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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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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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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麦【李立泰】

一说过麦就吓得我腿肚子哆嗦。那是打心里害怕过麦引起来的身体反应,也可能是神经性的。我犯憷过麦,害怕过麦,过麦累死人!过麦是人间炼狱,绝不是危言耸听,农村还有比过麦再厉害的活吗?没了。农村什么活都能商量、研究、讨论一下,唯独过麦没商量,说过就过。你不过行吗?你行动不迅速,稍一迟缓,仅仅比别人晚了一天,甚至仅晚了一晌,上午平静的没刮风,下午突然,就是突然。

老天爷的风可是以迅雷不及掩耳,摧枯拉朽之势来到你面前,来证实自己的至高无上。一丁点儿报告人间的预兆也没有,突然暴怒的吼声,风猛然来袭,抄起枯枝败叶卷上天空,,尖锐的呼啸一下子惊散了我们要过麦的心情。那个下午,狂风不宣而战,浓黑的阴云突然天马奔腾,占领了天空,在村庄、麦田奔跑、冲击、践踏、撕扯,说来就来了,一场大风把麦子摇了(就是麦粒掉地上),或者下一场暴风雨把麦子扑倒,匍匐在地。“呼呼”的狂风怪叫,像巨人的大手一挥把头沉的麦子“刷”的一下子推倒了,麦子编笆(盖房子用芦苇编笆铺房顶)的样子都躺平。这种躺平的麦子顶难割,人要蹲着一把把的先把麦子立起来,再戗着割,累人不说,速度慢五倍以上。这样还不是最坏的结局,最倒霉就是,风雨交加连带冰雹倾下来,鸡蛋大、乒乓球般、枣样的冰雹从天而降,惨了!把树枝砸断 ,小树砸折,把麦子砸平,麦粒儿砸掉,弄得颗粒无收。农民一年的成果毁于一旦,歪倒的树木,和它们的残缺肢体随处可见,呈现着影视剧中地震或战争之后的惨状狼藉。与此同时,田野里巨大的哭泣声涌来,隐约而真切,农人站在自己的麦田前捶胸号啕,他们哭喊的声音凄厉而无奈,令人心颤。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农人只有蹲在地头“哇哇”痛哭的份。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这种过麦的惨景我亲历过两次,一次是父亲领着我去地里,看到被砸的麦子失声痛哭,我随父亲莫名的哭起来。二次是1979年我们公社党委赵九森书记,在全公社“抗灾自救动员誓师大会”上,在全体脱产半脱产干部、大小队干部和县革委副主任面前,讲着讲着话,讲不下去了,痛哭起来!父亲哭是心疼麦子,赵书记哭也是心疼粮食、心疼社员、心疼社员的日子。没粮食吃,全公社四万多人咋过啊!他这个“人头”怎么当啊!

农村号称:争秋夺麦!这四个字重如千钧!这四个字是农村过麦、过秋的真实的写照。麦子是夺来的,不是慢悠悠的收割来的,一个“夺”字,内涵颇丰,看看,厉害吧!

季风是鲁西大地的画师,把六月初,黄梢的麦子画成一抹金黄。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早晨,人们三三两两的去大田,站在地头,看一望无际的麦田。父亲披着褂子,站在麦田地头,拽一把麦子,查看麦头儿,合手美美的搓把麦粒儿,吹去麦糠皮子,看看手心里的麦粒成色,抓起蜡黄的麦粒丢嘴里嚼嚼,感觉麦粒的硬度、粘度,研判还需几天过麦开镰。

别人开始过麦了,你晚不的一步,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三夏”大忙,包括夏收、夏种、夏管,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步步紧跟。咱们的老祖宗研究历法,制定的24节气之“芒种”,麦收,也不知当年科技、文化那么落后,怎么搞出来的节气,真是迎时,你不忙行吗?别人都忙起来了,你敢不忙吗?

过麦的前奏是赶集采买过麦一应工具。镇政府大街逢集的场面热烈、欢实、隆重,卖东西的、买东西的,基本都戴着草帽,天热了,赶集也出汗。大集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三里长街一眼望不到头。买卖人的叫卖声,买东西的还价声,还有促销放“噔噔”的迪斯科音乐声,混编成农集交响乐。琴声敲打着天空,含混的歌词在口腔里流浪。卖老鼠药的老板都不声嘶力竭的,不费劲叭嚓的“嗷嗷”叫喊了,他录制下来和流行歌曲,轮番播放。男女老少在街上转悠,嘈杂的声音像开锅一样。整个集市上空乌烟瘴气、尘土飞扬。源源不断的赶集人走在四外八乡通往镇政府大集的路上,拉地排车的、骑自行车的、步行的,也有开小“三马”的,熙熙攘攘的人们涌上集来。乡亲们开始采购过麦的必须品。

