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山》
内刊会员
崔洪国，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历下区作家协会会员。
“一帘花影月移来，小阑幽径独徘徊”“一帘花影云拖地，半夜书声月在天”，有月的夜晚，这么多似曾相识的诗情画意向着明月的明湖荟萃，我也仿佛驶入古人幽深的诗境里，与明湖守望相助，形影不离了。
——题记
（一）一个心有灵犀的约定
这么多年了，一直欠明湖一个心有灵犀的约定，那就是在月圆的夜里，和明湖有一场亲密的约会。天有阴晴，月有圆缺，人有离合，每次不是正好阴天，就是不到圆月的时日，或者自己正好出差不在济南，所以心里虽然一直念念着，但好多次都爽约了，爽约了明湖的明月。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深蓝的天空，静静地守望着下面的一泓碧波。波平如镜，月亮就一头扑进明湖的怀抱里，深情拥吻着，你凝神细看，忽然起了一阵微风，明湖的水波荡起了涟漪，一条一条，一层一层的波痕如柔美的身段，把那轮月抚慰成万千的银星，随了水波荡然开去。你抬头，那轮月还在遥远的天空，含笑地望着你痴痴发呆的神情呢！我无数次这样想明湖的明月，有时梦里邂逅，有两次在日照和威海的海边，看着海上生明月，神思也飞回到数百公里外的明湖边，与明湖的明月形影不离。
今年的国庆中秋长假，我终于有了一次与明湖明月亲密邂逅，相依相偎的机缘。这么充裕的时间，而且正好是中秋月圆，万家团圆的日子。与明湖来一场久别重逢的团圆，也算了却自己这么长时间的一个梦想。好多年就想把明湖明月夜的所见、所想、所思用流淌的文字记录下来，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文思泉涌，文字才能成为鲜活的载体和思想的生动叙事。如果只是想，不到明湖身边，用眼睛和心灵与那轮圆月有一次无距离的对话，再多的念想也不过是痴想、梦想和空想，文字也一定是干干巴巴，别说动人，自己都打动不了。这么好的时间点，也再没有错过一次美丽相约的理由，所以我还是定了心思，到明湖去，到明湖的明月夜里来一次沉浸式体验。于是，在中秋月圆的第三天晚上，也就是八月十七的夜晚，我去看明月的明湖和明湖的明月。
“巴童浑不寝，夜半有行舟”“独行潭底影，数息身边树”“云间迷树影，雾里失峰形”“夜旷天底树，江清月近人”芦荻荒寒野水平，四周唧唧夜虫声。”这是当代作家韩少功在他的散文《扑进画框》中想到的古诗。当时他正乘了一艘机船剪破一匹匹水中的山林倒影，绕过一个个湖心荒岛，沉落在两山间一道越来越窄的天空下。那样的时刻，他想到了杜甫，想到了贾岛，想到了王勃，想到了孟浩然。这样的场景与明湖的明月夜该是多么得相似和媲美。从护城河到明湖也有夜行舟，鹊华桥畔也有夜旷天底树，深秋的夜里，明湖那么多曲径通幽的竹林花草深处，也有唧唧的秋虫鸣唱。
“一帘花影月移来，小阑幽径独徘徊”“一帘花影云拖地，半夜书声月在天”，有月的夜晚，这么多似曾相识的诗情画意向着明月的明湖荟萃，所以韩少功感叹“这船不光是在空间里航行，而是在中国历史文化的画廊里巡游”，我也仿佛驶入古人幽深的诗境里，与明湖守望相助，形影不离了。与韩少功在那样的时刻想起杜甫，想起贾岛，想起王勃和孟浩然不同，正匆匆赶往明湖明月夜的我，在夜色阑珊，碧波荡漾，等待明月的时刻，想起了济南人心中念念不忘的李清照，想起了曾巩，想起了元好问，想起了清照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据考证，当时清照忆起的溪亭日暮就在明湖，虽然也有人坚持说在趵突泉，其实那时的明湖与趵突泉都是一片浩渺烟波。都在天下泉城，何必那般去计较，还是快去明湖望月吧！
