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雨打窗棂,室内更显出一种清冷和寂寥。我独坐在书房,清理旧报纸,坐久了腿脚麻木,便站起来转一转。妻从睡梦中惊醒,仍是甩出那一句话:“你还在盘纸头呀,怎么总也盘不厌呢!”
“盘纸头”是属于我的专用语,源于先父的一句“名言”。父亲生前见我母亲喜欢用一堆花花绿绿的零碎布料,轧拼围裙鞋堑,总是笑笑说:“你呀,爱在家里盘布头,你儿子爱盘纸头,你娘俩就这点爱好!”
“盘纸头”是指裁剪报纸、粘贴剪报。这的确是我的爱好,甚至成为一种癖好。就象现在深夜清理的这些纸头,也还真的是些“废纸头”,是我积存多年的过期报纸,有的散发着很浓的霉潮味,但我乐此不疲。
自从购买了新区的房子,开始装修以来,我一直就为如何处理这些报纸而筹划,甚至引生一些烦恼。新居肯定是要布置一间书房的,也设计了大书柜,可还是装不下这么庞大的报纸堆呀。平日喜欢收藏自己喜欢的专版专号,这里放一摞,那里塞一捆,现归在一起,竟有1米多高。攒下的报纸厚重又占地方,还极易惹虫生潮,看来不可能全部搬到新书房里去。妻子用秤称了其中的一捆,然后估量说,这堆报纸少说有八九百斤,要按时下收废纸的价格,每斤8毛,可变卖六七百元钱哩。
可是我怎么舍得论斤卖掉我的藏报呢?这是我几十年来,一点一滴的心血结晶,要卖掉它,无异于剜割我的心头肉啊。然而,不作清理,把这么一大堆陈旧“纸头”全部摆到新房间去,显然不合适。再说,积存下来的报纸,就是再喜欢,也不可能再去一一细读了。所以我打算统一清理一遍,以决定弃留。
展开一张张旧报纸,脑海里便浮现一幕幕往事。最早开始有系列地收藏报纸,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那时我在农村民办小学教书,义务给生产队当收报员。我对《人民日报》的“大地”文艺副刊情有独钟,当时副刊是排在每期的最后一版,我便把每期的那一版都悄悄地截留下来,缀成厚厚一簿。后来我报名参加北京语言文学自修大学函授,按教学要求订阅了《北京青年报》,也把每期刊载教学内容的版面保留下来,装订成册。当时,为了丰富自我,获得多方面文化信息,自费订阅了《书讯报》、《中华读书报》、《报刊文摘》,一期也舍不得遗弃,全都留存下来,最后装订成合订本。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在单位办公室从事文秘工作,那一时期的报纸办得特别活跃,传统报纸的发展进入到快车道。中国的“晨报”“晚报”“时报”“文摘报”,都是那一时期出现的,尤其是一些党报,从中央到地方,也都竞相推出增刊、特刊、周末版、文化副刊等专刊专号报,版面活泼,标题新颖,内容丰富,五彩缤纷,很是吸引读者。比如:《人民日报》的“社会周刊”、“大地副刊、”“假日生活”;《工人日报》的“星期刊”、“新闻周末”、“文化周刊”、“生活周刊”、“读者周刊”、“企业周刊”;《经济日报》的“人物周刊”、“社会周刊”、“家庭周刊”、“中国条码周刊”;《法制日报》的“周一特刊”、“法律服务”、“社会特刊”、“今日周刊”;《中国青年报》的“冰点专刊”;《中国劳动报》的“新世纪周刊”、“周末版”;《光明日报》的“家庭周刊”;《湖北日报》的“楚天周末”等等,都是我特别喜欢,并坚持收藏的专号报纸,有的还按类型编号,分别捆扎保留,日积月累,这样的集报尉为大观。
“盘纸头”也是一种升华,我有一种再创造的感觉。把自已喜欢的内容裁剪下来,凑成专题,读着读着,便也在此一方面有了学问,有了感悟,便也学着写写小文章,竟慢慢在报纸上发表不少“豆腐块”,成为单位不可缺少的“笔杆子”。再者,把这些有纪念性、珍罕性的报纸留下来,比如创刊号、终刊号、特刊号,都是编辑们精心编选的内容,不仅极具可读性,更具珍稀性,读来可扩大视野,提升素养,收藏可保值增值,丰富资本,实乃一举多得的好事。同时,把藏报中,有身边朋友或有交往的文友所喜欢的内容,分类辑别,分送赠予,更可获得翻倍的欢欣。
夜更深了,寒气更浓,我抬头看看,自己整个地被报纸包围起来,迈不开腿,这时才感觉有一点点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眼睛瞅着那些五花八门的标题,很想深入进去细读,但节奏不允许我过多地停留在某一张报纸上,于是双手不停地翻检,两眼紧张地浏览,时不时地站起来挺一挺酸涨的腰颈,却毫无睡意。只是想着天明了要赶车上班,才逼自己上床,睡着了还在做着报纸的梦。
深更半夜盘“纸头”,盘出情思缕缕。每一张,都是一份回忆,每一篇,都能勾起怀想,有温馨的,有苦涩的。记得当年参加语言文学自修时,每来了一份《北京青年报》,便欣喜若狂,认真做着上面的题目,测试自己的分数;在农村学校当民办老师时,苦口婆心动员孩子们订刊阅报,比如《中国少年报》,在我带的班级,曾经就达到人手一份。每当邮递员送来一份新报,就象迎来一个新孩子,要兴奋好一阵子。还有,从报纸中学到通讯报道、文学创作,从而成为特约记者、业余作家;在报纸上遇到触动兴奋点的事物,认识撼动心灵的人物,从而通过信件交流,结识到各地好友;通过集报剪报,增加的收获实实在在,受益匪浅。
“盘纸头”有时也盘出些意趣来。我看到明星八卦名流绯闻,看到奇闻轶事花边新闻,看到娱情的内容被多张报纸转载,看到应景的题材在每年此际刊登,看到同一位作者的同一篇稿子,此张报纸刊登了,又换个题目在彼报再发。
重检一回藏报,就像登上时光流的高峰,看见的是众生历练,巡视的是世道变迁。有时翻检出一些滑稽之事,不觉莞迩。如,某女星在报上大秀夫君恩爱,不几时就刊其出轨八卦,接着又报道其再婚风光,再有报道批露其再婚丈夫的背叛。再如,某一阵轰轰烈烈报道水变燃料的“第五大发明”,后一阵又报道这是伪科学,再又有报道“第五大发明”经某“专家”亲自验证,随即有报道称这一切都是恶意炒作。此一时尚,此一凋敝、此一张扬,此一贬抑,都从翻阅这些旧报中细品慢咂,个中滋味,非集报“盘纸头”者难得。
有人说,现在网络发达,什么都在网上找得到,还要集藏这些报纸干嘛?有人说,现在信息爆炸,报纸一出即废,还有什么藏头?可我不以为然。我在寻报、藏报、剪报、整理旧报过程中,收获的那一份激动与充盈,是其他任何事都无法比拟的。有此一得,人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