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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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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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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家楼年景


 

车子一进村,我就感到诧异,是不是自己走错了地方?我故乡的村湾变化实在太大了!

故乡坐落在鄂东大别山南麓的丘陵地带,既无险峻的峰峦、幽谷,亦无平坦的土地、平湖。它的美是小山脚下错落有致的村湾、参差不齐的水田和岗地,还有间杂其间的小池塘。一般每池塘旁边就有一个村落,我们那里叫湾子。我小时候这些湾子又叫生产小队。我出生的湾子叫索家楼,也叫七小队。索家楼湾背靠一座小山,坐北朝南,大门前是一口清洌洌的池塘。我小的时候,全湾是由两栋庄园式的老院宅构成,一栋住邱姓人家,一栋住易姓人家。老宅大约建于清末民初,土木结构,外看泥墙灰瓦,没有雕梁画柱,但也显得宏观气派。据说我的先祖是佃农,从较远的罗田县来到这片山地,给一个索姓大地主种田,自然也就住在索家的庄园里。索家庄园里建有小姐的绣楼,特别气派、显眼,所以人们把这个小村湾索家楼。到出生的时候,楼只剩下残垣断壁,但余威犹存,我们曾搭着长长的木梯,爬到断垣去看全湾的景致。老宅结构奇特,从最东头一户人家的大门进去,可穿过各户,直通最西头人家的后门,户户相通,全长百余米。另外还可从南向大门进去,穿过上中下三间厅堂,再从北向的后门出去。三间厅堂分别以两口天井相隔。上厅放有碾谷的粝子和磨面的石磨、风车等生活用具,还有一张方桌。逢年过节,大人们都要在此用酒菜祭祀祖先。中厅一边靠墙搁放着水车和犁耙耖之类的生产工具,另一边拴养着一头小黄牛,小牛身旁是一堆稻草,供牛食用。下厅地面安有木碓石臼,是舂米的器具。上空有木板楼,供各户放柴草之用。楼板下面有燕子窝,年年春天,南来的燕子便从大门上方的天窗进出,栖息在此。印象中,邻里们都是亲戚六眷的关系,十分和睦。湾子里的人们除了出门参加生产劳动外,基本就呆在这两大栋老宅中,你串我家,我串你家。

眼前索家楼湾,面貌全非。房屋布满山间田园,有的还建到屋后山的山坡上,比过去两栋老宅的面积,扩大了几十倍。老宅全然不见,只是在老宅基上,有两处遗存的土坯房,那还是许多年后重建的,早没人居住了,当作柴草屋。现居的人有,一律是红砖红瓦,多半还是小三层楼房。我的一位堂兄,用一串长长的鞭炮,把我接到他的中,他家是一栋漂亮的楼房,楼房前围有一个小院,后面还另建一排平房,作厨房和库房,两栋间围成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液压式的水井,屋内还安装有自来水,屋顶上安装了太阳能热水装置,比城里那些住别墅的人家还气派。

围着前院后院转了半天,笑着问堂兄:“你盖这么大房子,住得了吗?”堂兄哈哈笑道:“现在城里人闲功夫,就爱到我们山里来看个景致、吃个土灶什么的,所以在春夏时节,我这里还要作农家乐客栈呢! 

 

 

这次回乡拜年,见到乡亲们的年景大不一样。过去家家户户的窗台上、屋檐下挂满腊鱼腊肉,每户的大门前,也晾晒着豆糕、冻米和自办的果品之类。我童年时代的春节,好象都与食品相关,办年食是农家春节中最隆重最热闹最繁忙的环节。从腊八粥开始,置办年货就围绕食品进行“二十四,嗦鱼刺,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秤年肉……”,故乡里这些过年的童谣,曾经让我如醉如痴;炒豆果、揣糍粑、烫豆糕、年夜饭,这些儿时的记忆仿佛就在眼前,令我馋涎欲滴。

