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之痛》

成长之痛

                               郭三省            

疼痛是造物主对人类的恩赐。

疼痛是机体受到伤害时的一种警告，会引起机体一系列防御性保护反应。由于疼痛，我们会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所处的状态；由于疼痛，我们会有效规避对自己身体可能造成的伤害。由于疼痛所带来的特殊感受，会使我们学会坚强和忍耐；由于疼痛所带来的强烈对比，我们知道什么是快乐，也感受到什么是所谓的痛快。

从细胞分裂的萌动，从呱呱堕地的哭声；在第一次跌跤的碰撞，在第一次骨骼发育的抽筋；伴随第一个乳牙的脱落，伴随最后一颗智齿的长出；从第一次失恋到第一次失眠，从某一次的失意到某一次的失败。每一个生命在发育成长的过程中，都会伴随着一种特殊的疼痛。这，就是成长之痛。

一个人在与母体撕裂的疼痛中出生，割断与母体的血肉联系，离开母亲温暖的子宫，去感受人世的冷暖炎凉，这时总会发出震耳的啼哭，这是一个人的第一次哭叫，这种哭叫表明：谁也不愿意去感受这种疼痛，谁也愿意离开温暖的母体，这种哭叫或许就是一种强烈的抗议。然而，生命的规律是不可违抗的，因为离开母体是一种成长的必然。现在，有些妇女为了保持体型热衷于剖腹产，可是，医学研究表明，婴儿正常分娩时，头部和全身都要经过产道的挤压，虽然这种挤压会使婴儿非常疼痛，然而这种挤压对于婴儿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按摩，是对婴儿全身感觉的一次彻底唤醒，对于新生儿的机体和大脑发育有良好的促进作用。这就是一个人生命之初首先必须经历的生理之痛，即出生之痛。

在生命的进程中，有这么一个阶段，婴幼儿处于一种完全不自立的状态，依赖母亲或其他养育者生活。基本没有行动能力，吃奶时是用口吮吸，饥饿或者不舒服的时候，用口哭叫；愤怒的时候，用口咬母亲的乳头，高兴时用口歌唱，抓到东西都往嘴里塞，这个阶段，口成了婴幼儿惟一的认识手段和表达渠道，口成了婴幼儿生活的中心和兴趣的中心，因而有人把这个阶段称之为口欲期。这是人生最惬意的一个阶段，但母乳不可能满足幼儿日益增长的物质需要，必然要转为从自然界获取食物，于是，就要断奶。对于婴幼儿来说，世界上没有经母乳更好的食物，婴幼儿一时也很难适应其它食物，但由于成长的需要，断奶成了一种必然，任何一个成长的个体必然要感受这种断奶之痛。这时候，孩子哭闹得最厉害，可母亲流的泪水却更多，母亲陪着孩子真切地感受着这种断奶之痛。

每个人小时候都会有这种经历，就是常常会做一些飞翔的梦，而且这种梦往往以从高处跌落结束，使人在一种失重悬空的惊恐中醒来；有时，伴随着生长，会在甜美的睡眠中因为抽筋而被生生疼醒；直到有一天，乳牙会伴随着一种疼痛脱落，而每添一颗牙都会伴随着相应的疼痛。即将弱冠之年，没有龃齿，没有创伤，突然有那么一天，颌骨后槽的牙齿会疼得你日不能食，夜难成寐，头昏脑胀，痛不欲生。别烦恼，别害怕，这可能是你在长智齿了。智齿的学名是第三磨牙，因为它正好在人20岁左右时萌出，此时人的生理、心理发育接近成熟，于是被看做是“智慧到来”的象征，故称它为“智齿”——智慧之齿。这就是生长之痛。这时候，你才会发现，疼痛可以使人冷静，疼痛能够促人思考，而冷静能使人理性，思考则使人成熟。你也才会更佩服古人的智慧，才会明白为什么要把这颗牙齿叫做“智齿”。

人在成长过程中，会真切地感受诸如皮肤痛、肌肉痛、骨骼痛、牙齿痛等许多生理之痛，促使人在肌体上成长、成熟。当然，一个人要真正走向成熟，还必须经历更多的心理之痛，促使人在精神上、人格上逐步趋于完善。

在现代社会，令大多数孩子感受最为强烈的莫过于学业之痛，而学业之痛中最为酷烈的则莫过于考试之痛。人们都把孩子比作祖国的花朵，既然是花朵就会大小各异，色彩斑斓，秋菊春兰，各呈其妍。但现在的教育却用一个僵死的教育模式和程式化的考试，硬是要把活泼可爱的孩子都培养成一个个失去个性的、整齐划一的考试机器。一个孩子，一出生就会背上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就会有几代人的希冀和梦想都被加载在稚嫩的小生命身上，从而在心理上担负着难以承受之重的煎熬。孩子成长的过程被异化为一个无尽无休的考试过程，升初中要考，升高中要考，上大学更要考，读硕士也要考，读博士还要考，甚至现在有些地方进小学上幼儿园也要考，也真是——“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好不容易毕业了，还要参加各种各样的就业考试。我曾经遇到一个考试失败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去安慰他，结果他却如释重负地说，叔，你别想不通，我总算考到头了！其实他是在表明，如果考成功，就还得接着考下去，而考失败了考试也就终止了，就不用再考了，就解脱了，也就轻松了！而考成功了就还得继续考下去，你都这么优秀，这么能考，就没有理由不继续考下去！这是一种多么悲哀的无奈啊！在这每一次炼狱般的煎熬中，一些人感受着学业无成之痛，一些人则感受着学业无尽之痛！一些人在无尽的考试中趋于崩溃，一些人在优异的成绩中异化为考试机器。