（二）寻找光影的叙事
说心里话，那天晚上赶赴明湖的路上，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和怅然。因为那天晚上阴天，云层有些厚，虽然也会有“云破月来花弄影”，但是那样的云岚中，月亮想冲破云层的万千阻隔，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所以我担心那晚去了明湖，会看不到那轮越过万水千山，到明湖来赴约的圆月，那样就空欢喜一场了。还有就是那晚的灯光很亮。节日的泉城是华灯璀璨的海洋，从大经十路就是那些高高耸立的楼宇灯光的夜场秀，鲜红的、青绿的、深蓝的，灯光闪烁的间隙循环投影着多姿多彩的图案，有“欢度国庆”，有“趵突腾空”，有“一城山色”，有“明湖秋月”，美轮美奂，让人目不暇接。到了明湖，四周也是灯火阑珊，虽然没有那般耀眼夺目，但也是各种彩灯的主场。那时的月亮还没有从云层中穿行出来，即便是冲破云层阻遏，那样的月光在璀璨斑斓的灯火中也会黯然失色，我不仅有些怅然若失。明湖望月的诗意和画质的那种朦胧和美感想来只能到梦境和古人的幽思中去寻觅了。也罢，既然来了明湖，既然正是中秋刚过的夜晚，就去寻觅一番，碰碰运气，缘分到了无处不相逢，遇到了也是缘分深深嘛！
听说超然楼从很早以前就成为超级网红了。女儿给我看过五一的时候汹涌的人潮拥挤在超然楼前等待晚上亮灯的那一刻。想必那时正好不是月圆的夜晚，倘若正好有圆圆的月亮爬上来，灯火亮起来，灯火是近的，月光是远的，超然楼近处的灯光触手可及，深蓝天空的月光触目可达，那才是奇幻瑰丽呢！这国庆中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盛况，到明湖赴约的我正好亲身去体验一下。我去的时候，超然楼的灯光早就亮了，楼前的广场上人们相互簇拥着，挤得水泄不通。我从来没有见过明湖的超然楼前有过那么多的人，人们在楼前的台阶上摆出各种的姿势拍着照，楼前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流举着自拍杆，做着自拍和现场直播。我为当时的场景深深震撼着，有点瞠目结舌的感觉，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无数慕名而来的人们在超然楼前喧哗着，闹嚷着，吟唱着，歌舞着。新媒体真是具有你无法想象的传播能量。谁也不会想到就是一场超然灯光的夜宴就让她的声名比肩“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滕王阁。“近水亭台草木欣，朱楼白尺回波濆”，明代诗人杨衍嗣面对超然楼这般抒怀的时候，怕也想不到几百年后的今天，经历过历史风烟和岁月洗礼的超然楼会以一种超级网红的形式让无数人趋之若鹜。在历史和文化的传承中，超然楼无疑又多了一层时代的光环和新影像的叙事。
我是去约会明湖秋月的，所以我还是离开了喧嚣人群的裹挟，向着自己内心的深处，向着明湖或明或暗的深处进发。超然楼和小东湖的边上，是专门为国庆中秋开设的超然夜市。你看，这明湖的夜市也改名超然夜市了，还是这网红超然楼的名气大。那些夜市由一个一个的摊位连缀着，摊位的上面是亮着的灯光，背景都是具有大美济南特色的风景幕布，有佛山秋色，有红叶谷的红叶争艳，有泉城公园的青绿水杉，有护城河的依依垂柳，所有风景的幕布都被碧波荡漾的明湖连接了起来。夜市上的摊位以卖鲜榨果汁、冰糖雪梨和各色小吃居多。每个小摊的不远处是“我在济南很想你”“明湖，浪漫温馨开始的地方”等欢迎四海宾朋的话，真得给人温馨浪漫之感。倘若有一轮圆月如影随形，在那幽深的小径和波光粼粼的湖畔相互依偎着，倾诉着彼此的深情和对明湖的衷肠，那才是更加浪漫的事情呢！所以，很多人和我一样，也是想在这样的夜里到明湖去，避开喧嚷的人群，与明湖的明月夜有场不见不散的相约。