父亲过麦前精神抖擞的赶集,吃过早饭,羊肚毛巾包上头,全国劳模昔阳县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陈永贵式的毛巾,拉着地排车就往街上去,父亲边走边构思今年丰收的麦子,怎样尽快收回家,遇上庄乡说话也舍不得停住脚步。这是过麦前倒数第二个集,他今天要把过麦的使用家什,叉把扫帚扬场锨买全。他先到供销社五金门市部买镰头,挑刀刃快的,他用大拇指在刀刃上挂挂,试探镰头的钢火怎样,挑拣一番。买了镰头再到地摊,找㩟镰的师傅㩟镰,㩟镰的师傅在大街的边上或角落里,用四根竹竿挑块白布,扎个遮阳棚子,他坐在马扎上招揽生意,也给顾客预备马扎坐。㩟镰师傅给㩟镰的提供镰把,父亲在单摆的一溜镰把里挑拣,找了根枣木的,师傅先在镰把头上用手钻钻俩眼儿,然后把镰头用特制的大号铆钉给㩟上,父亲拿过镰来一掂量,做了个割麦子的动作,父亲的感觉说明,对这把镰满意。父亲拉地排车赶集的阵容很罕见,几乎是第一次,以前赶集买东西,也就是一件两件的,扛着就中。卖过麦农具的在街东头,各种木杈、铁杈、木锨、搂耙、新扫帚等等立在墙上供顾客挑选。父亲在这儿买了三股杈、还买了杆原生态的四股叉(四股叉很少有原木生长的,大都是木匠做的。)、木锨两把、扫帚两把,满满当当几乎买来一车子。父亲把新家什放西屋里,检查一遍,都有了,不缺什么了,有的甚至是两件。今年的麦子长得好,大丰产肯定的,工具必须壮而且齐全。

父亲曾说过句话,是关于粮食的辩证语。丰产和丰收是两回事。天意很铭心,“人定胜天”是句高喊的口号,是理论上的表达。操作实践起来颇悬殊。

傍晚,父亲沿台阶慢慢下到房后边河里,把在河里泡透的麦秸秆儿捞上来,放在石头上控水,他晚上坐在小凳子上,开始拧麦腰子。父亲推下饭碗就开始忙活起来,的大手有劲,拧的麦腰子干净、结实,捆麦个子肯定好使。一晚上父亲拧十几根腰子。往年用过的麦腰子在房梁上掖着,把他们挑下来,父亲都一一检查,只要两头没坏,还可以重复使用,关键是捆麦子前在水里泡透,捆麦个子不断。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布谷鸟在窝里睁开眼,互相喊醒,抻抻翅膀准备起飞,马上开始行动。晨飞的布谷鸟给大地题词,布谷鸟语“光棍多处”,它边飞边一番一番的叫,围着村庄一圈圈唱,喊醒沉睡的农家。父亲听见鸟叫就起来了,早起的父亲在院子里磨镰,在磨刀石上洒水,一推一拉有节奏的往复,磨刀石流下来红红的铁锈水。父亲把我们用的镰都磨的“飞快”。父亲有鼓点的磨镰声,吸引了路过的九叔。九叔听见我家磨镰声,就猜到是父亲高兴的磨镰,九叔要看看父亲磨镰,他从大路上过来了,走进我家门,就喊我父亲:“大哥,磨镰哈!”

父亲抬头看是九叔来了,停住磨镰,说:“九弟,磨磨镰,做准备啊,你起来啦。也够早的。”

九叔嗯了一声,说:“大哥,我去地里看看麦子去。”随手拿过父亲磨的镰,大拇指在刃上挂挂,感觉感觉,夸父亲:“大哥你磨的镰,快的很,可以剃头。”

父亲笑笑,也不烦九叔表扬,他老弟兄俩是啦的来的哥们儿。九叔有啥事好找我父亲商量,有好事也好找我父亲分享,比如九叔的老山羊一胎生了仨小羊羔儿,并且全是小母羊儿,他第一个先来告诉父亲喜讯 ,母羊比公羊值钱,大约贵一倍。这是大好事呀,他老哥俩儿一啦就是一晚上,有说不完的话题。

“把式把式全在家什嘛!要想割得快,镰必须快!”九叔说,吃着父亲给他支烟走了。

虽然生产队解散了,看起来一片散沙,但遇大事还需要操心人出面张罗,操心人一声令下,人立马集中起来。下午,老队长行使权力,他站当街高岗儿上,两手卷喇叭状,仰起脖子,大声喊:“大伙儿注意啦,下午咱泼场,男女劳力每人都去,女劳力担梢,男劳力泼场。”

他喊了两遍。招呼全队的“社员”(公社时期的名称)担水泼场。吃了午饭,撂下饭碗,父亲第一个出来家门集合,还是一贯的率先垂范,父亲曾担任生产队副队长。他由于办事公道、善解纷难、劳动积极、热爱集体等等优点,当选为生产队副队长。父亲说,副队长是领着大家干活的,权利是有的,那就是干活。而且干活要带头,专拣重活、脏活、累活干,吃苦往前。如果懒惰、好沾光,挖粪坑你不先挽腿、脱鞋,下到粪坑去,光站在粪坑崖上看着社员下到粪坑里挖,就没人选你这个好吃懒做的懒汉当队长了。“我这个队长,其实是干活的队长。”不大会儿,每家每户的男女劳力都拿杈带扫帚担梢出门集合。大家欢天喜地的集合一起。

上午有老队长指挥套两犋牲口耙场。他是有觉悟的人,首先牵出自己刚买来的大黑牛,和别人的牛插犋,拉耙、拉耢把场耙松软,然后牲口拉石磙把场的坷垃轧碎、轧平,然后牲口拉耢把场耢的更平土更碎,甚至在耢后边栓上带树叶的树枝子。

