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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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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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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棵桂花树

 村子烈八公祠前有三棵数百年的老树,都用石块围住,高大而又尊严。其中有一棵是桂花树。

 这三棵树之地自然是村子的风水宝地,以前,烈八公祠是小学校,村里的孩子们总在三棵树下玩耍,村子里的人只要一闲下来就要聚在树下,这里别提有多热闹。

 秋天一来,桂花就有了香。我们在树下仰望,金黄的桂花神采斐然,年龄大一点的孩子就爬上桂花树折取一枝,然后利索地跳下来,年龄小的孩子就只有羡慕的份了。而我总是静静的站在树下。因为,每当桂花盛开的时候,我的老奶奶总要不停地叮咛我说,不要去爬树折花,树就像人一样,你折他,他也会痛。

 老奶奶是个吃斋念佛的人。据母亲说,“文革”时候,公社红卫兵拿着铁锤敲大夫第石雕,用锯子锯大夫第木雕的时候,老奶奶一个人坐在堂前的一把矮竹椅上闭目不言。待红卫兵扬长而去的时候,老奶奶安静地打扫大夫第,把打碎的石雕和满地残损的木雕聚在一起,用红布包裹好,念了一通金刚经后,埋在院子的一角。母亲说把这些随便倒在外面就可以了,老奶奶却说,这些石雕和木雕也有灵,不要随便对待,他们属于大夫第,就应该把他们留在大夫第。

 我小时候读书用过的练习本,还有写过字的纸,老奶奶一定要收藏起来,在过年前的几天里挑一个时间,带着我在大夫第院子的一个石臼里烧掉,口里还念念有词:“惜字惜纸,感念上天!”

 我从来没有爬上树去折桂花,因为,我总是想起老奶奶说的话。

 时间的脚步一年又一年,桂花的开谢一秋又一秋。故乡的那一树桂花总在静静地金黄。

 久在异乡,难免怀念故乡。怀念那棵婆娑的桂花树。梦中想自己站在桂花树下,散落一地的浅黄如一朵朵细微的小花,花间有蜜蜂在穿梭,一阵阵馥郁传来,连我自己的身体也是香的。老奶奶在呼喊着我的名字,我恋恋不舍地跑回到大夫第去。

 我至今仍然奇怪,桂花开时激烈,奔放。几天之间,一树整齐,黄金满树。当他们谢落时,竟然也是干净利落,不几天功夫,只留下一树的绿叶,静静立在秋风之中。

 这难道就是桂花的生活态度!不需要送别,不需要留恋,只是一种独自的干脆利落,潇潇洒洒。正如我们逝去的那些日子,也是如桂花一样轻轻悄悄,不需要打招呼,只是干干脆脆地离去。

 这些年,走的地方多了,见过各种桂花,知道桂花单从品种看就有四季桂、丹桂、金桂、银桂几大类。又由于其清雅高洁,香飘四溢,被人们称为“仙友”。还被称为“仙树”、“花中月老”。桂花开花时浓香致远,其香气具有清浓两兼的特点,清可荡涤,浓可致远,因此有“九里香”的美称;黄花细如粟,故又有“金粟”之名;桂花为“仙客”;花开于秋,旧说秋之神主西方,所以也称“西香”或“秋香”;桂花树是崇高、贞洁、荣誉、友好和吉祥的象征,凡仕途得志,飞黄腾达者谓之“折桂”。心中对桂花的认识越多,就越让我想起故乡。

 我也见过武汉大学的桂花,苏州桂花公园的桂花,杭州、桂林、衢州、广州等地方的桂花,但不管怎样,总觉得不如故乡烈八公祠前桂花的韵致。

 桂花谢了的时候,老奶奶挪着她的三寸金莲,拿着簸箕和芒扫把来到桂花树下。她把落在地上的桂花扫进簸箕里,从桂花树的外圈慢慢向内圈扫,是那样的小心翼翼,是那样的虔诚恭敬。回到大夫第,她把桂花倒在细筛上,用清水一遍又一遍地沥洗桂花,细沙随着清水漏过筛子,经过水洗的桂花黄泽晶莹,油亮金灿。经过几个太阳的轻晒,桂花的清香更加迷人了。老奶奶用一个小石臼把蒸熟的糯米捣烂,然后用调羹把捣烂的糯米舀进刻有各种花纹图案的长木条的一个个洞模里。一块块糕饼就成形了。老奶奶再把这些糕饼放到蒸笼里去蒸,几分钟后取出,在每一块糕饼上撒上用糖水浸泡过的桂花,用小蝶装着递到我们小手里,小碟里或是一尾小鱼,或是一朵小花,冒着轻轻的气雾,香味早已经钻进鼻孔搅动你的味蕾……

 后来,我离开了村子,但心中时时会想起桂花树来。据说,在老奶奶去世的第二年,桂花树就枯死了。于是,我心里有了更多的遗憾。

 “万事相寻荣与衰,故人别来鬓成丝。欲知岁晚在何许,唯说山中有桂枝。”想起枯死的桂花树,我仿佛看到老奶奶蹒跚地穿过门楼,艰难地走下台阶,来到桂花树旁,一下一下,缓缓清扫落花的情形。可我再也看不到那一棵桂花树了。

 我们全家在1974年已经搬到县城居住了。老奶奶是在1976年下半年去世的。去世前没有一点预兆,干干脆脆,毫无牵挂。那一年,她八十三岁。村里人说,老奶奶去世的那一天,金黄的桂花树扑簌簌的落下,一夜之间全谢了。后来,就是不断地掉叶子,慢慢地,只剩下白白的枯树干,第二年冬天,树皮也掉落,直到枯死。

 至今,我还记得那一年中秋夜里,金黄的圆月明晃晃地挂在空中。老奶奶带着全村的女人围坐在桂花树边,各家摆出石榴、橘子等时鲜水果,还有米饺、花生等。老奶奶善于讲古,她依旧是缓缓地讲着,那一夜,我第一次听到嫦娥偷丹飞到月宫的故事。还看到老奶奶拿过一个姐姐绣的一块布帕,指着布帕上的两只漂亮的鸟儿说那个姐姐的手艺真好。那个姐姐露出很羞涩的样子,还抓了一把花生塞到我的口袋里。那一年冬天,那个姐姐就嫁到了邻村去了,老奶奶说她是个会过日子的姑娘。

 今天,故乡的堂兄打来电话说,政府要进行老屋改造,问我大夫第是不是也改造一番。我说,怎么改呢?还能回到以前的模样?堂兄无言。

 “中亭地白树栖鸦,冷霜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漂泊他乡的我,每逢节假日的时候,心中总免不了空空落落的。又是桂花飘香的时节,独立窗前,一轮明月难慰无限思绪。

 大夫第越走越远,他是再也不能回到以前的模样了。老奶奶也离开我们四十多年了,哪里还能有那么一树桂花让我久久地凝望?

 月亮里那一棵桂花树依旧是馥郁芬芳,吴刚是不是又醉卧树下,那一只小白兔还在注视人间吗?遥望月亮,凝视月中的那棵桂花树,我又想起了老奶奶!我想,我要再种一棵桂花树,在故乡的那个曾经生长过桂花树的烈八公祠前,有一天,当我回到故乡的时候,我还能有梦想,还能看到我的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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