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冷水澡
小时候,我们把下池塘游泳,叫做洗冷水澡。
我出生在鄂东大别山区,山村里的水面并不是特别多,村塆门前的一口当家塘,便是最大水域。隔壁塆里有一个叫堰的地方,其实是供池塘排水的小涧沟,除夏季有些哗哗的大水流外,常年也就是涓涓细流。可不知为什么,洗冷水澡成为我们儿时最大的爱好。那时每到夏天,我们总爱跳到水里打“鼓泅”(类似狗爬式的泳姿),也没得教练,就这么在村塘里自学成才。
大人们可担心小伢儿玩水了。夏天里,只要我们出家门,家长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莫去玩水哈!”在外面,有大人们看见小孩子在洗冷水澡,必定大声阻止,或赶紧向其家长投告,硬是要把我们的玩水梦打得寸丝不留。可是我们的童心,实在是经不起水的诱惑。稍一脱离大人们的视线,就往水里跳。首先,我们跑到离塆子远些的堰里去游,光着小屁股,两手扒在岸边,或撑在浅水滩上,双脚扑腾扑腾地在水面踢打着,搅得水花四溅。后来,我们嫌小水沟里玩得不过瘾,就跑到池塘里游。塘水清清,水面开阔,喝在嘴里都是甜抿抿的,令我们游兴大涨。但池塘就在塆子门口,常被大人们发现。有一次,我在池塘里游兴正隆时,突然发现妈妈来到水边,吓得赶紧往岸边游,不料心里一紧,呛了一大口水,哽得双眼直翻。妈妈并不知道我这是呛得难受,把我从水里拉起来,朝我屁股上狠狠拍了几巴掌。
令我记忆尤深,到如今想起来还后怕和内疚的,是有一次我和塆子里一群小伙伴在池塘游泳,那天我亲眼看见一个小伢嚎叫着,快速地往池塘中心浮去,他仰卧水面,时沉时浮,两只手在水里乱拍,呈拼命挣扎状。平常我们小伢们玩水是不会游到池塘中心去的,那里水太深,都害怕淹没。当时那小伢的哥哥也在池塘边,见状便大叫着往池塘中心冲去,要去救他的弟弟。眼见得两个孩子都快沉入水底了,我都不敢叫唤一声,真的吓傻了啊。幸好塆子里有一位叫“细铁匠”的叔叔正巧来池塘边,他赶紧游到水中央,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捞了来。后来“细铁匠”和那小孩的妈妈一再责备我:“你个细苕儿,怎么不晓得喊人救命哇!”事情传开后,我被家长狠狠骂了一顿。
但爱玩水的秉性难改,我们很快又纠集在一起往水里跳,而且还要瞒着家长到外村或本村的野畈里水塘去游泳。从水里起来后,身上一晒就会有黑黑的泥沙痕迹,为了瞒过大人的检查,我们每次游泳回来,总是故意抹些泥土在身上,好让家长们看到脏兮兮的孩子,不再怀疑是去玩水了。
就这样,我们偷偷摸摸而又放肆地游过一个又一个童年的夏天,由于不曾受过正规的训练,一直用的是那种”打鼓泅“方式,虽说难看一点,但怎么也不会沉水,而且游速越来越快。至今,我参加一些正规的游泳活动,仍然不时地用“狗扒式”来游。
打码儿
说真的,我至今还没有搞懂,小时候为什么把这项活动,叫做打码儿,或者是打卯儿。
那时农村家庭里的柴禾特别紧张,山上的树丫是集体的,田畈的禾稻是集体的,谁都不敢据为私有,乡亲们一日三餐煮饭炒菜的柴禾只能自已去捡。捡柴禾成为我们儿时最大的劳作之一。
