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委的吴主任升了副县长,便腾出了一个经委主任的位子,三位副主任都思谋着这位子。现在搞市场经济,经济口不光出县长,还挺实惠的,不时可以得到下属企业的孝敬。
老钱的排位在最前面,这是历史形成的,就连刚提拔的吴县长也比他晚一年到经委。经委的实际业务从来都是他一手搞的,许多厂长和经理都受到过他的栽培,故而威望挺高的。
吴县长临上任前在办公室和他谈了整整一个上午,最后对老钱说,老钱哪,我姓吴的能有今天,不就全靠你在后面硬撑着吗?咱可不是过河拆桥的那号人,我已经给上面谈好了,你接班!话说到这份儿上,自然痛快淋漓,老钱竟有点激动。真看不出这位年轻的上级还如此仗义,真是县长的料子,心胸宽阔,不计前嫌,听这话自己以前摆老资格顶撞他的事人家也没计较。不然,能谈得这么推心置腹吗?人家现在可是县长哩!
想到这里老钱也觉得自己苦熬一生终究有了出头之日,而且是他平日最看不起的上司拉了他一把,不禁感慨万千,心里一热,差点掉下眼泪来。从办公室出来,老钱便觉得不同往日,天似乎格外蓝,看下面的工作人员也比平时顺眼。嘿,正副就是不一样,当个副职就像填房丫头,总是名分不正。这次一扶正,咱也心气不高,拼着这把老骨头到退休熬个副县级调研员许是有希望的。
这么一想老钱就平添许多精神,拿出以前没使出的劲头儿,用心思开生产调度会,跑企业现场办公,十来天便把所有企业跑了个遍。当然,他给那些厂长、经理也给了点儿想头儿。这个他懂,这年月,不给人家点想头儿谁跟你傻干?仅半个月,全县的六十多个企业就全活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老钱要扶正了,这样一来,经委就缺一个副主任。于是大家铆足劲拼命干。
孙副主任是个军转干部,副团级别。当初,想方设法挤进经委当个副主任,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当个一把手,再和平演变到副县级位子上去。这主意还是在武装部当部长的老战友出的,人家好歹是县委常委,这回一定也会出力的。何况他一个副县级老放在副科级位子上,就是他本人不说啥,难道组织上就一直心安理得?
吴县长临别时专门来到他的房里,话虽说得不多,可都值斤两。他说,孙团长——就这一声称呼,人听着便觉亲切热乎。于是他一反往日的怠慢,忍不住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红塔山”给吴县长递上一支。
吴县长拉他一同坐下,点着烟吸了几口,才说,唉,不是我对组织有意见,咱们这地方安置军转干部也太不近人情了,像你们,抛家离乡为国家摔打几十年,好不容易熬个军职,一回来全是降级安置,竟连个毛头大学生都不如,真气人。这次你上不了第一位,我跟他老杨没完。
老杨是县委杨书记,以前吴主任是不能这么叫的,现在成了吴县长,自然可以这么称呼。
孙主任一听这话,心里热乎乎的。他回地方这么多年,除了和老战友在一块儿发牢骚说些这类话,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这掏心窝子的话哩!虽然他也明白吴县长是卖好做顺水人情,但心里挺受用的。再说,吴县长这一来,不正说明自己的提升是铁打硬钉的了吗?于是便想来点实际行动,迎接任命。可实际工作起来,才发现经委机关和厂矿企业的人全给老钱拉在手上,他玩不转。他生了一会闷气就释然了。
再看老钱还那么不明不白地傻干,又好笑又有点可怜他,唉,老钱呀老钱呀,都啥时侯了你还瞎忙什么哟!再转念一想,老钱这人业务能力强,懂经济管理,将来自己当一把手还是离不开老钱,于是,就有意识地亲近老钱。老钱见孙副主任放下平日副县级的架子跟自己套近乎,就更觉自己扶正有把握。他知道这姓孙的路子很宽,终非池中之物,于是便叫了声孙团长。
因为两人都想团结对方,坐在一起就很亲热,天上地下拉了半天家常,彼此印象都很好。临下班时,两人都觉得办了一件大事,心情很舒畅,觉得班子气氛很接近毛主席他老人家曾经倡导的“生动活泼那样一种政治局面”了。
小李主任才二十九岁,是从县直机关党委书记任上下来的。他到经委当副主任前,县委杨书记就跟他谈过,干部年轻化是方向,抓经济又是中心工作,你在经委一定要多干实事,早出政绩。因此,当别人都为他一个正科级任了副职感到惋惜时,他却兴冲冲去上任。
他知道这回下来主要是为镀金,现在上面把选拔任用年轻干部叫得很响,他的优势就是年轻,还有张大专文凭。年轻化、知识化全具备了。如果没有吴主任升县长这码事,他会安心镀金等待时机的,可现在空出这个位子便觉非他莫属,甚至觉得,县上在安排他当经委副主任时早就考虑到让他接老吴的班。
吴县长临上任前专程来到他家里,当着他媳妇刘丽的面夸他精明能干,前程无量。直说得刘丽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吴县长笑。吴县长似乎知道像小李主任这么少年得志的人,是不会对他心存感激的,便对他玩了一手,说,组织新近来考察班子,因为经委是个大摊子,得用个稳妥老练的人……说到这,见小李主任眼神变了,便故意停下来,狠着劲抽烟,有意多吊他一会儿。
小李主任终于耐不住了,急切地问,那您是咋说的?吴县长见预期的效果已经达到,便说,我也感到可能有人背后做你的手脚,因此我冒险全力担保你。你年轻有为,总不能把你搁在那里像老钱一样,年过半百还当个副职吧!