唯有泼场还有点大集体的味道。联产承包责任制已好几年了,家家户户自由放单鞭,都各自为政,撸起袖子加油干,没黑没白,没早没晚,你追我赶,总怕日子落在别人后边。时间是最宝贵的了,难得全队的人们集合起来见面。欢欢喜喜的流行歌曲哼哼着、革命歌曲唱着,人欢马叫,对生产队的味道生产出“集体记忆”。

男爷们儿掏出烟来,互相品尝烟的味道,你递给我一支,我扔给你一支,打火机“啪”火苗窜出来烟点着了。再弄烟叶,裁纸条卷烟的没有了,孬好都抽几元的香烟。

女劳力带针线活的也基本绝迹了。女人互相夸奖,玉玲穿的衣服好哇,高档啊,漂亮啊。嫂子夸兄弟媳妇谁谁谁利索呀,兄弟媳妇美的闭不死嘴儿。兄弟媳妇夸小姑儿长的好看呀,小姑儿害羞的满脸飞霞。还有某人家的大闺女谁谁谁快跟那儿的小伙儿去相亲拉等等。咱大伙到时候等吃喜糖啊!人们都在发家致富的奔小康路上甩开膀子大干苦干加巧干,唯恐步子小了慢了掉队,平常没时间闲聊,难得一聚,都开心的说笑。唯有泼场这一场戏,解体后的生产队人们难得集合,气氛欢快高亢有滋味,谈兴正浓。听见水“哗哗”响了,一会抽水机的水流到场边儿挖好的若干坑子里,“抓紧担水!”老队长一声令下,女人们挽起裤腿,纷纷开始担水,一担水上肩,颤悠悠的快步送到场里,男劳力接过梢来泼到地上。水坑边一会就弄得泥泞起来,女人们有的就干脆脱了袜子、鞋,光脚丫担水。

二歪是生产队活跃分子,抻手接梢,他的小眼睛却骨碌碌转,专看年轻女人的小腿儿肚、小脚丫。他盯着三嫂子的脚丫看了又看,三嫂子刚担水来,放到二歪脚下。二歪夸奖说:“三嫂子儿,你不光长得好看,小脚丫也漂亮。”全场人们一片笑声,三嫂子脸腾的红了,说二歪:“二儿,是吗?我叫你漂亮!”提起梢水泼到二歪身上。弄得二歪浑身上下落汤鸡似的,二歪也不恼,呲牙一笑:“就是受看嘛!”全场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此时有些许生产队,集体劳动的味道。难怪二歪夸三嫂子,三嫂子的小脚丫的确好看,不光长得白,而且五个脚趾从老大依次斜着排列到小脚趾,整整齐齐,脚指甲白的露出里边的粉红色,像透明的贝壳趴在那里。三嫂子是全大队几千人的美人,她身材高、长得白、模样俊、眼睛都会说话,而且是种田能手,以至于县乡包队干部都想在三嫂子身上犯犯错误。

干涸的场很能喝水,像无底洞一样,一梢水泼下去“滋”的下子就吸进去了,三梢两梢的水泼下去,能后退一步。一下午紧张的连跑带踮,比学赶帮的热烈场景再现,累的个个汗把流水,太阳落山,把场泼完,人们叽叽嘎嘎的散去。女人洗洗脚,穿上鞋,回家做饭,男人们多数往地里看麦子去了,研判一下麦子熟没熟。

二天清晨天蒙蒙亮,老队长喊早,生产队时期敲铃,现在一声喊,人们都自觉的带工具来啦。他指挥人们拿叉叉麦秸“杠场”,破开原生产队的麦秸垛,人人拿杈叉麦秸,在场里铺撒好一层十几厘米厚的麦秸,等牛拉石磙轧场。社员们分了生产队的牛,喂牛的户,把自己的牛牵出来,套好,牛拉石磙一圈圈转悠,转几圈轧好了,然后把麦秸敛起来,清出场外,扫干净,场就杠完了,晒一晌,可以拉麦子来打场了。

这一切折腾人的劳动,统统是演奏过麦序曲或者说序幕,还算轻松。像机器刚发动,慢慢怠速预热似的。只有当你手握镰把,拉开架势割麦子,过麦的大幕才拉开,“音乐、锣鼓”响起,那才是真正的过麦。

早饭,母亲就提高了质量,让我们吃白馒头、喝小米饭、炒西葫,拌三丝,还有咸鸡蛋、白水鸡蛋上桌,让我们多吃点,好有劲割麦子。原先过麦母亲按人数上咸鸡蛋、白水鸡蛋,这次不限数,随便吃。农村改革开放以来,联产承包责任制,释放了农人巨大能量,干活真出力,庄稼也真丰收。家家粮满囤、油满缸、鸡蛋满坛子。种棉花发财,我不敢说父亲票子满腰,但母亲的咸鸡蛋满油。苦日子、穷日子过来的母亲腌鸡蛋是査个数的,现在终于不数个了,满坛儿为准。母亲的咸鸡蛋有水平,磕开,黄油儿亮晶晶的流出来,我赶紧抻舌头把油舔了,好香啊!

