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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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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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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坳里的裡姜

裡姜在金溪县城北部一个山坳里,那里丘陵连绵,峰峦起伏,千山万壑, 林木葱郁。虽道是丘陵地带,但行走其间,也常常是山连着山,一道道的山路, 把一座莽莾的山村赫然就呈现在你眼前。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父亲被打成了县成里的“三家村”人物被造反派打倒,母亲被下放回农村老家—裡姜。那时,我们一家人回到了裡姜,母亲在祠堂里教着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后来,母亲又被调到大队小学教书,我们就很 少能够常常见到她。

裡姜距离大队部所在地坪上村有六七里的山路,这对于我们那时已经有五六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可以克服的问题了。开始是跟着大人们一起去,后来就一次次偷偷的自己摸了去。

记忆中,我和几个小伙伴偷跑到坪上村的头一次,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那天我们几个小孩子是骑着一头牛出去的,直到点灯时候,大人们不见我们几个小孩子回家,都急得象“火上了屋”,村子里发动了所有可以发动的人,把整个裡姜找了个底朝天,直到了半夜里,一帮人打着火才在邻村刘家把我们找到, 我们几个“小祖宗”拉着牛绳蜷缩在刘家后龙山的一棵大树下睡得沉沉的。

看似平平常常的裡姜,却到处充满了农家田园生活的情趣,仿佛前辈诗人笔下的情景,一幕幕就在眼前。

裡姜地处一方不大的山坳里,只有一条通向外面的小道,不足百户人家, 村舍多坐西朝东,相挨很近,炊烟相互交织,鸡犬之声相闻,家畜还时常相互串门,大家彼此也都不见怪,从不驱赶。村民之间,言不高声、面不带红,形同一家。人们年复一年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至老而终;日见炊烟缭绕,夜闻络纬啾鸣;鸡鸣晨起,狗叫客来,那情景,你很自然的就会想到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一派安宁祥和的农家生活景致。

村子的四周,山体环抱,松林茂盛,百草繁生,你看到的正是“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里描绘的画面;村子的南面大祠堂边是一个大晒谷场,晒谷场上一年四季晒着谷子或芝麻黄豆等各种田间收获物,亦或还有稻草等,又恰是“开窗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中的情景;再往村前门楼对面处看去,是一座水色清清,静默独处的小池塘,池塘边长有一排排的竹子,竹林旁边是村子的一条向山冈上延伸的通往外界唯一的山道。村子的北边,一条溪水涓涓的流淌, 弹奏着浅浅的节奏,悄无声息地从山间流出,穿过村前,去往南边的纵横的田地。 这就是当年的裡姜,幽静安详,民风纯朴;自给自足,与世无争,颇有一 种世外桃源之感。

那时,邻家堂叔有一条看家的黄狗,它总是尽职尽责,吠声直到来客进门方止。堂叔善于打猎,他家的堂屋比较大,进门迎面的墙壁上,齐整整挂着一排野兔皮、麂子皮等多种动物皮,还有叠起的南瓜、冬瓜;再看堂屋里的摆设: 木质的八仙桌,竹质的太师椅,古朴的铜质水烟斗和铜脸盆,一杆铳挂在木壁上;别有一种山里人家的生活情趣。

我记忆中,村子里有好几个婆婆,她们从不做外面的活,还大都是“三寸金莲”小脚的人,她们勤劳却多病。每天除去做饭,就是坐在门边做着针线活, 日复一日,简单重复,却似乎乐此不疲。 我忘不了“花婆婆”做的甜酒的甜蜜、“润婆婆”做的腊肉面的浓香、“香婆婆”藏的柿子饼的爽脆,“长婆婆”烘的小鱼干的香酥。正是它们汇成了这小小山村质朴淳厚的山乡风味。

