴后补上。一任时光的侵蚀,从来默默无语。大夫第里的一代代人,就在这青灰的瓦楞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数九严寒的冬天里,一场骤然而至的大雪,把整个山村掩盖。房屋上,田野里,都是皑皑一片。青灰的瓦承受着大雪的积压,炊烟过后,瓦楞间白中透出青灰色斑斓可见。瓦檐下垂着晶莹粗壮的冰凌,孩子们用竹竿轻轻一敲,瓦檐上的冰凌掉下来,孩子们捡起来放在口中吮吸,“嗤嗤”有声。有时,瓦檐上一大片雪落在头顶“扑”的一声,如盛开的梨花,钻入你的脖子,一丝凉意却瞬间消失。孩子们搓着通红的小手,抓起雪,揉成团,打起雪仗来。太阳出来后,微暖的阳光铺展在青瓦的积雪上,折射出白灿灿的光芒,银光闪闪中,仿佛一张白床单。青灰的屋檐与盖在青灰瓦面上洁白的雪青白分明。厚重中不乏灵动,青灰色的瓦檐古色古香,洁白的雪毯神情飞扬。几只小鸟在雪上探寻着什么,微微的风偶尔吹落一点白雪,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好一副阳光雪景图。纯粹是纤尘未染的大自然妙手偶得之神韵。
下雨时,天井瓦檐的雨水有时候是嘀嘀嗒嗒的,如一串串珍珠;有时候是一条条细线,如飞沦;有时候是倾盆而下,如万马奔腾。无论雨水如何,都从瓦檐而下,把天井箍成一张珠帘,箍成一个丝网,箍成一挂挂瀑布。而这样的一个个天井都穿过时间,久久地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我想,几百年来,有多少代人相守在这大夫第中,凝望这瓦檐,不离不弃。
裡姜的瓦檐下,有过多少的故事,没有人人能讲得完,但裡姜的瓦檐下,总是一代代的岁月相连。所有的岁月历久弥香,既包容着从不远行的人们,也牵挂着闯天下的外出者。于是,这一片大山深处的瓦檐,便有了包容的力量,便有了盼归的声音,便有了回望的目光。
今天,我是一艘漂泊的小船,在生活的风浪中起起伏伏,尽管已经是斑驳坎坎,但一直在回望着裡姜的瓦檐。眼前的这一片青瓦建筑群落,让我想起了裡姜的瓦檐。那一抹记忆中的青灰色,像妈妈的呼唤,又像儿时回家远远看到的妈妈的目光。是啊,在牵挂中行走,在回望中希望,我们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啊,裡姜的瓦檐,早已经深深地镶嵌进了我的内心,我也早已经把自己镶嵌进了裡姜的瓦檐里。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一片青灰的瓦,我就会回到裡姜的瓦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