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名蜗居,乃因其小。三年前新婚居此,没几天便是春节。照例得写春联,图个喜庆。“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此室为卧室兼书房兼会客厅兼餐厅,何雅之有;“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气魄虽大,却又有违“夸而有节,饰而不诬”的古训。只得写上“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糊了差事。
本来根据初级阶段的标准,有这么一间房子已算不错了,可是我等教书匠,生来贱性,备课批作业之余,时而“爬爬格子”,妻子工作一天,晚上看看电视,织织毛衣,也无可厚非。但平庸的电视剧与优美的广告词对我轮番干扰,真有“挡不住”的感觉。不怕读者笑话,我家中竟摆不下一张像样的办公桌与书柜。因此我曾撰一联以自嘲:
梳妆台前读书,镜中哪有颜如玉?
席梦思边作文,手底恨无笔生花!
春夏秋冬,蜗居都有一些让人哭笑不得之事发生,今特以“苦趣”为题而略述之。
蜗居本依他人高大墙壁而建,兼以屋顶是“人”字梁,故自然形成一条流水沟于房屋一侧。春天万木复苏,动物们也开始谈情说爱。第一年春天,就有一两只雄猫在此“僻静所在”引吭高歌,雌猫循声而至,你亲我热之后,留下后遗症——蜗居漏雨。请来瓦工补漏后,本人只得对猫们的自由恋爱采取干涉态度。先是在屋内大声规劝,请它们到镜湖公园去谈,那里风景优美,而且不收门票。讵料猫们无动于衷,“我行我素”。只得架梯上屋,棒驱“鸳鸯”。绝没想到猫们虽不知“五讲四美”为何物,但第二年春天就没再来。如此“自觉”,反令我为行为粗鲁而自惭。在此谨祝猫们幸福。
蜗居还有冬冷夏暖的特点。且不说夏天热得人头昏脑胀,就连风扇仿佛也在喊“头晕”——只要人在家,它就必须摇头晃脑,所以也难怪。第二年夏天,又生怪事一桩。蜗居原本门对阴沟,夜间可听潺潺流水,日上偶闻淡淡臭气。于门口搭一小间厨房之后,因地制宜留一下水道口。某日下午回家,忽闻厨房吱吱有声,我疑有老鼠,于是断喝一声,怪声止,旋又起。不禁蹑步搜寻,陡见下水道口被堵,细察乃是一只硕鼠顾头不顾腚地把前半截身体探入阴沟,一边呼吸沁它心脾的冷气,一边快活地“吱吱”。看着它那肉滚滚的后部,令人生厌的细长尾巴,不禁怒从心头起,勇向胆边生,一棍将其击人阴沟。我怕它日后还会卷水重来,于是找了几块大砖头盖住下水道口。可惜,我不是公冶长,不懂兽语,否则那天我会劝它到承德避暑山庄去消夏的。
蜗居还可称之为动物世界,秋天尤其热闹,偶有苍蝇嗡嗡,常闻青虫嚶嚶;壁虎游墙而走,蜗牛款步而行;蜘蛛在这里勤奋织网,捕捞蚊虫;蟋蟀在这里任意弹琴,抒发欢欣。每当此时,便生此心:达尔文如肯来住,我与妻拱手让贤。
蜗居的冬天,相对而言比较平淡。外面“大雪压青松”之日,便是屋内“毛巾挺且直”之时,对此我们已经习惯。出乎意料的是,有一回早晨吃面条想浇点麻油,它却“我自岿然不动”,已成固体;令人烦恼的是,有几次往水瓶里灌注开水,它却“轰”地化整为零,“壮烈牺牲”。凡此种种,无庸赘述。
可能是因为我的阅读理解水平比较低,所以读《陋室铭》时怎么也不明白刘禹锡“草色人帘青”、“谈笑有鸿儒”的静雅之居陋在何处;读《苦斋记》时也不太理解章溢“室十有二楹,覆之以茅”的宽敞别墅何苦之有。蜗居远胜陶渊明的“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的五柳之居,杜少陵的“床头屋漏无干处”的弱不禁风的茅屋;也远胜鲁迅先生1924年在北京住过的平顶灰棚的“老虎尾巴”,陈景润为摘取数学王冠上的明珠而奋斗其间的六平米的缺一只角的小小房间。每念及此,便觉心中释然;追怀前贤,非敢自我标榜。
“生活太安逸,工作便会为生活所累。”鲁迅先生如是说,我亦愿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