这番话直说得小李主任心里发毛发凉发紧发热,额上沁出汗珠来。好险哪,多亏吴县长帮忙。他心里感激得什么似的。送吴县长出门时,他看到刘丽媚媚地笑着,朝吴县长送了好几回“秋天的菠菜”呢。
吴县长做完这些工作便觉得心里安稳了。
在那么大的经济口,谁能没点把柄?何况为这副县长的位子他上下打点,各企业都尽了力。说是跑项目拉资金,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蹊跷。再说,就是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过钱、孙、李三位副职吗?经他这一轮谈话,几位副职都安下了心,经济这一块也搞得井井有条,热热火火。
一个月过去了,全县企业生产出现了以往从未出现过的好势头。老钱整天泡在企业苦干。他从没像这一个月这么舒心过。
孙副主任呢,早在转回地方时就给有关领导做过实质性的表示,那都是鹿鞭、锁阳之类的壮阳补品,他们都笑纳了。有几位从那以后红光满面的挺精神,连他们的夫人,到现在见了他还脸红红的和他打招呼呢!想必药效还没消失。
小李主任等得焦急,便在青年职工中开展技术比武活动,办了几期专栏。领导见了都说好,小李主任便如吃了定心丸。他看老钱、老孙干得那么带劲,就想,还是老同志觉悟高,将来自己干上去一定要拉他们一把。这一想,便又为自己的心软善良而感动不已。
其实,吴主任是不会推荐任何一位副职接替他的。这道理很清楚,无论三人中谁当了一把手,另外两个会以为他推荐了一个而放下了其余两个,就一定会记恨他。这样做的愚蠢之处在于,可以维护一个但却得罪两个,得不偿失。
何况,即使推荐过的那个,也会认为自己早该提拔了而不会真正感激他。嘿,摸不透这三个人,能当正头儿、能升县长吗?
所以,当组织部长问他谁可以接班时,他说,从个人感情角度讲,我认为三位副职跟我多年都能接班,也会干得很不错,但考虑到经委是个大摊子,组织上还是应派一个懂经济、善协调的人比较适宜,不然经济一块垮下去,县财政的损失可就大喽!
组织部长对他笑笑说,新组建班子,你认为对三位副手是否应作调整?吴县长沉思片刻说,如果能提拔就提起来在其他单位任正职,如不能提拔就最好保持原状。从目前工作看,他们是一个团结战斗的领导集体。
组织部长点点头,点得有点儿意味深长。
办公室的秘书小周听到老钱许诺要提他当办公室主任时,激动得一夜没睡。可当三位副主任都许诺要重用他,而且个个都是稳坐头把交椅的口气时,他心里疑惑了。再看看吴县长临走时那股得意劲儿,他便有几分明白,这姓吴的把他们一锅涮了。
看到三位副主任还忙得屁颠屁颠的,他就觉得又可笑又可怜,心里思谋,在这样的单位再混下去也没啥奔头,就托人在国税局谋个差事。好在他的笔杆子是过硬的,办完这些便端着茶杯一边等调令一边看这场戏。
四十天后,县上空降了一位新的经委主任,是省上下来的一位副县级挂职干部,专门研究经济的,发过好多论文,现在下来主要是充实基层管理经验。三位副职一看文件都像断线的戏人儿,没劲了。
一个月下来,经委系统的各项指标直往下跌。这其实正是吴县长所期望的。不然像前一段,他刚一离任,各项经济指标都呼呼直向上窜,他那张脸朝哪儿搁啊!没想到老钱几个还给他打了这么个埋伏,好险哪,多亏没推荐他们。
其实,小周啥都明白,那指标要上要下还不都在办公室手里,开始叫指标上,是他想给三位副主任点面子,捎带着给吴县长一点难堪。现在叫指标下来,也是给这位年轻气盛的新主任一点颜色看,反正他的调令已经发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