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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三省(柏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9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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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电影


“天羊来了!天羊来了”随着这样的喊声,全村甚至邻村的孩子都好像节日来临一样。别说孩子,就是大人也都非常高兴。

天羊究竟是个什么人呢?天羊只是当时公社的电影放映员,是全体孩子盼望的人。孩子们对他的崇拜超过了老师和校长,而对他的期待则超过了多年来见的亲戚,比如姑姑、舅舅,甚至超过能带来一些当年很少见糖果的姥爷和姥姥。在每一个孩子的心里,电影是多么的神秘而神圣。而野电影在乡村孩子的心灵深处,又是一个个甜美而浪漫的梦境。

那时候放电影时,大队的支书和主任常常要借此机会发表一番重要讲话,这些讲话大都是当前形势、注意安全之类,没有什么必要。大多数讲起来杂乱无章没完没了,观众起哄不已。当时,一个村上的干部白天开会讲话的机会其实是很多的,但要藉上放映队这么好的话筒弄出这么好的扩音效果确实是很不容易的,因而,虽然村干部明知大家不满意可还是不会放过这样的表现机会,但即使这么无聊的讲话也丝毫没有冲淡孩子看电影的乐趣。

放电影的日子就是乡村的孩子最盛大的节日。农村里放电影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场地,条件好一点的还有个个篮球场什么的,地方宽大,场地也平整。但一般的小村子是不可能这么奢侈的,也只能放到碾麦场上,但麦收季节满场都是麦垛,放电影时又没有办法叫大家停止吸烟,很容易引起火灾,于是,大家合计就在收过庄稼的空地插两根杆子,挂上银幕,于是,一个临时露天电影放映场就整出来了。这一下,其实比起在篮球场和麦场上更解放了大家,大人们可以随便地吸烟聊天,孩子们更是闹得不亦乐乎。反正,天还没有黑,电影开演还早,野地里又没有大人约束,小孩子们便见缝插针地分成几拨,打一番土仗,有时其实就是预演一场晚上将要开演的《奇袭白虎团》或《智取威虎山》。尤其是便宜了那帮青年男女,就在旁边还没有收割完的庄稼地里,演起了现代板的《红高粱》。

记得早年刚在村里放电影,大家对电影还感到比较神秘,以致弄出了一些笑话。放映《鸡毛信》时,就有老头子在银幕后面瞄来瞄去,问他在找什么,开始他不肯说,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找那些日本鬼子吃过扔掉的羊骨头,老汉寻思,那帮狗东西没有啃干净,丢了怪可惜的。还有一帮小孩子,在放映《英雄儿女》时,机枪一响就一哄而上跑到银幕下面捡子弹壳,弄得放映秩序大乱。

当时,经常放映《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之类的战斗片,大家看着确实过瘾,我英勇的人民解放军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胜利之后欢呼之余,有一老头不识相,自言自语地说,难道解放军连感冒都不得,那么几场仗打下来连病死的都没有一个?不料,最后被孙子抖搂揭发出来。大队的干部也不敢马虎,直骂老家伙老糊涂了,开了好几场批斗会批斗一番了事。否则,上升到对解放军的阶级感情,那不定个现行反革命才怪呢。

看野电影的那些日子,确实是我们非常快乐的时光。一些样板戏排的片子,大家都看得滚瓜烂熟;一些战斗片子,大家看得更是痛快淋漓。当时也没有什么男女爱情影片,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就没有这种情感和精神需求,那时候当然还没有什么电影明星崇拜,那为数不多的几名电影演员,自然就成了一些青年男女的偶像,几乎发型服式以至举止都在模仿那些演员。可是,那些人的形象过于“高、大、全”,一身正气,大义凛然,大家只能仰视才行。至于对女性的崇拜,那敢像现在的男孩子,可以把偶像的剧照贴到房间,甚至把偶像的照片做成小挂件带在脖子上,也可以穿个文化衫,上书“XXX我爱你!”于是,这种对女明星的崇拜就以扭曲的形式表达出来。在一次检查作业时,就发现有一个高中的男同学在笔记本里珍藏了一张小常宝的剧照,由于年深日久,小常宝的面部和胸部被这位同学弄得一塌糊涂。更有甚者,在一次全校卫生大检查时,居然在一个男生的床单下面搜出了一张《杜鹃山》中柯湘的剧照,当然,可以想象那张剧照已经是多么的惨不忍睹。当时,我年龄还比较小,对于这种色胆包天的做法简直无法理解,十分愤慨,在学校把这位男生当做流氓进行批斗时,同学们都有点咬牙切齿,认为这个大流氓简直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当时,我们也弄不太懂,这家伙的做法究竟是不是真能够得上流氓罪,但在那样一个特殊的背景下,就是由于这些事而使这位男生堕入命运的深渊。在那样一种政治环境中,还会有那个姑娘会嫁给这种人呢?

