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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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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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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

晚上,在电脑上翻看图片,一帧帧树木花草图片跳入眼帘。枯萎的,斑驳的,飘落的,每一帧图片都是一个深情的故事,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一帧一帧图片在电脑荧屏上穿过,每一帧图片都很美,我没有停留,任图片滑过。心中闪过的记忆或明或暗,反反复复出现的竟然是元宝山坳中的老吴。每当秋叶飘零的时节,我便不自觉地想起老吴来。

本可以在家颐养天年的老吴偏要一个人在上幕岭的一个山坳里帮别人看树林,种草药。他儿子多次开着宝马来接他,可他不是拒绝,就是躲避。好几次,儿子带着孙子跪在他的门前,他硬是不开门,任由儿子和孙子哭着回去。

我与老吴是忘年交。有一次,老吴多喝了几杯酒,他对我说,他以前在浙江老家的时候就是林业局的砍伐员,只要接到砍伐任务,就带着砍伐队上山砍树。也不知道砍伐了多少树木,那一年,连续几天暴雨,山体滑坡,山下的一个村子被泥石流淹没,大家都指责是砍伐过度。从那以后,林业局取消砍伐队。只要一想起被泥石流淹没的村子,老吴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了,后来,他提前退休,来到金溪。

老吴为什么会来到金溪呢?他的老表在建新安江水电站的时候移民到了金溪,告诉他金溪山好水好,他就来到了金溪。

老吴到了金溪,先是帮人护理茶山,后来又帮人看护农场。再后来,经人介绍,他认识了园艺公司王老板,王老板就把上幕岭上还没有成形的园艺场让他看护,老吴这一上山就是十几年。自己在元宝山对面建了几间房,种上了草药,还在路边泉眼旁建起一座亭子,安装了漏水管。这就大大方便了行人,城里的人们总喜欢开着车到这里来取水,还有人在亭子了卖凉拌米粉。老吴也乐得个热闹。

每当王老板派人来挖走一批风景树的时候,老吴一定要补种上同样数量的树苗,他的山头总是绿油油的。只要说起树,老吴就会滔滔不绝,他有一个心愿,只要活着就要种树。元宝山的每一个山头都是一排排高大粗壮的树木。十几年的时间,老吴让这里变成了一个大森林。

老吴的话很少,朋友也很少,如果不喝酒,他是不大会说话的。那一年,他在上幕岭建一座亭子,要请人写一幅对联,有人向他介绍了我。他跑到我的工作单位找到我,还把已经建好的亭子照片给我看,我被他感动了,就挥笔为他写下一幅对联:“上幕于飞风声雨声皆是心声,高岭何处红色绿色全为本色”,还为亭子命名为“归心亭”。为了表达我对他的敬佩,我特意请他到一个小店喝酒。自那以后,我们来来往往,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老吴的儿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与老吴的交情很深,有一次竟然找到我,求我说服老吴跟他回家去。他说,亲戚们都说他是不孝子,不孝养父亲,让父亲独自在外飘零。他承受不了村子里人们的闲言碎语。

老吴的儿子事业做得很大,在浙江老家做石材仿古雕刻,不仅在浙江,甚至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市场。

但我不能劝老吴,也不会劝老吴,老吴对我说过多次他不回去。因为儿子是炸山采石,是靠破坏生态赚钱,除非儿子不再炸山采石。

我已经连续好几年没有回金溪了。去年,我回到金溪去拜访老吴的时候,元宝山坳中只有结满蜘蛛网的几间平房,老吴以前栽种的园艺树木也看不到了,层层的山头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我打老吴的电话,却已经停机。又去了他老表的家,他老表说也很久没有与老吴联系了。我寻到王老板的园艺公司,也已经是人去楼空。朋友告诉我王老板搞房地产崩盘,资不抵债,山上的风景树被债主们抢光了。原来依靠小额贷款非法集资,欠下高额债务,公司倒闭,自己被判了刑。

我心里沉重,又打电话给老吴的儿子,可他也说不知道父亲现在在哪里。老吴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在一个星期天里,老妹驱车带我来到金溪与鹰潭交界处的塔园。这里漫山遍野的都是风景树、果树、花草等,条条块块,错落有致,简直是一个树林、花海。一个山头,一种风景;一个山头,一种情致。清风习习,花颤叶动,耳中不时传来婉转的鸟鸣。我马上被这里的景致吸引了。我在一条又一条林间小道穿梭,老妹忙着用手机拍照。我们转过一个弯,眼前是一座大水库,波光粼粼的水面旁有几个戴着草帽,穿长袖衬衣的钓鱼人。我走到一个钓鱼人的背后,静静的注视着水面。