上午就开始割麦子,考验人的时刻马上到来。我随父亲步行来到窑上(是这块地的名字),这个废弃的砖窑遗址,据说是四百年前李家祖先流落到此地,看这儿是块风水宝地,就定居下来,为盖房搭屋修建的砖窑。父亲朝麦地深情的望一眼,滚滚麦浪,好像金黄的麦粒入怀。风一停,麦田像案板(鲁西夸麦子好的用词)一样,父亲高兴无以言表。他挥舞起刚㩟的枣木新镰,阳光普照大地,镰头银光闪闪。

父亲下腰打头镰,“刷刷”的割过去,把把麦子放左侧,不散,父亲会别把,干净利索。我随后站父亲右侧,开割第一把麦子。我割麦子怕麦芒扎手,戴上了手套,割了一段,感觉越戴手套麦芒越扎的厉害,因为麦芒扎在手套上了,我索性把手套摘掉。父亲抻镰把麦子往怀里一拦、手一抓、一大把,一镰下去往后用力一拉,麦子割下来,麦茬很矮。父亲割麦子骑马蹲裆式,姿势正确,割麦的方法对,所以进度快,质量高。我落在了后边,下腰割了小半趟腰就开始疼。因为腰疼,一会一直腰,进度就慢了。这块地长,父亲割了一遭,就是一亩麦子。我割了半亩多,累的割一会儿就喝水,喝水的时候可以直直腰,一桶水喝去大半,怪了,也没解手的意思。汗水却“哗哗”的淌出来了,褂子开始后背先溻湿,随后膀子、前胸、袖子,整个褂子除下摆,像水洗的全湿透,裤子腰以下湿透。连牛皮腰带也湿透半拉。快正午的太阳发威,白的耀眼,眼是不敢看电焊光似的太阳的,太阳把白花花的热浪烧下来,人像下火一般,连烤加蒸,脸热得滚烫,汗水流干了,没了。褂子被晒得淅出盐渍,地图样的硬棒棒。我额头上结出盐渍,我曾弄下点儿尝尝,咸丝丝的。毛巾也不敢擦脸了,擦下就疼。这时还不能下晌,只能站着歇歇,稍微喘口气,要紧紧,再加把劲,把这块地割完,下午抓紧捆完,把麦子拉出去,运到场里垛起来,才基本算收了。

平时缺乏锻炼,猛一下地干活适应不好,才割了一晌麦子,就跟不上趟了。我累的实在没一点劲了,腰疼胳膊酸一腚坐到麦穙子上歇歇,不愿意起来。父亲带头又下到麦地插镰割起来。我腰疼的不敢猛一直,要慢慢地几秒钟时间缓缓的才直起来,喘喘气。用镰把砸砸腰,缓解缓解,再狠狠心割起来,终于把这块地割完了。我下到地北头小河沟里洗洗脸,河水清澈透底,小鱼儿尾随着头鱼,自由自在的游泳,此时的小鱼儿多幸福哇。我有点羡慕鱼儿了。撩几把水洗洗手脸,真凉快清爽,眼睛也睁开了。

母亲和小孩妈提前回家做饭,她们已送饭来了,把馒头、菜、汤放在树荫下的塑料布上。父亲说:“不能喂顶槽(牛卸了套,马上喂,称做喂顶槽),歇歇再吃饭。”

中午饭是来不及回家吃的,来回走两趟耽误时间,在田间也可以稍微休息会儿。

母亲说:“那就歇歇啊,喘喘气再吃,反正饭也不凉。”

母亲已是病号,母亲是带病劳动,农村过麦没一个闲人,把所有劳动力都挖掘出来。母亲帕金森氏综合征。这病就怕累,怕情绪波动,过了春节,父亲跟母亲找莲芝姑去看病,吃着临西县医院大夫的药,基本控制住了病情。可是一过麦,事多,她再不干累活,也一会儿不闲着,吃药基本不顶事了。

母亲做的午饭虽丰盛,炒蒜薹、油条凉拌黄瓜、白馍馍、咸鸡蛋、甚至开瓶啤酒。但只想喝碗啤酒,咽的顺溜,吃口馍馍嚼来嚼去光在嘴里滚蛋儿,咽不下去。

母亲说:“儿啊,吃吧,强吃,吃吃就开胃了,肚里没饭咋来劲啊!今天夕要捆玩、运完、垛好。”母亲吃着午饭就下达了下午的任务。

吃饭也是任务!我觉得吃馍馍像咽药的样,在嘴里滚来滚去,总算吃过了午饭。也就是凑吃饭的时间休息休息。午觉只象征性的躺在树荫下,脱下球鞋一对,头枕着球鞋,躺下闭闭眼儿。母亲说我躺下就打呼噜,一会我就鼾声如雷了。

母亲休息一会儿,就喊上小女儿:“走,妮儿,咱先早去敛麦子,捆着,让他们来了,有麦个子拉。”

