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地坐在空调房里,偶尔到院子里散步,夏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已经是很少听到了。喧闹的蝉声,激昂的蛙声,清脆的鸟鸣声,急速的雨声……再也没有用心去感受,更别说在大河里拍击浪花的欢乐声,在夜宵摊上觥筹交错的划拳声了。 夜里,月色下,我独坐院子里,没有开廊灯,邻居家的灯光斜射过来,隐隐的,仿佛有夜虫的声音传来。夏夜的旋律,在夜空下缓缓响起,缓慢而轻柔,如小夜曲一般。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在这样的夜里安静地坐在院子里了,长久地浸润在自我的文字世界里,竟忘了所有的文字都是来自于自然、社会的事实。久违的广场舞曲热闹地传来,高声的说话声,呼喊声,汽车声也随之把我包围。在喧闹的声响中,我回到如烟的往事里。在我平和的心境里,有风穿过白云,有鸟飞过蓝天,有太阳爬上山岗…… 美好而热烈的夏日有着诗意的淡淡忧伤,也有着欢欣的喜悦。风穿过树叶留下沙沙的声响,雨滴敲打着花枝落下颤动的身影,阳光散落树叶的缝隙摇动着斑斑点点,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清香。 最近,关于夏天的记忆,大多与过去分不开,与四十多年前县城最热闹的那条街道有关。各种无形的声音裹挟着有形的记忆悄然而来:庄严高大的人民银行偶尔透出的算盘珠的清脆响声,医务所穿白大褂的矮胖的王大伯和蔼的笑脸,街旁树下人们在棋盘前落子不定的争论,路边卖冰棒的喊叫声,没有抢到别人扔掉的西瓜皮的小男孩遗憾的叹息声,水门巷口小吃部喷香的包子,车随仔老人图书摊前看小人书的学生…… 衙前口两边南货店和北货店要登上高高的台阶才可以进入,两排浓郁的树荫下偶尔有几个摆箩担卖西瓜的农民,县委大院那辆吉普车总也难于跑出来,偶尔看到一次,就有一次荣光。街道两旁本来昏暗的灯光,突然“啪”的一声灭了,大概是灯泡钨丝断了,蝉的叫声也戛然而止,一会儿,叫声又“嘶嘶”地响起。 照相馆总是那样高深莫测,橱窗里相片上的人一直在笑;新华书店柜台边坐在的姐姐、阿姨们悠闲地吐着瓜子壳;电影院对面的防疫站安静,我们却进不去;几只狗在树荫下吐着舌头,一群小孩在图书馆前双眼井边逗着利民饭店永远只会说自己三岁的挑水傻子,县邮电局旁一间小店里小张飞又把一张黑黑的狗皮膏药贴在一个黑黝黝的背上大声地嚷嚷“好了,好了,过几天就会好了”…… 我在夏日夜里,独坐在院子里,探寻着关于夏天的记忆。 《红楼梦》在电影院和戏院同时放映,金山哥骑着自行车往返在戏院与电影院大声地嚷叫“让开,快让开,送电影片子……”《少林寺》刚刚放映完,公园里总有约架的年轻人,日本电影《望乡》让人啧啧称奇“这样的电影在中国是拍不出来的。”后来,商业局开始放录像,香港武打片多起来了,街上打架的年轻人时有出现,电影院也就没有那么多人去了,电视机进到家庭,高高的天线从房顶竖起,一人在旋动电线杆,屋里的人大声喊叫“来了,来了,清楚了,清楚了。” 最热闹的要数去马街砍柴,我们一个院子二十多个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年纪稍大一点的帮年纪小一点的砍好柴,年纪小一点的捆好柴,一天三担柴,一个暑假砍的柴足够全家下半年用。到北门河洗澡也一样,我们一群孩子总要等到河水涨满,逆流向上。 我进入关于夏天的记忆。手扶拖拉机突突走过大街的声音,算命瞎子击打着铜盘走过一条条巷子的夏天,偷吃苦涩橘子又拼命吐掉的夏天,把捉来的各种昆虫装在一个玻璃瓶子里的夏天,夏日在一个又一个声音里过去,我在这静静的院子里,仿佛听到那逝去的夏天的声音。 盛夏时光,日子在飞逝。一切还在向前,所有的记忆在脑海里流动。我知道,我在安心地走着路,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经历一个又一个的夏天,还会积攒一个又一个记忆。 逝去的也是一种拥有,生活也好,生命也好,像一束光,像一条河,像一声呓语,像一个欢笑,它总会在岁月的某个角落出现,温暖着你,给你前行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