我发现水库对面远处的山头就是小陂窑遗址。据说,在千年前是窑火不断,不知道从哪一个朝代窑火熄灭,传说的九十九座窑踪迹全无,现在只剩下一座遍布瓦砾的荒山。我跟老吴曾经到过那里。那一次是因为我的老同学朱凡承包山地上的松树染了病,他心疼得火急火燎的,到县林业局找技术员,可技术员不是下乡去了,就是不愿意去。眼看着大片大片的松树林针叶变红,朱凡嘴唇都起了泡。他找到我,要我到林业局找人帮忙。我说,还找什么林业局的人,我给你介绍一个专家。我把老吴介绍给他,老吴二话不说,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着朱凡去给松树治病。老吴到山上看了几株树立刻断定是赤枯病,并认定随着雨季的到来,该病的病菌一旦遭遇大雨又会产生很多分生孢子盘,并扩大感染的范围。此外,到7月较高的气温时,该病将处于高发期。他让朱凡喷洒5%的可湿性退菌特粉或800倍液的50%的多菌灵可湿性粉剂来进行治疗。朱凡照老吴的方法去做,果然挽救了一山的松树。

我对钓鱼不感兴趣,可这一条林荫路只通向这个水库,我就在水库周围溜达。水库南边稍高的一块平地上有两间小平房,小平房后面种植有两棵柚子树,门前有几个大木桩,我邀老妹在木桩上坐下来,注视周边的钓鱼人,竟然特别的舒心。

我发现这样的环境有点熟悉,这有点像元宝山下老吴的小平房,但又分明不是。我与老吴在元宝山下的山坳中也曾坐在树桩上,我们就着花生米、萝卜干和老吴自己种的青菜喝酒。酒也是老吴自己酿造的米酒。他经常很兴奋地告诉我哪边山头的广玉兰树被移走了,他又栽种了多少,哪边山头的中药材被订购了,他又准备栽种什么。每当这样的时候,老吴脸色红润,神采飞扬。我也为他高兴。

可老吴没有回浙江老家去,又不在金溪,他会在哪里呢?

“老吴,给我送点鱼料来。”远远的一个钓鱼人冲着小平房高喊着。

“老吴!”再看看周边的环境,小平房、木树桩,莫非……

我不敢多想,缓缓地站起身,注视小平房的门。

“来啦,来啦!”小平房里一个声音高声应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我紧紧盯着走出的身影,是一个陌生人,我根本不认识他。我失望地坐下来。我刚才怎么会有那么一种冲动呢!我还真期盼小平房里走出的老吴是我寻找的老吴,可这个老吴只是一个年龄五十多岁的人,我的目光默默地从他的脸上滑过。老妹奇怪地问:“你怎么啦?”我摇摇头,没有做声。

前几天,我又去了一趟元宝山。原来或俊美、或嶙峋、或优雅、或挺拔的各种各样的的风景树一棵也看不见了,那满山的中药材也被杂树杂草代替,小平房已经颓败,门前的木树桩被杂草簇拥,只有小平房左侧那眼山泉还在汩汩地冒出山泉来。可大声嚷嚷招呼我“坐、坐!”的老吴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夕阳西下,一群山雀从我的头顶飞过,天边的霞光还是那么多姿。我远眺老吴亲手建造的归心亭,那一个声音还在:一个人啊,就像一棵树一样,你活你的,他活他的,你有你的路,他有他的路!

这可能就是老吴吧。他是极其平凡的人,但他的内心通透。他从来不会用高深的道理去说服谁,用伟大的行为去感染谁。你给他一片土地,他就成就一片森林,如果遭遇变故,他就悄然隐去。

我深信,老吴一定还在一个山坳里植树种草,在寂寞的山间,一定有他在岁月辗转间的身影。秋天来了,天总是那么蓝,风总是那么轻。我慢慢的走着,穿过一排树木,抚摸树的脉络,老吴的身影,定格成我心底的一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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