可是现在湾子里鲜见这样的景致了。粉刷一新的房门前、明净透亮的窗户上,挂的大红灯笼,贴的是春联、剪纸。过去这个时里,各家各户都传出做年饭、炒年货的喧闹,满湾子热气腾腾,而今天似乎显得有些冷清,一些人家的主妇还在围桌打牌。难道她们不午饭招待拜年的客人吗?我正疑惑间,就餐时间到了,只看见人家的堂屋里,桌满酒香,人声鼎沸。人们告诉我,现在农人手上的票子多了,农村市场上的物资也丰富了,再没有谁会像过去那样,把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买省下的钱,留到过年时突击花费,年货备得多多的挂满房前屋后。现在是想吃什么就临时出去买什么。现在买东西很方便,过去一个村子才一供销商店,买点东西要跑很远的路,还不一定有货供应。如今一个湾子就有几家小商店,商品物资极其丰富,所以还有谁会把过年的吃食都堆在家里,待到开春气暖后,看着发霉变质呀。

我感叹乡亲们饮食观念的转变,为故乡走出温饱困惑而欣喜激动,这时,三堂伯的儿媳过来了,请我到她家去喝酒,说是今天正好来了许多客人,备了桌酒,要我们到他家去热闹热闹。我想,过去农村家里办超过一桌的酒席,那可是大得不得了的盛事,主人家不知要忙乎多少天,精疲力尽。可今天三堂伯家办了三桌酒,我知道上午三伯还陪我聊半天家常,这会子作为家庭主妇的儿媳又象没事儿样的过来邀请我们赴宴,他家里是怎样一下子变出几桌酒菜来

我们来到三伯家,只见堂屋摆着两个大桌,旁的房间里面还摆有一桌,都是碗筷酒杯俱备,正待上菜原来,他们家是请村里喜酒代办公司操办的。今天三伯的孙女婿上门,来家亲戚多,他自己动手操办酒席麻烦,就花钱雇了代办公司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农村兴起代办酒席的潮流,有红白大事的人家,只要出钱,就有代办公司把酒菜全都备好,连桌椅板凳、杯盘碗筷都一齐带到主人家里来,主家的客人只需等到就餐时间,上席宴饮就行了。

 

多年没回老家了,这次在筹划去见那些山里的亲房叔伯老表们,在带给他们的礼物中,当然少不了一项传统礼物——旧衣服。其实这些衣服并不破旧,只是我们身体“发福”后不能穿,有的也就穿那么一两回。多数是我那“购物狂”老伴和儿子儿媳们提供的优质资源。我甚至把自己正在穿的外套也清理打包,因为亲属较多,恐分送不均。记得在上世纪末的某一年,曾为一件旧呢外套送给了某一家的缘故,在亲属们中闹过矛盾。所以这次为盘算哪些衣服该送哪位亲属,我和老伴很忙乎了一阵子,可谓为“衣”消得人憔悴,心想着,众亲属见到这么多的衣服,定会非常高兴。可是万万没料到,当我们的小车到达湾里时,我赶忙从车后备箱里拎出大包小袋,给前来迎接的亲友们分送衣服和礼物时,他们看见旧衣服,一个个表情漠然,无动于衷,有一位表姨还不悦地说:“现在哪个还要旧衣服,几十块钱买一件,还可尝个时装!”

