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牛

       每当看到牲口贩子把成群的牛驴赶进屠宰场时，我就会想起我家的那头老耕牛来。

       我考上师范那年，因为家里十分困难，最后，父亲决定卖掉家里的大耕牛供我上学。那是一头多好的牛啊，高大健壮，脾气温顺，暑假放牛时我还可以骑着它，领略一番“牧童归去横牛背”的诗情画意。全家人都舍不下大耕牛，可当时家里也就只有这头牛可以卖几百块钱。

       那天早晨，全家都起得很早，母亲为我收拾着行李，父亲呢，一大早就扶摸着牛背看牛吃草，然后从鸡窝里摸出两个鸡蛋磕破，让牛就着他的手吃了下去。看到这，全家人都埋怨父亲的破费，须知，两个鸡蛋可以为正在上小学的弟妹换好几支铅笔呢！当我催父亲起程时，看到父亲和牛眼里都含着泪。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父亲流泪，也是第一次发现牛会流泪，顿时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那时，搭班车要一直步行到三十里路外的集镇上，父亲打算送我上车后再去卖牛。父亲牵着牛，牛驮着行李，我跟在牛后面走着。那段路我在上学时不知走过多少遍，可只有那一回，我才走出了那段路的沉重和艰辛，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农村娃娃走向城市的步伐中包含着多少牺牲和代价。集镇上人头攒动，车很挤，以我的瘦小和羸弱是根本挤不上座位的。父亲便拴好牛，使出两膀力气奋力挤上车给我占了一个座位，等人坐定后才把我换上去。接着，父亲便急忙去卖牛。不一会儿，父亲来了，手里拿着半截缰绳——牛跑丢了。霎时间，父亲好像苍老了许多，这对我家来说简直是一个灾难性的打击，打发我上学借钱赊欠的一切都就靠这头牛来卖钱还帐了，这一丢还咋办？父亲还没有挤到车跟前，班车开动了，我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来得及说。我从车窗里看到挤在人流中的父亲向我挥动着手臂，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向我呼救，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以后我每次想起这一幕情景便不由得眼眶发潮。还好，到学校后不久，收到家里的信，说牛挣断缰绳自个儿跑回家了。也真是缘分，大耕牛又在我家耕种了十几年。这十几年，我们弟兄都参加了工作，有了出息。牛老了，父亲也老了。

       家里地少了，牛也是闲着，加上家里没有草料，牛便瘦得不成样子，于是父亲又一次决定将牛卖掉。父亲以极低的价钱把牛卖给一家可靠的亲戚，他的本意想让老耕牛有充足的草料，安度余年。不料亲戚在把牛喂肥后又转手卖给了屠宰场，父亲一听便急忙赶去。牛，已被宰杀了，父亲和亲戚破面吵了一架，买回那张血淋淋的牛皮，埋在村后的山坡上。

       我猜想，和老耕牛相伴了大半生的父亲，是想用这种方式赎回自己对老耕牛的愧疚和追悔。然而，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上，在力尽汗干的牛驴们全被赶进屠宰场作最后牺牲的今天，又有谁能理解父亲那厚道而又古朴的情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