当我也升入高中的时候,发现自己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在电影中最爱看的人居然不再是那些高大英武浓眉大眼的男主人公,而是变成了一些非常漂亮的女主人公。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我最喜欢的居然不是柯湘和小常宝、江水英等一些端庄稳重的正面形象,而是一些穿着军装腰扎武装带头戴船形帽的女特务,那细细的腰身高挑的身材,军装所衬出的独特女性风韵,曾一度令人朝思暮想魂牵梦萦。我被自己的这些罪恶的想法吓坏了,好一段时间寝食不安,神情恍惚,惶惶不可终日,学习成绩也大幅度下降。我觉得自己比那个被批斗过的流氓更加下流可恶十恶不赦,因为人家毕竟喜欢的是下面人物,我却思念着反面人物。直到许多年过去,平心静气地回过头来想,女人穿军装表现出的那种英武之气,尤其是女特务格外妖娆的独特打扮,在那个只穿宽裤大袖服装的时代,是平时生活中不能看到的,也是那些扮演正反面角色的女性所不可能出现的,因此才会令人有别开生面耳目一新的感觉。

在自家村里看电影毕竟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在更多的时候,是在附近的村子里去看电影,说是附近其实是常常是在十里以外。这时候,看电影就是一趟重要的出行。前提是必须获得大人的批准。为了得到一次特批,一般要事先做好打柴和给猪打草等活计,赢得大人的高兴。等吃完饭再去看电影,那当然是太迟了,因而一般都是饿着肚子去。也是当时兴致太高,大家也不觉着特别饿。照例是一帮比我们年龄大一些小伙子或男人的带着一帮婆娘孩子去看电影。路上,一些大人也为我们讲一些民间故事,有时候也讲一些要放的电影情节。更多的时候是为了吓唬我们,更为了在那些媳妇姑娘面前显摆自己,就神乎其神地讲一些鬼故事,听得我们又怕听又想听。最后,索性是装神弄鬼直到把那些姑娘媳妇吓得惊叫着扑进自己的怀里。,鬼故事是结束了,男女之间的故事也就开始了!

印象最深的是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那是改革开放之初,片子发下来时间限制得很紧,所以放映员连夜在公社所在地放完之后,又到别的几个村子去放,一夜要放四场,我们村离公社最远,所以等到我们村放映时只怕要等到快天亮了。于是,我们索性在吃完饭后,直接去公社,放映员一场子接一场地放,我们是一场接一场地看。等回到我们村放映时,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可是,大家依然十分兴奋。后来,《西游记》全本排出来,看了许多遍,觉得排得最好的还是《三打白骨精》和《大闹天宫》。仔细寻思下来,也还真有点儿由头。反叛精神是孙悟空这个形象最令人称道的地方,而《大闹天宫》把这一主题发挥得淋漓尽致。再算一下细账,孙悟空打过的妖怪不计其数,就是有名称的妖怪也有一百多个,但真正打死的也就是白骨精一个。因为也只有白骨精在上面没有背景,其余的妖怪不是某神仙的坐骑就是某菩萨的童子,甚至一个老鼠也会和托塔天王扯上关系。这些妖怪凭借上面的关系,在凡间兴风作浪,遇上孙悟空一顿乱打,但打到危及性命的时候总会有上面的神佛出面说情,最后接走了事。而在《西游记》中的其他故事里,孙悟空已经蜕变为一个被随便那个妖怪就能弄得无计可施,动不动跑到玉皇大帝那儿告状的跳梁小丑!

记得前年回家,看到一个人在栽杆子挂银幕,一问才知道是晚上要放电影,这也是文化部门搞的电影下乡工程。一下子唤起了我对野电影的亲切回忆,吃完饭后特地跑去看,结果场子里只有聊聊几个人,还有一摊子人挤在旁边,不过是借了放电影时的灯光在下棋,喧哗的声音甚至超过了那个小音箱的声音,一时觉得索然无味。后来,听说影剧院搞改革,增加了许多包厢,放映条件很好,也是当时兴致特高,买了票去看,到场一看,人还着实不少。可放到后来,许多包厢里都是搂搂抱抱、勾肩搭背的,不成体统;更有甚者,有的携了酒水,抽烟喝酒,猜拳行令,大声谈笑,无视他人的存在,弄得乌烟瘴气。于是,只得回家。近年来,老听说一些大片票房老高,可从一些著名导演主动与一些三流娱乐明星搭关系可以看出,电影还是衰落了。至于,那令人心醉神迷的野电影,也就成了童年心灵深处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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