然而，作为个体，我们改变不了什么，要遵循“适者生存”的铁律，就得改变自己。人不能因为考试的失败而放任自流，更不能因学业的失意而颓丧郁闷。可能按照自己的惯性，你会借酒浇愁，但你清楚地知道自己还连一杯浇愁的酒钱没有挣到；你会上网游戏，但你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染上海洛因一样的网瘾；你会出去打架斗殴，以泄心中的孤愤，可当你感受伤痛时父母则感受的是心痛；你会躺在床上，流连于虚浮不断的美梦，可你还是坐起来去翻开被自己生气时扔掉的书本。你沉默了，也沉静了，也沉稳了。因为，人生还在继续，你还必须经历更多的疼痛。

人生的成长阶段，在更大的程度上是一个不断从外界获取能量、不断充实自己的过程，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还会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一系列切肤的“失去之痛”：由于考试失利，有了失学之痛；由于学业无成，导致失业之痛；在正当花季，生命如鲜花怒放用一颗心去真诚地寻觅另一颗心时，却被自己深深爱着的人心不在焉地蹂躏了你那初次绽放的心，从而遭遇失恋之痛，这时，你才知道所谓的山盟海誓是多么的弱不禁风；在人正青春，春风得意准备一展怀抱之时，对事业的忠诚会被指斥为有野心，对原则的坚持会被认为是不通人情，因而遭受误解不被重用，感受失意之痛，从此，你才会真切地知道所谓的理想是多么的空洞。生逢盛世，本当有所作为，可就在你事业起锚的关键时刻，或许只是由于亚马逊河丛林中的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引起的风暴，导致一系列无法预测的连琐反应，金融海啸、经济危机暴发了。于是，你刚刚驶出港湾的事业便突然触礁，你又莫明其妙又无可逃避地感受了一次折戟沉沙般的失败之痛。

在失学、失业、失恋、失意的时刻，你应该沉稳也应该成熟，可你还是幼稚地把振作的希望寄托于割头换颈的友情，你想找朋友去一诉衷情，却才发现所谓的朋友，就是关键时刻的“无法接通”；你想找朋友帮助以解燃眉之急，却发现所谓的铁哥儿们就是在你最需要帮助时“不在服务区”。你会记起那首著名的吊脚诗：

人情世态薄似纱——真不差，

自己跌倒自己爬——莫靠拉。

交了几个好朋友——烟酒茶，

一朝有事去找他——不在家！

你会仰天长叹，你又欲哭无泪，这，就是你必须要感受的友情之痛。这也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课。不过，你确实还很幸运，因为，你毕竟没有被朋友出卖！应该祝贺你还算老成，因为，你毕竟还没有在被朋友出卖后帮他数钱！

最令人无法释怀的是一次次的亲情之痛。由于一次偶然的事故或疾病，你遭遇了失亲之痛，你觉得天塌地陷，你会悲痛欲绝，但你还得强装欢颜，去安慰其他的亲人。因为死者长已矣，生者当自惜，你必须自觉地历史地承担起本来属于两个人的责任。当有一天老人辞世，在含泪埋葬老人之后，你才会发现自己突然长成了大人。你会想起，曾经因为经济上窘困，你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给老岳父买过酒，他老人家一生也就这点爱好；你会回忆起，多年来自己一直很忙，忙得忘记了母亲的生日；有好几次，由于单位上的烦心事太多，自己非常烦躁，甚至显得很不耐烦，以致没有听清老父亲那次唠叨的事情。可是，一切都晚了，你现在有钱了，但没有地方去花，存在银行里，又被个体户贷出去炒股；你终于有时间了，有大片大片的闲时间，足够你去反省对于老人的每一次顶撞和失礼。你痛苦地发现，儿子正在用与你完全相同的方式惩罚你，你不觉得过分，甚至还有点自虐的快意。这时候，你突然觉得不再疼痛，这决非麻木不仁，因为你确实已经长在成人。你知道，所谓长成，就是愉快地喝下人生的苦酒；所谓长成，就是心里流血眼里含泪但还得笑对人生；成熟的人，就是在承受误解忍受孤独甚至遭受迫害时也能忍辱负重；成熟就是无人喝彩时克己奋进而在成功时能宽容地与大家分享荣誉；这时候，你就会明白，每一次克制都是一种进步，每一次疼痛都是一种考验；这时候，你就会知道，每一次放纵都是一种懊悔，每一次跌倒都是一种历炼。喜不轻诺，怒不使性，乐不放纵，哀不伤身。你得把欺骗当作真诚，但必须在愤怒时保持清醒。

在人的生命过程中，我们会真切地感受到这样一种独特的疼痛，如影随形陪伴着我们：

有一种疼痛，不是疾病；有一种疼痛，刻骨铭心。有一种疼痛，伴随躁动；有一种疼痛，愈挫愈奋。有一种疼痛，人与我同；有一种疼痛，乐在其中。有一种疼痛，充满张力；有一种疼痛，只是过程。有一种疼痛，非常美丽；有一种疼痛，使人提升。有一种疼痛，满含期待；有一种疼痛，直到长成！

这，就是成长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