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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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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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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脚医生四儿爷


 

去冬以来,“新冠肺炎”突然在武汉爆发,迅即扩散全国,当前仍在世界流行,成为古今罕见的疫情。如何找到有效治疗方法,建立疫情防控机制,成为全人类首要问题、重中之重。

在大疫酷战中,有两个治疗现象引起人们关注和热议。一个是中草药在治疗上的意外作用,另一个是武汉某小诊所医生用“土”法获得较好效果。虽然两个现象一直在引发争议,但我觉得,在医疗问题上,能治愈疾病、挽救生命就应当肯定,值得研究。

这不禁让我想起青少年时期的“赤脚医生”。

我上高中的时候,学校以学农为主,分设三个专业班:农技班、农机班和农医班,为农村分别培养技术员、机耕员和赤脚医生。专业分配由学校同乡村(那时叫生产大队)干部商定。当时我一心想进农医班,打算毕业后回乡当一名赤脚医生,为此还叫家长找大队的干部说情。大队支书是我的本家叔爷,倒着实为我所想,他说,赤脚医生名额有限,一个大队只要一个人,所以还是当机耕员现实些。于是我分进了农机班。我对学机械兴趣不大,不久又随家庭搬迁转校,终于也没有当上机耕员。当然,更没有实现自己的赤脚医生梦。

我迷恋赤脚医生,是因为我崇拜四儿爷。

很小的时候,四儿爷是我们心中畏惧的形象。我们要是哭闹不休时,大人们总会拿“四儿爷”的名字来镇压:“四儿爷打针来了,看你还不停下!”一听这话,我们立马安静下来,瞪大恐惧的眼睛,搜寻着湾子里会不会出现那个背红十字箱的男人。后来长大了点时,发现湾子里只要哪家有人受伤、生病,在一片惊慌中,总有那一声忙不迭地叫唤:“快去找四儿!快去找四儿!”于是人们就得到一些镇定。从此,大队赤脚医生四儿爷的形象,在我心目越来越神圣。

四儿爷那时大概也就40多岁,矮矮的个头,大方脸,总是笑眯眯的样子。他的家就住在我们湾子后山的背面,当时叫四小队,我们湾是七小队,两湾人来往密切,好象都是亲戚内眷。他姓陈,名字不记得了,湾里人都喊他四儿,当然我们小孩子就被教导称他为四儿爷。

那时我们大队共有九个小队和一个农科所,只有一个卫生室,设在大队部旁边,两隔壁分别是小学校和代销店。卫生室是一间简陋的平房,靠墙一乘药柜架,摆些常用药品,另一侧放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检查台,有时也当手术台。室内最显眼的是正中的一张办公桌,上面摆放着一个印有四四方方的红十字的小药箱,这是当时赤脚医生的标配,还有听诊器、镊钳刀剪之类的医疗器械,散放在小药箱上面或旁边,特别是桌上几本厚厚的医书,是那时我们最感神奇的东西。整间屋子弥漫着来苏水夹杂着中药的味道。就是这样一间简易的卫生室,保障着全大队两千多号乡亲(当时叫社员)的健康。

四儿爷就是这卫生室唯一的主人,当时叫赤脚医生,也就是乡村医生,我们俗话叫“土医生”,是一种亦农亦医的职业。就象后来我曾经当过的民办教师一样,是那个时代农村特有有职业。上世纪60年代中期,为解决我国农村缺医少药的严重问题,毛主席发出“把医疗卫生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最高指示,一时间大城市里的医务人员纷纷下放到县以下医院、卫生所,开办卫生学校,迅速在农村培养了一大批医务人员,他们在有病人时就去治病,没病人时就下田干活,人们形象地称为赤脚医生。当时社员看病治疗全免费。后来实行农村合作医疗,农民每年只交几元钱,一般伤病在大队卫生室治疗不掏钱,大病转大医院治疗按比例报销,农民健康得到有效保障,很受大家欢迎。

在人们眼里,赤脚医生和民办老师一样,是那个时代农村里的文化人,是大知识分子,类似于过去的乡绅。民办教师一边手执教鞭,一边赤脚下田,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农家孩子。赤脚医生也是一边干农活一边治病救伤,救治了一批又一批农村百姓。每当赤脚医生背着红十字小药箱从人群中走过,人们都会投以景仰的目光。

