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推车

今天回裡姜，开车行驶在宽敞的水泥路上，行驶在起伏的山峦间，却忘不了那一辆辆的手推车。

裡姜被四面大山包围在一个山坳里，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通向外面。据说，先祖定居在这里时是为了躲土匪，却没有想到是把自己与外面世界隔绝开来，要外出一点也不方便。好在山坳里有田地可耕种，山上有野兽可捕猎，再种上果树，看上去足可以丰衣足食。

忘不了，那种壮观的景象：每当隔壁琉璃当集的时候，村里人一溜地推着手推车，沿着山间小道浩浩荡荡，呼朋邀伴，车上堆满山货，吱吱呀呀，如交响乐一般。路过其他村子的时候，惹得人们用羡慕的眼光注视着车队。

村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辆手推车，手推车又叫鸡公车。裡姜四面环山，一年四季，蓊蓊郁郁，最多的就是各种树木，从山上砍下一棵大树就可以打造一辆手推车。裡姜的手推车别具一格，其他村人的手推车是用两根稍弯有点向上翘的粗大杂木，加几根横木构成一个车架，再将车架固定在一个大轮子上的简单的车子。裡姜村人的手推车用豪华来形容也不过分。推车的中间有两条梁。梁大多是杉树木制的的，有的人会选用整块杉树木合在梁的两侧做梁板，在木板上雕刻上各种动物，或者各种民间故事，既可以挡泥，又让人看上去非常漂亮。两条大梁的下边就是一个箍着铁圈的独轮，车轮和车毂是荷树木的，因为荷树木结实，在轮子的边缘箍了一个宽边铁圈加固木轮，铁圈不仅美观，还可以延长木轮的使用寿命。梁的两边平架也是厚实的荷树木，可在上边放载物，还可以坐人。平架的后边有两根把手。用一幅用稻草编织成的宽边绳带绑在两边把手上，推车时，把宽边绳带挂在脖肩上，这样既可以分减手上的重力，又可以更好地平衡车身，两手用力抓住车把手，掌握车身的平衡，就可以推着车向前走。但稍有不平衡车子就会侧翻。推手推车的人都知道，不但要有力气，还要掌握好平衡技巧。

人们都说靠山吃山，裡姜在崇岭深处，柴自然很多，村里人到山上砍下一捆捆的粗木棍，先码在自家的屋檐下，待木柴干燥后，用手推车推到县城去卖。只要有一个人在村前门楼下吆喝几声“去卖柴哟！”就有人从村子里应“我去哟！”一会儿功夫，就是“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门楼下聚满了手推车，一辆辆手推车上捆满了高高低低的成捆的木棍柴，领头的人喊一声“走呐……”吱吱呀呀的车队就走上了出村子的唯一小道。

每年的早晚稻收割以后，村里人用手推车把一麻袋一麻袋的稻谷送到公社粮站去，而别的村子人们只能肩挑一担一担的谷子送粮，熟悉的人就会羡慕地说，什么时候也到你们裡姜讨一棵大木，给我做一辆手推车。

农闲时候，村里人大都聚集在门楼前，人们有各种游戏，挤棍、拉绳、举石锁……要说最吸引人的还是手推车载人。一辆手推车力气大的人能够载8到10人（成年人），一个后生推着载人的手推车沿着门楼前的晒谷场走一圈，谁载的人多谁胜。我记得有一次堂兄雁明一车推了17个人，车架上一边各坐了4个人，车梁上蹲着3个人，车把手上一边坐了3个人，他推着车沿着晒谷场走了3圈。后来，这个事情传到旁边的村子里，引得旁边村子的人们啧啧称奇，很多年轻的姑娘要嫁给他，雁明也因此娶到了称心如意的漂亮媳妇。

那个时候，村子里如果有人结婚，条件好一点的租一辆手扶拖拉机，新郎、新娘加上迎亲的人、送亲的人，还有嫁妆“突突突”从乡间路上驶过。也有用自行车接新娘子的，而裡姜村人自有骄傲。那就是一家一户都有一辆手推车，有的男孩多的家庭还有两辆或者三辆。如果谁家办喜事，接新娘子起嫁，就热闹了。头一天里，像约好了似的，家家户户的年轻后生就会把自家的手推车推到村前的池塘边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洗干净，尤其是有雕花、油漆绽亮的那些手推车，洗干净的手推车放在祠堂门前晒谷场上。第二天一大早，主事的大队队长随意挑选其中最漂亮的手推车，每一只车子的车梁上系上带有两根长长飘带的红绸花，取下宽边绳带挂着祠堂的柱子上，换上大红的宽绳带，挑选一色的年轻壮实的后生把车子推到村口，只等鞭炮齐鸣，喇叭吹响，长长的车队出发迎亲，红红的飘带飘起来，仿佛一条红色的河流缓缓流淌在绿水青山之中。无论从哪个村口经过，那些小媳妇、俏姑娘都叽叽喳喳议论不停，有小媳妇就与身边的俏姑娘打俏说“把你也嫁到裡姜去，也可以坐鸡公车，做新娘子。”引得周围的人嘻嘻哈哈一阵大笑。

今天回裡姜，雁明的小儿子结婚，起嫁的一色是漂亮的小轿车，摆在村口等着鞭炮响起。我笑问雁明，你家的鸡公车还在吗？雁明说谁还留那个东西哦，三个孩子，一人一辆小汽车，再加上我自己的一辆，停车的地方都没有啰。

我没有接话，任由雁明去忙。我转身走进祠堂，在路上，我就想，是不是可以在这里建一个农具博物馆，把从前的那些农具收集起来，把以前的生活物品收集起来，把祠堂建成一座博物馆，也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看一看我们那一代，甚至更前面的一代代人们的生活、耕作、梦想、追求，体会那时候的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