我出生的山乡,是一个靠山没有大山、靠水没有大河、靠田地又没有广漠平原的岗丘地区,为了备足柴禾,每到农闲放假的日子,大人们都要结伴到几十里外的大崎山区“捂柴”(捡柴禾),往往是五更出发,带上干粮和水,黄昏回家,挑回一大担枯枝野禾。挑柴禾的队伍浩浩荡荡,有说有笑,倒也热闹。而我们这些小伢子则每天放学后都要到村前屋后的山坡上捡柴禾,星期天更是一整天上山“捂柴”。山岗上的树木是不能砍的,林子里的茅草早被挖净,我们只能用一柄竹扒子,从山顶拖到山脚,再从山脚拖到山顶,一个来回一个来回地扒捡那些刚从树上掉下的枯叶。那时候家乡山岗上生长的主要是枞树,我们扒捡的枞毛丝(干松针)最多。一球球,一缕缕,金黄金黄的,捆回家做柴禾,又干净又发火,是那年月农家最好的燃料。
日子虽清苦,但我们这群毛头小孩只要聚在一起,就会有无穷的快乐。在“捂柴”的山岗上,往往各自扒捡了一会儿柴禾,就聚拢来玩游戏。游戏五花八门,全是临时想出的点子,最有趣的是“打卯”。
初冬的一个星期天,恰逢月初,生产队这一天假,大人们都到大崎山“捂柴”去了,我们小伢子自然又是到附近的小山岗上扒捡松枝。头一天,几个小伙伴就在一起商量着明天要打卯儿,达成一致后,星期天一早每人从家里偷出一点干粮,比如豆子花生,需要的火柴、小铁锅、盐巴和开水,也分别落实到人。
上到山岗,我们各占一方,拖着竹扒跑上跑下,使着劲儿扒柴禾。初冬的天气,先冷后热,太阳慢慢火辣起来,快到晌午时就要脱外衣。每人扒捡了一大堆柴禾后,便聚拢一起,开始打卯儿。首先把各人的竹扒收集起来,放在一块平展些的地坪上,搭成几个支架,在离支架一丈来远的地上,划出一条警戒线,我们依次站到线外,瞄准支架,投掷石头去砸打,谁把支架打塌了,或砸塌支架最多者,就是胜者,胜者便获得每人拿出的一堆柴禾。
打卯游戏的时间可长可短,视各人扒捡柴禾的份量而定,如果大家柴禾充足,就多拿些出来做赌物,如柴禾并不多,便停止打卯,赶紧去扒柴禾,不然回家无法向家长交待。
打卯结束,余兴未尽,就以“加餐”庆贺。大家各自拿出带来的东西,在空地上砌灶、架锅,灶一般用捡来的石块垒成,也有就着坡地掏洞成灶的,再找些干柴点火,把豆子花生放进锅里翻炒。大家兴致勃勃忙碌着,待到袅袅炊烟升起,便你一把我一把地抢着往灶口里加柴禾,火越来越旺,不一会儿就闻到焦糊味,原来只顾加柴烧火,没翻动锅里的食物,都烤焦了,但大家还是兴高采烈地抢着吃,吃得手指上、嘴角上、脸上全是黑色,衣服上也落满了炭灰。
太阳当顶了,山下的塆子里腾起了炊烟,我们便捆好柴禾,用竹扒柄单挑在背上,回家吃午饭。
偷蔗糖
小时候住在偏僻的山村里,很少有零食吃,家贫买不起是一个原因,乡下也没得多少零食可卖。一个村(那时叫大队)只有一家代销店,里面仅有些砣砣糖、饼干两样可算零食的东西。一年到头,我们这些小孩子就馋吃点甜的。偶尔有货郎担到塆里来,手上摇着咚咚响的拨浪鼓,我们便象过节般地快乐。看到货郎担子里有五颜六色的豌豆糖,真是垂涎三尺,又没有现钱买来,便到处找些破尼龙纸,和平时积攒的牙膏皮、废电池都拿出来,跟卖货郎换一把砣砣糖,这已经算是很奢侈了。有一回我偷偷拿了家里收藏的鸡肫皮,到货郎担换零食,竟闯下祸。鸡肫皮是家里过年宰杀鸡子时,把鸡膆子里那层皮扯下,存着准备送到中药铺里换钱补贴家用。被母亲发现后,当场一顿打骂,还同货郎吵起来,那位货郎十分难堪,只好把鸡肫皮退还,砣砣糖也不好意思收回了。