母亲和小女儿顶着骄阳烈日,拉着在坑里泡的腰子去了。父亲喊起我来下地捆麦子,运麦子,是下午三点。这是过麦的天,一天中最热的时间,大约有40多度的样子,我的 双眼角长出黄黄的眼屎。过麦马上要接受最严峻的考验,敛麦子。我把褂子袖口系上,抱麦穙子,麦莣那还扎的胳膊血晕。小女儿拉麦腰子,抽空也敛麦子,我捆麦个子,要腿跪在麦穙子上双手抓住麦腰子下狠劲,才捆的结实。当捆够车拉的了,我就和先增去拉麦个子,自己装车,自己拦车,自己拉出地去,再自己拉两里路运到塲里。

父亲和立山弟在场里负责垛垛。我找了个不太碍事的场边地儿,垛麦垛。

这年仍然我是全队第一家割麦子。猛一看麦子熟了,可以割了,但是仔细的老农看着此时割稍早一点儿,我就打这点可怜的时间差,提前一天,或者提前一晌割,实际上也不减产。书本上说此时小麦蜡熟期,割麦子还增产。还有一样,就是,你等的麦子熟的正合适的时候,家家都过麦,男女老少人人都下地割麦子,一个人当两个人使,你找谁来帮忙?到那时就没人可找了,没人放下自己的麦子不割,来给你割。

父亲戴草帽,站在垛上,立山在垛下边,用杆上等好杈,负责杈起麦个子,猛劲举起来,扔到父亲脚下,父亲抓住麦个子把麦垛排整齐。我和先增每人拉一辆地排车,拉来麦子卸车卸到垛底下,方便立山杈起。卸完麦子就赶紧回去,再装车。

塑料桶的水,又喝完一桶,一下午也没小解,液体都从汗里出来了。我膀子上搭着湿毛巾擦汗,此时湿毛巾已干得梆梆硬了,不敢用毛巾擦汗了,干脆甩胳膊用袖子擦。回到地里,装车仍自己装,麦个子都单摆着,一车就装十几个麦个。拦上绳,可一走,麦个子晃荡,绳就松了。把五亩地麦个子拉到场里,也是考验人的坚定意志。我双手驾辕,抻脖子瞪眼,膀子搭襻,用尽全身的力气,脚用死劲抓地,拉一车麦子爬坡。爬坡最怕歪车,歪了车,自己走不了,还档住后边运麦子的车队,家家户户都过麦,都往场里运麦子。还好,谢天谢地,我没歪车、没散车,庆幸。

下坡省劲,我身子往后挺,拖着车,可是前边一辆地派车装的麦子歪歪了,恐怕要歪车。那车子停住,拉车的是二哥,我也停住,他举叉推车子上麦个子,把麦个子往里推推,看着不歪歪啦。可是他走了没多远,一车麦个子彻底歪了、散了车,挡在路中央。他唉声叹气的样子,骂车歪了!我放下车,赶紧过去帮忙,把散的麦子捆起来,可是麦腰子干了,捆不成了。二哥看后边一串拉麦子车队站住。他就怕挡路,把麦子往一边推弄,腾出路来,叫我们过去。我亲眼看着二哥眼里含泪,想哭的脸。为不能给二哥帮忙,我心里难过极了,是啊我一地的麦个子等着我,我还要回去拉麦子。只说:“二哥,您慢慢装,少落啦点麦子。”二哥哭瓜着脸说:“你去忙吧,一地的麦子等着你拉哩。”

我拉车子进了场,父亲和弟弟还是忙着垛跺,立山举杈,叉住麦个往垛上扔,他要举全身之力毫无保留的用劲。往垛上扔麦个子,把他累毁了。下午有几人来帮忙,孩子他舅、舅妈、先曾、秀兰。五亩地的麦子要她们捆完,我、大哥、先曾三辆地排车拉,到最后累得我,数数地里的麦个子,每人再拉一车,还有不少,感觉实在运不完了,我看院中立才三弟套小驴车,前后有车档也在运麦子,装的多。我请三弟帮忙最后他的运完,来帮我拉一车。

我说:“三儿,你拉完后,还要帮我拉一车,我实在没力气拉了。”。

三弟说:“行!大哥没问题,我的完了就帮你拉一车。”

三弟的驴拉车是搞运输的,长尾巴的大地排车,前后有车挡,装的多,大约一车相当我的两车。我一车就拉十几个麦个子,车上不上人,用绳煞紧,但走不出地,车绳就晃悠松了,好在一路平坦,谢天谢地,一下午运麦子,没散车没歪车。

立山弟在下边往麦垛上扔麦个子,刚割的麦个含水量大,有三十多斤,一下午扔麦个子累得他浑身出汗,快没劲了,已累得达到了极限。

立山弟跟叔叔过继,叔叔是老矿工,弟在矿上招了工,在肥城国庄矿工作。感觉跳出农门,不错啦。五月人倍忙,弟家来帮助过麦。弟弟还是亲情,从农村走出去,没忘本,没忘初心。孝顺爹娘的弟弟,说:“帮咱大大咱娘,帮您干点,减轻点儿您们的劳动。”

最后他实在往垛上扔不动了,他说:“哥哥,我没一点劲了,脓得光放屁。”我还哈哈大笑。

弟弟说:“哪怕有两个白水鸡蛋我吃了,也能再扔。”