（三）今夜万家灯火时
夜色中的明湖温柔。明湖南岸湖畔、桥洞和蹊径、花草树丛中的灯光朦胧柔和。在鹊华桥上，我看到正有一条灯火明亮的画舫从桥洞下船过去，轻轻的划开水波，沿着水的流向向着远处的明湖缓缓驶去，让人瞬间想起俞平伯和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那种水中月镜中花的空灵和朦胧仿佛穿越了时空，栩栩如生地浮荡在夜色深沉，灯火明暗的明湖里。画舫的船头和里面坐满了游客，从画舫镂空的窗户向着或明或暗的水中张望着。一条画舫和那一群游客是夜色明湖中一幅声情并茂的风景画，船行远了，那些灯光成了迷离的色彩，船上人们对着夜色明湖的吟唱和礼赞随了夜的深沉和水生的欸乃渐行渐远渐无声息，成了明湖月夜的一道序曲，让人们遐思神想着。
明湖的名桥众多，漫步湖畔和林间小路，处处都是小桥流水。明湖最负盛名的芙蓉桥、百花桥、秋柳桥、水西桥、鹊华桥、湖西桥、北池桥，也就是所谓的“七桥风月”，在宋代就成为明湖的胜景，为历代文人学士争相描绘、吟咏。曾巩在《离齐州后》诗中就表达了对大明湖及七桥风月难舍难分的心情，写得很是传神：“将家须向习池游，难放西湖十顷秋。从此七桥风与月，梦魂长到木兰舟。”元代于钦所著《齐乘》中记载了大明湖中的七座桥：“环湖有七桥，曰芙蓉，曰水西，曰湖西，曰北池之类是也。”几经存废，如今的明湖七桥早已修旧如旧，或拱身浑圆，或规矩方正，或精巧细致，或恢弘大气，或古朴典雅，或时尚现代，身影婆娑，姿态绰约地掩映在绿树花海和浩渺烟波中，待日月争辉，洪波浩荡，亦或山雨欲来，风动泉城，偌大的明湖烟雨空蒙、水雾缭绕，七桥如美丽的彩虹出没其间，小桥流水，玄妙空远，令人流连忘返。
那晚我就有幸目睹了灯火和月光中明湖小桥流水的迷人光影和绰约风姿。月亮没有升起来的那会，是桥洞闪烁的灯带和竹林树丛中色彩华美的灯光演绎着明湖夜景的绮美和曼妙。从鹊华桥向西不远，回首看见的就是鹊华桥几个圆拱形的桥洞的影子在灯火中完整地融汇到桥下潺潺的流水中。风一起，水起了皱纹，那些桥洞的光影就细碎了。一会随着风平浪静，那些桥洞又完好如初的投影在水中，招摇着。任你站在每一个桥栏上望过去，不远处就是水系连着的小桥，玉涵桥、湖西桥，桥孔或圆或方，都在灯火闪耀的水中惟妙惟肖的描绘出动人的轮廓。每一个轮廓都是一个优美的故事。人流众多，那样的闹中你很难取静，那些唱着“带走一盏渔火，让他温暖我的双眼”的年轻歌手和一些卿卿我我的年轻伴侣，见缝插针地向着流水深处那些桥的轮廓处走去，在明湖的明月升起的时候，他们在难得的宁静里吐露着自己和彼此心灵的话语。
晚上9点多钟，明湖对岸的明湖夜宴终于上场了。买了票在正面看台的人们看得会更加仔细和真切。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们，在明湖南岸的湖畔，坐在嶙峋凸出的石头上，从远处同样欣赏着让人赏心悦目的明湖秀。因为明湖夜宴的音乐效果好，所以每一场的报幕，解说和奏起的歌舞都有很强很远的穿透力，穿过明湖的夜在泉城附近的街巷和楼宇传响着。那些高高喷起的泉柱真得如一条条五彩的虹，腾跃到半空又如天女散花般散开。歌曲是我们熟悉的那首《相亲相爱》：“动身千里外，心自成一脉。今夜万家灯火时，或许隔窗望，梦中佳境在”。其实那一刻，那轮圆月的光辉，已经飞越了三十八万公里的路程，穿透云霭的重重阻隔，与我眼前的明湖，与明湖深处的明湖夜宴深情凝望了。