听了这话,我顿时陷入了沉思。我小时候的家乡,可没有时装的概念,衣服都是棉布做的,蓝黑二色,年年月月不改样,老大穿小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是家里的老大,穿的也是父亲穿过的衣服。在我初中毕业前,就没穿过专门为我做的棉裤。当时我家有父亲在外工作,每月能领回一些薪水,条件还算好的。村里有的人家,一条棉裤几个人伙着穿,谁外出谁穿,回家就脱下来,太冷了就用破棉絮裹身。那时候,谁要是得到一件衣服,真要喜昏了啊。

“叔,你干嘛发呆啊,快进屋吧!”湾里的堂侄走过来,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堂侄从事个体运输30年,早就盖起了楼房,室内家电设备一应俱全。他把我们引领进卧室,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四季服装可谓琳瑯满目,还都是名牌子,什么阿迪达斯、七匹狼、歌丽娅等。接着,他拉开壁柜下面的鞋屉,装满了各色皮鞋、旅游鞋,也都是品牌货。这时,我才明白自己带回的旧衣服,成了他们的累赘,他们根本“不差钱”。

 

如果说对童年老家生活的回忆,要挑出最酸楚的映象的话,那就是故乡的交通。

老家是名负其实的偏僻山村,出门就见山,走路全是山路,到距离最近的小镇子,还得走一个小时的路。我在这里度过小学、初中时期,特别是上初中那两年,尝够了跋山涉水的苦头。

初中学校就设在离村最近的那个叫夏舖河的小镇上,我们每天早晚走一个来回,中午带一缽饭、一把柴草,在学校热着吃。到校的路,由田梗小路、机耕山路和公路三种路段组成,每每走出了小路和山路,上到公路时,就汗流浃背,实在太累时,就学着扒车,见了公路上驶来的大货车或拖拉机,就拼了命地往后货厢上攀爬,常被摔得皮破血流,危险到了极点。

至于到公社的集镇,或县城,那是必须搭乘班车,可那时班车很少,往往等到路边停靠了一辆,挤车的人就像打群架,从车门挤不进去,人们就把车窗玻璃打破,从破碎的窗户往里钻,常常看见被玻璃划得手脸都是血的乘客,气喘吁吁地挤在车厢里,那是我儿时看到最恐怖的场景。至今想起来,还有心有余悸。

直到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初期,我在城里工作,每次回老家时,也都要转乘几趟长途客车,特别是进故乡的那条公路,虽然是国道,但路面全是砂子铺成,被称为“筛子路”、“搓板路”,坐在车内,颠簸得让人骨头散架。加上班次很少,我每次回老家,总是五更起来乘车,走到湾子门口时,已是晌午时分,匆匆吃顿午餐,下午点钟必须离,步行到镇上的车站,搭乘返回的过路班车,倍尝途中的艰辛。

这次回老家,故乡的交通状况大为改善。一条高速公路从村头穿过,彻底结束了过去村里不闻汽车声的历史。村子里的水泥公路四通八达,连接到每一个湾子,还有蛛网般的宽阔机耕道,直通每一户农家。道路上小汽车、摩托车、农用小货车来往如织。过去空旷的场院,现在挤满了小车,以至于我们的小车进村时,还动员别人的车移开一点位置,不然就没法停放。

村支书邱义生,也是本家的大叔告诉我,现在村部就设有公共汽车站,但没多少人去候车,许多家庭都购有小轿车或农用车,至少也有摩托车、电瓶车,村里人过喜事买酒菜,还不愿意到附近的小镇子上购买,要到乡镇集市,甚至县城去,说是那里菜肴品种丰富,档次高。

书记大叔此言不谬,就拿此次我们回老家借住的堂侄家来说,他家5口人,堂侄夫妻俩带着小孙子留守在家里,除有一辆跑货运的载重车外,还有一辆客货两用小车,用于农耕。他的儿子儿媳在外打工,在城里有房子,还买了一辆小轿车,用于“常回家看看”,据说最近因打工的城市停车难,小俩口又买了一辆摩托车。看,就这样一个山村小家庭里,已拥有4辆机动车了。山乡农村的交通是多么发达和便捷啊!

从故乡返回时,堂侄和几家亲戚都开着小车送我上国道。回望一路浩浩荡荡的车队,在故乡的大道上前行,我那酝酿了多年的思乡情感呼之欲出,我深信,智慧而勤劳的乡亲们,在新时代里,日子一定会像这大道,敞亮而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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