可是累得人们忘了“加钢”的安排。最后三弟的驴车拉来一大车,麦垛也高起来,弟弟实在没劲往垛上扔了,就萎在了大垛下边。在大垛南边凑乎个子垛。父亲垛垛也不轻省,毕竟上了年纪,估计累得连最后扇垛的劲也没有了,我看父亲在垛上疲惫的样子,一下午没休息一会儿,肯定累得够呛,说:“大,别苫垛了,您太累了,下来吧,夜里还有雨吗?”也就放弃了苫垛。当年的天气预报也瞎胡闹,广播站的天气预报员很想说实话,可回回说不准,也就没人相信了。人人累得疲惫不堪也没注意天气预报的了。  

那天大干苦干一下午,十个人,收到场里五亩麦子。

我们一干人马,回到家都九点多了,洗洗脸喝口水,稍事休息。喝点酒,白的啤的随意,晚饭质量也差不了,但食欲不振,吃不下去,饭后,送走亲戚,简单洗洗就睡了。睏的我立马睡着了,打的呼噜山响。夜半睡梦中,“扑塔扑塔”的雨声,房檐滴答雨滴,砸的西边夹道里易拉罐响亮的“当当”声,惊醒了我们。我努力直起疼痛的身子,说:“哎呀!毁啦!麦垛没苫。”我实在是没劲起床去场里苫跺。孩子他妈老梁一贯的吃苦耐劳敢打硬仗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一生艰辛著称,干农活勇往直前,冲锋陷阵,打头阵的她那晚也投降了,说:“天明了再去苫吧,雨还紧下吗?”给自己找个不起来苫垛的理由。

早晨实在不愿意起来,可是场里麦垛没苫,雨淋着麦子。当我努力起床来,站在北屋门口,抬头看天,天空阴的很匀,像口黑锅扣着大地。那雨淅淅沥沥地,慢腾腾的下的很认真。我们鲁西有“早晨下雨一天晴、夜里下雨到天明。”的农村颜语。可是夜里下的雨,天明了也不停。我披上雨衣,往场里去,村路泥泞的沾两脚泥。我来到场里一看,麦垛淋得湿漉漉的,雨没停下来的意思,不苫上垛会更糟。我先把苫子扔到垛上,爬上麦垛,下着雨一圈圈苫上垛。昨下午倭在大垛边的小子垛儿,几乎是一滩麦个子,淋透了,也简单苫上。

早饭后雨也不停下来。有一下而不可收的样子,沥沥落落慢条斯缕的下起来。

起初人们夸老天爷爷。按常理,割了麦子下雨那太好了,那是好老天爷爷,割了麦子种玉米,及时雨。是非常好的老天爷,是上贡磕头求不来的雨。雨是好雨,那是万金难买的雨,是天上往人间撒钱的雨!真的!这场雨要省多少劳力?不用拉机器浇水,还省柴油、省多少钱。可是当老天爷的雨才坚持下了一天二夜,我们就慌神了。下雨就不是下银元了,如同下刀子,雨滴似刀,刀刀割在俺农人的心上。

第二天还是淅淅沥沥的下雨,抬头看,天空阴沉沉的,云彩厚薄摊的非常匀,没一点裂缝的地方,没给农人留一丝晴天的希望,我们心里就开始祷告了:老天爷别下啦,行了。可以种棒子了,您老人家现在住点儿,还是好老天爷爷,过麦过麦,还没大过哩,地里大部分麦子没割。但是雨的耐心耐力摧垮了我们脆弱的期待。第三天人们还是披上雨衣、塑料布走到麦田或者场院看自己的麦子。割倒麦子的户看着躺地里的麦穙子淋透了,羡慕没割倒,麦子站在地里的,也羡慕把麦子捆起来的。麦子捆起来的没运出地羡慕运出地垛好垛的。第四天和老少爷们儿见了面,都唉声叹气,抱怨老天:“这是干啥啊老天爷爷,快睁开眼吧!”脚踩进地陷人了,土地的含水量饱和了,老天不是下雨了您是在下刀子,剜庄稼人的心!没割麦子的户沾沾自喜的脸色突变!麦子站着的也发芽儿了!老天在这会儿是公平的了。地里站着没割的麦子,割倒躺在地里的麦子,割倒捆起来麦个的,全都生了麦芽儿!我们的心彻底撒了气。当快中午的时候,天空撕开点缝儿,老天露了点脸儿。眼看太阳露出来了,人们的心里一震,看见一丝希望。可是老天很快又闭上了眼。七天七夜的雨下的人们,站不是,坐不是,躺不下,睡不着,走里走外的转悠,像在炼狱里煎熬。如坐针毡,像在热锅的蚂蚁,非亲历者没这种感受。

过麦第八天雨停了,起了西北风,云彩松散的分手,慢慢散去,老天终于睁开了眼。太阳露出来,人们也没特别高兴,人人心里是沉重的,因为心情糟透了,麦子都发芽儿了,这生芽的麦子怎么吃啊。这是重大灾情。人们不可抗力的天灾。才过了一少半的麦还得过呀!我们再杠塲,场里撒上干麦秸,套牛拉石磙轧场,清扫干净后,再凉塲、晒场。然后摊麦子打场。我打头一场麦子,因为我麦子割得早,大部分没遭雨淋。