记忆犹深的,是偷蔗糖。那时生产队也腾出一两小块边角余地,种上甘蔗,到冬天榨汁熬糖,按劳动力的工分比例分配给农户,以备过年时做成糖包,用作拜年时走亲访友之礼。我家是缺粮户,每年分不到一小碗糖,所以小时候特别馋食蔗糖。那是一个晴朗的冬天,我放学回村,便闻到一股甜香的味道,极受诱惑,连书包都没送到家,就寻味找到村头的队屋里。这是过去吃大食堂时期的大锅房,废弃多年,平常用来存放生产队的农具,到冬季集体熬甘蔗糖的时候,就打扫出来熬糖。我看见锅里翻滚的蔗糖水,多想尝一口啊,可这时生产队的副队长进来了,拿起一根棍子,恶狠狠地把我们赶了出来。连看都不让我们这些小伢们看。
当我跑出队屋准备回家时,有一个小伙伴叫住了我,他兴奋地对着我的耳朵说:“晚上我们来偷蔗糖吃好不?”我吃了一惊:“怎么偷得到呢,晚上会锁门的。”小伙伴得意地说:“我刚才看清楚了,熬糖的水都倒在大门旮旯的水缸里了,大门框有缝隙……”我喜不自禁,连连点头。
晚饭后,等天完全黑下来,我从家里拿出一根竹棍子,同那个小伙伴来到村头。这时队屋已上锁了,里面一片漆黑。我们把竹棍从门框的缝隙里插进去,探到那口水缸里,再抽出来时,竹棍上便沾了一层糖浠,我抱着棍子舔吸着,就象啃一根大大的棒棒糖,那个甜滋滋啊,渗透全身。
小孩子家毕竟藏不住秘密,心中的好事情总喜欢找同伴们分享。那天晚上我们又邀了几个伙伴重蹈覆辙。结果第二天很快就被副队长知道了,也可能是他发现了门框上沾满的糖浠,也可能是某个小伙伴告了密,总之我被家长训斥了一通,这还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装糖浠的水缸被移走了,我们再也吃不到特大号“棒棒糖”了。
学吸烟
我们那时把抽烟叫做吸烟。
小时候我们觉得大人们吸烟时神气,很是羡慕,总想找个机会也吸上一两支,显显摆。我把这心思跟村里的两个小伙伴说了,他们也动心。有一个夏天的晚上,我正在家里洗澡,那两个伙伴神神秘秘来我家,悄悄地说他们已经弄到烟了。
我激动地从澡盆里爬起来,一起来到村旁的稻场上,那儿是我们经常做游戏的地方。一个叫小林的伙伴,从口袋拿出一支香烟,记得好象是大公鸡牌子的,已被弄得皱巴巴的。他说是向村头住着的单身汉裁缝要来的。火柴也有了,我们三人便点起香烟,一人一口轮流着吸起来。首先,我不敢把烟雾吞下去,小林说:“你鼻子没冒烟,吸错了。”我就使劲儿把一口烟吞进肚子,顿时呛得眼泪直流,连声咳嗽,大家都得笑的前仰后伏。不一会儿,三人就把这支烟吸完了,还真是觉得意犹未尽。以后小林还找那裁缝要过一两次香烟,最终被裁缝告到大人那里,我们都受到狠狠地训斥。
我小弟学吸烟的情景就更惨了。那时我读初小,不记得是几年级,小弟很小,还未发蒙(上学)。有一天,我正在上课时,看见小弟在我们教室的门口,晃来晃去的,嘴里含着一支烟,显出一付得意的样子。下课后我问他香烟是哪里来的,他说是一个老师给的。我小弟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很惹人喜爱,想必是那老师喜欢他,逗他好玩,我也没在意。当时并不知道这事的厉害,没有制止他吸烟。不料到了晚上,小弟在家里呕吐不止,后来竟昏迷过去。妈妈问我小弟在学校里吃了什么东西,我说吸了烟,妈妈就骂我怎么不制止。祖母说小弟这是被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