（四）月移山影到窗前
那晚的月亮如蒙了一层薄薄的细纱，穿过了云层，终于在我望穿双眼的那会姗姗来迟了。你或许说我前面的铺垫太多了，不就是写明湖的明月夜嘛，等那一轮圆月升起来，在湖水和灯火的簇拥中，你忠实的记录下来就可以了。其实那只是一个场景，古往今来的月亮带给人们的奇思妙想都是在那些背景和乐章的铺陈下展开的情思和联想，所以，很多人眼中的月亮就不是月亮，而是爱情和故事了。我所言的一切都有月亮的叙事和元素在里面呢！因为我是寻找明湖的明月夜，在那样中秋团圆的夜里，我一个人来到魂牵梦萦的明湖，自然不会舍弃了我心中的情人和明湖夜宴等主角去自说自话。
不过话说回来，那天晚上明湖的月亮确实有些寂寞和孤单。因为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和我一样想静下心来去看那轮水中圆月的人毕竟不是太多。光芒万丈中的超然楼成了人流汇聚的地方，明湖夜宴也赚足了人气。那些灯光中的小桥流水，也成了无数人喜爱的打卡地，人们仿佛忘记了天空中缓缓升起的那轮圆月。虽然朦胧，但我心中也充满了无限欣喜，与那些盛花开过的枯荷一起，等待着夜的深沉和明月的渐行渐近。随了那些影影绰绰的人群，我步行到了稼轩桥，坐在近水的桥畔—那是那天晚上明湖望月的最好地方，我坐在那里，看着月亮升起，看着从云层中钻出来的月亮在眼前的湖水中投下圆圆的影，看着那些喷涌的泉柱落下来，落在水中又把光影稀疏的月光揉碎，揉成文字中无数的标点符号和有生命质感的信息，幻化成图腾，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旋律和声调向着云天和九霄冲散而去。
“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窗前”，第二天早晨我很早就从梦中醒转来了。那晚我住的地方离着明湖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距离。外面解放路的车流和护城河畔早起晨练的声音喊醒了我，我急忙披衣下床。天空从深夜就放晴了，那轮月正在我的窗前含情脉脉地望着我，明湖明月夜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我出了门，沿着黑虎泉北路向着明湖的方向快步走去。那轮圆月依旧如影随形，紧紧跟着我匆匆的步履。我到超然楼前的时候，那轮月也正好在超然楼尖尖的顶端。那时人少，原来这可爱的月亮也是喜静不喜闹，是在这清秋的早晨给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呢！我赶紧拿出手机，把超然楼和顶端那轮月亮留存在了我的手机里，也留存在了我记忆的深处。
“数点雨声风约住，一帘花影月移来”，这是清末梁启超为月下亭撰写的楹联，顶端是清代著名学者阮元为月下亭书写的“月下亭”匾额。月下亭在明湖的北岸，白石为基，白石护栏，六角尖顶，红柱青瓦，小巧玲珑。头天晚上我没有在月下亭看到明湖明月夜的情景，早晨起来，走到月下亭的时候，我看到了天空中的那轮圆月和投在明湖碧波中的月影。那时天光已经大亮了，湖水中已经有了千佛山的倒影，与明月对着的东边的天际一开始还是一点红，然后是一片红，随后是漫天红霞，闭目凝思的一刻，一轮红日就从明湖的水中冉冉升起了。西边的天空一轮圆月，东边的天空一轮红日，超然楼和明湖沉浸在红彤彤，明晃晃的日月中，无数的人，又开始如潮水般向着日月汇聚的湖心和湖畔涌来，争相融入到那日月争辉，天地乾坤，洪波涌起的万千气象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