早晨就去场里拉垛,把麦个子均匀的分散到塲里,然后解开麦腰子,然后抖开麦个子。过麦没好活就在这里。然后抖塲,就是把麦个子抖开,抖的越匀越乱乎越好压塲,轧的场也好。抖塲最累胳膊,累得酸疼。太阳晒个把小时然后开始一遍遍的翻塲、抖场。我把杈叉下去,用力抬起麦子抖动着,再翻个个,随后的人一个个的同样的劳动。翻塲加抖塲越是太阳毒越不停歇,这时晒得麦子越干,拖拉机也越好压塲。抖塲也是考验人的活,一场麦子太阳晒得储存了热能,人站在场里,上晒下蒸,那个热可想而知。太阳下晒得胳膊通红,双眼生满眼屎。这是我的极限标志。再热就中暑。拖拉机带着石磙在麦场里转圈儿轧场,拖拉机是按号排的,张三李四王五的挨着来。眼看轧麦子的最佳时间都排满了,我为没拖拉机犯愁。忽然正中大叔开着“泰山-12”手扶拖拉机从北边来了,只是拖拉机安着收割机。他是从临清小营儿林场带着收割机割麦子,回家来给别人去割麦子。

我一喊:“大叔,往哪儿割去?”

他摘挡,下来车,跟我说:“有几户喊我来割。”

俺俩说了几句话,说话间我说:“这不为没拖拉机轧场犯愁哩,排号要等到下午五六点,那时太阳也不大毒了,晒好的麦子会返潮,恐怕轧不好了。”

大叔知道了我为没拖拉机轧塲作难,说:“爷们儿,那还不好办呀!那咱也轧啊!我把收割机卸下来,挂石磙。”

我说:“你不是给人家去割麦子吗?”

大叔说:“他们的晚割会儿,把场轧了再去,你的场滩着哩。一会儿就轧好。”

大叔这句话是让我感动的。说什么啊?什么都不用说,说什么都是苍白的,此时无声是最真诚的感谢。

二话没说,大叔把车开到塲西边树荫里,他板子钳子的拆卸卸收割机,用多半个小时!把车头上带的收割机卸下来,看来安收割机也挺费劲,收割机的升降,靠拖拉机后边的油压升降机联动,两根金属长臂接到收割机上,挺复杂的一套机械装置。大叔把收割机拆卸妥当,再去拉石磙,拖拉机后边安装好石磙。当拖拉机“突突”的开到我场里来。小女儿父亲他们欢呼了一下,都高兴的看大叔转圈轧麦子。大叔真是及时雨,不然今天轧不好麦子。按号排要半下午开轧,起场就晚了,麦粒扬不出去,要倒出场去,不能耽误明天下一户轧场,这是队里的规矩。

这让我想起那年也是过麦,我汗流满面的挥镰割麦,当割了一半,遇上四队的收割机路过此地,跟人家司机手说好话,麻烦人家给帮帮忙,人家司机手也是善良人,经不起我几句好话,把车开到地里,给我割倒那一半,省大劲了。可就是麦子晒了一地。当年还是小型收割机,不会脱粒,光割倒麦子歪倒一侧,那我们也觉得享福了,不用弯腰撅腚的一把把的割麦子了。可是往塲里运麦子烦了愁,如果捆麦个子,三个劳力,还需一晌时间,再装车拉出去,垛到场里,还需一晌。这样里外里就是一天的时间。我想整个省劲省事的,那年也是请大叔帮忙,我给大叔说了此事,大叔没犹豫,大叔立马派他俩儿子,开泰山-25拖拉机带大拖斗来了,给我运散麦子 。那年立言才八岁,立言开车,坐到驾驶座上几乎露不出头来,立新比立言大几岁,在车斗里踩麦子装车,我和孩她妈每人一杆杈,杈散麦子扔到车斗装车。忙活一上午,下午扫零尾运完,到天黑给大叔送拖拉机才知道,今天是他父亲,大爷爷的周年祭日。后悔的我没法,不该请大叔帮忙。咋不知道这个大事呢?也没送纸。反正也是因为过麦忙,估计知道的不多。每每我想到这里,大叔这过麦帮忙的人情大啦!请大叔喝什么好酒都不为过,可惜立新立言两位小兄弟儿,从早忙到天黑连我的酒都没喝,仅仅吃点饭,就开拖拉机走了。

大叔给我的场轧了两遍,把麦子翻过来又轧了一遍。这就叫“头遍塲”。麦粒基本都轧下来了,再打“二遍场”也没多少麦子了。大叔把车开出场去,在树荫里把石磙卸下来,我帮助大叔重新安装好收割机,他说:“立泰你们起场吧,我走。”,大叔发动着车,开走给别人割麦子去了。

我就赶紧的抖塲,把轧的麦秸抖动几下,把麦粒落下来,剩下麦秸。然后起塲,敛着麦秸集中到塲边垛麦秸垛,等头遍塲轧完,再破垛轧二遍,那剩的麦子就很少了。垛轧过的麦秸垛更是技术活,父亲站在垛正中间,周边都用杈扔麦秸,最后把碎麦秸弄到顶上,苫上苫子。起塲也要抓紧,所以说过麦的活没慢的,统统都是抓紧。堆起来如果有风好抓紧扬场。用推扒、搂扒堆麦粒,扫帚扫,集中到场中间,风来了扬场。我轧的麦子是没挨雨淋的麦子,色好,蜡黄色的甚至透明。挨淋的麦子都生芽了,叫芽麦,乌霉灶眼儿。磨面也算白,就是蒸馒头面发不开,光粘疙瘩的。我的垛顶挨雨淋的和子垛雨淋的小部分麦个子,要另起一行,抽空轧。