四儿爷很少在大队卫生室呆着,要找到他,多半是去他所居住的四小队。赤脚医生没有固定工资,只是以生产队记工分代酬,所以四儿爷平常都是在自己的小队上参加生产劳动挣工分。记得有一天夜里,我的叔叔突发高烧,但又浑身冷得发抖,是典型的疟疾,是那个年代大别山区时常流行的一种疾病,我们那里叫“打脾寒”。我和父亲便翻山到四小队去找四儿爷。当时他不在家里,人们说他到另外一个湾子看病去了。那时没电话(一个大队才装一部电话),更没有手机,我们只好又翻山越岭赶到另一个小队,找到四儿爷,二话没说就背起小药箱赶到我家,在我叔叔身上扎了一排银针,据说这是他的特长,一般头疼脑热,他扎几针就好。他在我叔叔身上扎了一会后,说还需要注射一种药液。药液在小药箱里带着有,但注射针头在别人那里用过了,不能再用,怎么办?此时回家去拿,天太晚,又怕耽误病情。四儿爷有的是办法,他在我家烧起一锅开水,把用过的针头针管反复蒸煮,再上药给叔叔注射,当晚,叔叔的症状就缓解了。

四儿爷除了有扎针的特长,还会配一些比较灵验的土方。在民间,其实有不少验方、偏方、奇方,有的是人们反复实践得出的经验,有的是民间郎中祖传下来的秘诀,赤脚医生的医术虽没有大医院医生高明,但有时城里医院治不了的病,赤脚医生反而能治好,特别是虫叮蛇咬、跌打损伤和一些杂症,民间治疗往往有奇效。听说四儿爷常在五更时分上山采草药,他说这个时候的药草沾着露水,药效好。在我们大别山区,有着丰富的中草药资源,上级也要求保护和发掘这些资源。我读小学时,学校号召高年级同学上山挖草药,请四儿爷当指导,通过他的传授,我也认识了好多种药材和功用,比如夏枯草清火明目、半边莲活血化淤,白茅根凉血止血,鱼腥草解热利尿,车前草平喘止咳、熟地黄补血养阴,艾蒿叶杀菌消毒等等。那时我们山区到处表演一个叫《七叶一枝花》的小戏曲,就是宣传七叶一枝花这种草药的治疗奇效。当年还盛行一部反映赤脚医生的电影《春苗》,至今我还能哼出几句主题曲:“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万家……”

赤脚医生四儿爷就象这些戏曲、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是个“人人夸”。在我的记忆中,除了出诊,他还负责全村的儿童预防接种。每个学期他都要到我们学校来,逐个班级给同学们打预防针。他把注射器夹在两个手指上,用小砂片轻轻地在药水瓶上划一圈,轻轻一掰,“呯”的一声小瓶子打开,再将注射器上那瘆人的针尖插进瓶子注入药水。这时有些小同学就吓得哇哇大哭了。四儿爷轻声细语地说:“不哭不哭,我跟你扎轻点儿!”他给那小孩挽起袖管,用酒精棉球在手臂上来回擦着,猛一下把针尖扎进去,等那小孩叫唤起来时,针头已拔出来了,他一边轻轻地按揉小孩生疼的臂膀,一边不住地表扬他的勇敢,然后塞给他一个小药盒子作为奖励。其他一些小同学看到四儿爷这样做,也就不很害怕了。记得60年代中期,全国性流行脑膜炎疫情非常严重,我们山乡也采取各种防控措施,一时间人心惶惶,小孩子们一听说打针吃药就吓得哭逃,四儿爷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方子,熬制出一种粘稠的药剂,放在一枝粗针管里,叫我们这些小孩子张开嘴,往我们嘴里注射一点,说是给我们喝蜜糖水。这种药汁红红的、甜甜的,加上这种特别给药法,让小孩子们很乐意接受。记得那几年我们整个大队里没有发生过一起“流脑”病例。

我高中未读完时,因家庭搬迁离开故乡,以后再也没见过四儿爷了。1985年初,《人民日报》发表《不再使用“赤脚医生”名称,巩固发展乡村医生队伍》,中国农村赤脚医生时代正式宣告结束。四儿爷后来是转为正式医生,还是解“医”归田?我不得而知,也没去打听。在这次在举国上下奋力抗疫时,我突然想到了当年那种医疗制度,并搜索了一下赤脚医生为祖国医疗卫生和人民健康所作贡献的资料,得知:当年大批赤脚医生掌握了“新法接生”,中国新生儿死亡率由解放前200‰左右,降低到1981年34.7‰,下降了165.3个千分点;人均寿命也由解放前的35岁提高到1981年的67.9岁,增长了32.9岁。上世纪70年代末,世界卫生组织高级别官员到中国农村实地考察,把合作医疗称为“发展中国家解决卫生经费的唯一典范”。联合国妇女儿童基金会1980-1981年报中称:中国的赤脚医生制度在农村地区提供了初级护理,为不发达国家提高医疗水平提供了样板。世界卫生组织、世界银行等机构赞誉中国只用了世界上1%的卫生资源,解决了世界上22%人口的卫生保健问题。中国独特的医疗卫生体系创建,深刻地影响了其他国家的医疗改革,启发那些改革者们发展适合自己的医疗卫生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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