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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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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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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祭

多年以前,我家有十一口人,是全村瞩目的人口大户,也是村里有名的缺粮户,一到秋收,我家就不如人了。

除了吃“仓库”粮的爹爹外,奶奶,妈妈和我们姐弟八人,在社员眼里都是不劳而食的闲饭客。

爹爹是老中医,病人多,每逢集日,总是最后一个收班,平日出诊,这个村完了走进另一个村 ,一去就是几天,甚至半月,说他朝夕沉浸在为病人解除痛苦的忙务之中一点都不过分。

生产队分粮,八成按工分,我们都是一群学生娃,没劳力,没工分, 分到的口粮及其有限,我们都能上得起学,在村里已经是刮目相看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大姐参加了工作,二姐出嫁,三个弟弟都小,唯一能指靠的劳力就是大哥和二哥,我行三,打小孤僻恬淡,脾气臭,一不高兴头就往奶奶怀里钻,要不爬在她背上抓她的肩,还经常坐在她的盘盘腿上,要她喂饭。我不起早,上学疲炕,冬天,奶奶点着煤油灯, 把衣服暖热,哄我起床。

大门外,学文子叫着我的名字 ,我也不答应一声,懒在热炕上不想动,学文子哼着京剧里杨子荣的腔调,唱着“给一点粮食,先吃去,哦——诶!”的自填词儿 ,唱一句,砸一下门。

奶奶听不住了,一把将我揽起,穿衣裳,穿鞋子,一只手掌着我的后脑勺,一只手蘸着热水洗净洗不净在我脸上抹一圈,再把馍塞在书包,挎在我肩头,拐着小脚,牵着我的小手,送我出大门。

我是奶奶一手抓大的,是兄弟中的福娃,有奶奶护着 ,家里谁都别指望我干啥,即便这样,我还是躲不开背玉米,洋芋的苦活儿。

我最怕每年每季的秋收 ,那时候 ,学生整天背着背篼支援秋收,吃洋芋蛋,喝酸菜汤,但心里还算畅快,最闹心的 ,莫过于本队的晚上分秋粮。

放学,刚一回家, 只要妈妈说声队里分玉米,我头皮就发紧 ,只好啃上几口干馍,套上背篼,沿着山路往地里走。

记得最牢的一次,我们走的还不算远,大约走到七八里陡峭山崖下,一块敞口的簸箕弯地里,堆着山一样的玉米棒,看到分开的小堆子还不到一半,我心里惶惶地不知说啥才好。

“又要摸夜了, 看样子,天擦黑还分不完。”说话的是学文子,与我同岁同班,他爸爸在天水当工人,弟兄两个,也是缺劳力户。

见没劳力的家空着背篼要来背粮,队长的脸咓得像块石头 ,披着件半蓝不叽的中山装,甩达着两只袖子,抬步登上玉米堆,把栽在嘴里的纸烟拔出来,用中指弹掉烟灰,喉结子上下一动,亮起公鸭嗓:“咹,都站得像个绑驴的榷,吃神爷,谁给你分好叫你背哩!”

唰 ,社员目光都朝我们扫来。我打小腼腆,听到这话 ,伤脸极了,仇恨得真想从身上拔出刀来割断所有的目光 ,再激过去,搧队长个巴掌。

后来写作文,我写到,我的理想是尽快长大,从学校出来,当个能指挥全体社员的队长。

饭擀好了,汤烧好了,水开了又停了下来,妈妈拖着病身子走到村口,探望我们背着玉米早点回来。

约九点钟,山一样堆着的玉米变成了排列着的小堆子,分到一半的时候,队长,会计的家人就开始行动了,等我们背第一回的时候,人家的已经全部背回了家。

终于盼到指堆了, 会计左手拿着账本,右手捏着一支笔,口一张,叫一声名字,笔头一指这堆就是谁家的。劳力充足的,大人,老婆,儿子, 媳妇,孩子一起上,不大一会功夫,玉米棒子麻利地装进了大小背篼和麻袋, 一路结队而行,只一次就背回了家。

我们的情景就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了,当时,大哥虚岁十八,我十一岁,二哥比我大三岁,我家的玉米堆比人家的小了一倍多 ,凭着我们的力气,背得动眼前的这一堆玉米,算是能耐了。

还要复二回,背着玉米的我们脚步不得不放快,我呼哧呼哧满口喘气,胸膛里像起着了火,到了家门口,奶奶看到我脸挣得通红,在我冒着气的头上一抹,用她枯瘦的手指擦去了挂在我脸上的汗珠,心疼地皱了皱眉,妈妈凉好了开水,我们每人一气喝完,又咬了几口馍,这时,爹爹正好赶回家,一见到他,多么希望他能给我们手里塞来油饼,麻花之类好吃的,可是,爹爹什么都没拿出,只开口说了句:“狗儿(娃),争口气,革命歌曲唱上,回来吃臊子饭。”

我的口水都流了出来,已经十点钟了 ,肚子里早就咕噜噜地叫了。 我们提起马灯,拿上手电筒 ,活泼的二哥开口一句“东风吹 ,战鼓擂……”我们兄弟三人打着急步,走出了大门。

夜,黑绒一般,罩得无一丝儿亮色。路上,不再是头一回那样人声荡漾,死寂的叫人恐惧。

走到山弯,我的头发竖立了起来,要路过坟地了,大哥把马灯拧亮,二哥要我走中间,他殿后,把手电筒的光束往坟地来回扫射,故意提起嗓门 “啃啃”几声壮胆。

“等着,我们一搭走——”

听清了,是学文子的声音,他要搭我们这个伴儿。大哥掉过马灯,二哥用手电筒朝他们的方向画圈,等待和他们“会师”

玉米地里,孤零零地只剩下两堆半拉子玉米棒子。

三个大小不同背篼装满了,背篼口竖排插了又插,还剩半小背篼。没办法,大哥灵机一动 ,脱下外衣,把玉米棒子卷了进去,把袖子衣襟交叉一挽,我和二哥学着他的样子 ,脱了外衣 ,连背带抱。 总算把散在地里的玉米棒收拾净了。

我恨不能生出孙悟空的本领, 一下飞回家,糟糕的是,走到半路,天下起了细雨,马灯上挂着水珠,我们一溜一滑,走不快了。

头上的汗出完了,加上,细雨飘洒,凉意袭来,我只觉浑身发冷。

走到村口,灯火隐隐绰绰, 偶尔传来狗吠和听不清楚的人语。

快要过河的时候 ,老远,我们看到了河对面有火苗曳动。

“三一 ,平儿 ——”

“走稳,我的娃!”

是爹妈的声音,他们用麻杆点着亮,接我们了。

走进了村,雨也住了。

奶奶依在门口,看到我们到了,小脚颠着碎步,往厨房里跑。

一只只个头差不多的玉米棒倒在了院里 ,小山丘样。我们把玉米背回来了。

一次次,一年年,就这样,背完了玉米,背完了洋芋,走过了秋收季节。

这年冬天,大哥参军,我们缺少了主力队员。走时,他给二哥说:一个兵二百个工,粮分多了,背玉米洋芋的时候,给队长说,应该提前,我家是军属。

第二年,二哥带领我们又走进了秋收季节,爹爹一再叮咛不能提大哥的话。

又加入了个背玉米的新成员,他是四弟,虽然他只有九岁,但我们毕竟都在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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