“爷们儿,给我留点麦子,当麦种。”

我当场应允:“好的,没问题。”

兄弟爷们在场里就定下了口头约定。

堆好了麦粒,该扬场了,风却没大劲儿了,老天爷把风门关了。有风咱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那放下扫帚就把木锨抓手里啦。我象征性的杵下麦子往天空撒去,又原位落下来,飘一头麦糠。没风!其实我们都累的不愿意走路了。没风正好回家吃晚饭,有风可能连饭也吃不成,要抓紧扬场。

回家洗把脸吃饭,虽肚子饿,但不愿吃,累的手拿筷子没劲。我吃着吃着饭闭眼睏着了,“扑塔、哗啦”筷子馒头掉地上了。我睁开眼,拾起筷子、馒头,没吃多少晚饭就睡了。

睡梦中被惊醒,孩她妈起来了,喊上小女儿他俩往场里去了。肯定是扬场去了,如果早晨麦子扬不出来,要挪场,就是要把麦粒运出场去,给下一户滕场,人家轧塲,挪场也是折腾人的活,基本是无用功。我睁睁眼,努力挣扎着起来,往场里走去,路上陆续碰到赶活的叔叔、弟兄、爷们儿们。

晴朗的天空,星星眨眼,挂在西天的月牙,这幅夜景是美妙的,我疲惫的身心毫无感觉,若在平常会生发出诗人般的语言赞美。老天的恶气出了,久阴就会久晴,今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好天。

当我走到场里,父亲已经扬起来了,孩他妈用新扫帚略场,就是把没轧好,掉下来的整麦头、半拉麦头、麦余子略出去。过麦的场是不夜场,时时刻刻,整夜每个时间段都有赶活的人。这说明父亲他们半夜前没睡成觉,还不是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起风了吗。东方,天蒙蒙亮了,大约三点的样子,老天爷爷又一次把风门关了。老天爷真有水平,说没风一丝也不给了,扬场被停下来。父亲扬脸看天,叹气,一场麦子就不叫扬完。麦子扬的里一半外一半,我躺在麦粒上闭闭眼,睡会儿。等早晨看起不起风。我睡梦中被夸奖麦子的爷们儿喊醒。

“起床了,麦子少了两口袋,你不知道!光睡觉。”

我笑了:“哈哈,少吧,就两口袋,谁吃不是吃啊。”

火红的太阳出来了,火球一般,太阳一露头就发威,热的人早晨也出汗。阳光一照蜡黄的麦粒透亮,籽粒饱满。四哥抓手里,掂掂,沉甸甸的,一咬“嘎嘣”响。

“立泰,换你点麦种,我的生芽了。”

“好的。四哥。”留麦种、换麦种的在场里就约定了。没风了,剩下半拉麦粒没扬出来,要挪场,挪场也是累人的活。

“好事总不能让你一人摊上吧?哈哈哈!”

“好事总不能往一个门里去!”

四哥一边夸麦子好,一边开玩笑。

我说:“那是,老天爷是公平的,也得让我‘倒点霉’。”

把麦粒装车子一趟趟运到场边儿,不碍事的地儿,给别人把场腾出来。再等轧塲的户把麦粒堆起来扬场时,咱再把麦粒运回来扬场。这不是倒腾人吗?没办法的事。

晚上吃饭时起来西北风,哎呀,老天爷爷真会起风,我们放下碗筷,往场里跑去,真是跑着去的,争分夺秒嘛!跑到场里,别人都扬起来了。我抓起木锨扬起来,父亲挥舞大扫帚掠麦余子。别人扬场刮过来麦糠,落一头一脸,也顾不那么多了。怕迷眼就闭上眼,只要往天空扔麦子就行,大干一个多小时把场扬完。再把麦粒装袋子,然后装车。现在虽然扬完了场,站一站,休息片刻,但还不能回家,要把扬出来的麦糠用花包兜起来,一趟趟的运到场边,堆好,麦糠喂牛的上好草料。一个场扬了三次,才扬完,也创了扬场次数记录。然后是装麦粒儿。搓簸萁也是累活,弯腰蹶腚的用力。一堆麦粒装四十好几袋子,把一袋袋麦粒装地排车再一趟趟运回家来,晚上十点半了,还没吃晚饭,我累得已瘫锅,浑身散架,坐下就不愿意动。但心里是欣慰的,总算打下麦粒来了,收到家来。再找时间轧雨淋的芽麦,至此今年的麦,过得暂告一段落。

下一个节目,是十天后了,交爱国粮。生产小组已通知到户,直接去镇粮油管理所交麦子。

母亲为交爱国粮纠结,问父亲:“爱国粮怎么交?”

我和母亲期望的,眼巴巴的看着父亲决断。

父亲眼睛看着南墙,心一横,咬牙说:“370斤,交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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