春天的裡姜,满山青翠,百花盛开,芳草鲜美,溪水涓涓,蜂寻花蜜,蝴 蝶翻飞,那是我印象中裡姜最好的时候,田头地角沟边坡上的山花和野草,有许多是可以吃的,其中清明草就是一例。 每年清明前后,正是野地里清明草长得鲜嫩成熟的时候,这时,我们就会到野地里去采挖清明草。我们挖一篮子清明草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我们把清明草叶子捣碎后,看着母亲把捣碎的叶子与糯米粉糅合做成团子或饺子,颜色深绿,口感软糯有黏性,散发着诱人的“春”的清香和山野的气息。如果有芝 麻红糖做馅,包在馅里,更是香甜得不得了。

耕牛是村子里重要的角色。耕牛不干活时,不是放在山下吃草就是趴在地上反刍,它总是不动声色,慢不经心,悠闲自得,一付“有力(理)不在声高” 样子,放牛的玉发公在一头小黄牛脖子上系了一个铃铛,我们孩子们对它总是敬而远之,却常常被系在牛脖子上的大铃铛所吸引。牛悠闲自得地吃着草,铃铛也悠闲自得地偶尔“铛啷”一声,清脆而又悠远。林子密的地方,常常是只闻牛铃声,不见牛身影。松林深深,牛在何处,只有牛铃在传递着它们的行踪, 而眼前唯有花草摇曳、蜂蝶起舞、蜻蜓穿梭和山鸟偶尔一声的鸣叫,山中更显得空灵而幽静。

玉发公是我那时见到的最年长的亲人,九十多岁了,疏发苍颜,话语不多, 温和慈祥,个子不高,腰背却不驼,长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裤子,腰间还扎着一条布腰带,一付老打师的样子。即使那九十多岁的高龄,放牛、割草、 种菜、碾谷子样样都能干,只是不再下田干重活了,而是被安排当生产队耕牛 的“头儿”,负责队里耕牛的“生活问题”。 牛在有青草时就吃青草,无青草时(冬天)就吃稻草。在牛吃青草的季节里,玉发公每天总要拿着一根赶牛的细竹条,又在腰带上挂一个可以随时坐下歇脚的“独脚凳”,上山去放牛。

如果在门前山坡上放牛,玉发公也会带我们一起去。那场景我最有印象:牛啃咬地上的青草时发出的响声、甩着尾巴抽打身上的牛蝇的动作、一泡尿那漫长漫长的时间、母牛唤小牛“哞”的一声长叫, 和那微风送来的阵阵青草的芳香。 放牛的时候,玉发公也是不闲着的,他总要到牛够不到草的沟边、崖上去割些草并打上捆,给牛在干活歇空时做料。每当这时,他先是挽起袖子,再操 一把镰刀,很麻利地完成着他那套熟练的动作。草割完后,有时经不起我们孩子的软磨硬泡,他也会抱我们坐上牛背当一回“小牧童”,那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

在谷子晒干了的日子里,玉发公就把谷子倒进祠堂旁边的那个圆形石质的碾槽里,均匀散开,又在碾车前套上一头牛,自己再坐到碾车上,用一根竹条驱赶着耕牛一圈圈绕着石槽走,直到碾子把谷子全都碾成米和米糠为止。这在我们是难得碰到的新鲜事,都想上去坐,玉发公就把我们抱上碾车,过一把赶牛拉车的瘾。那吆喝着耕牛、坐在碾车上随着车转圈的感觉,至今也难以忘怀。

现在,电视里总能够看到农村大变化的场景,而此时我总能够想起那个流淌在我内心深处的小山村,想起我熟悉的那个古老的裡姜村,想起我那温和善良质朴的父老亲人。

听说如今的裡姜变化很大,但好多人家已经搬出了裡姜,常年住在裡姜的人家也只有几十户,但我能想像得到,山村人那勤劳善良的本色,质朴淳厚的 民风,一定会不减当年,并且一定会代代传承下去。 我将永远怀念那山坳里的裡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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