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也是一个世界,人间也是一个世界,天上的神仙看我们这个世界时,一个人只有芝麻那么小,一粒米就象石磙那么大……" 我小的时候,阿婆(我们故乡称呼祖母为“阿婆”)经常讲着这样的故事。
其时,我们正伏在伙桌上吃晚饭,她一边讲,一边把我撒在桌上的饭粒拾起来,放进缺了牙的嘴里,一瘪一瘪地咀嚼着。阿婆是要教导我们要珍惜粮食,千万不要糟蹋了饭菜,所以至今我都保持餐桌上的“光盘”习惯。那个年代没有电视,家里也买不起收音机,村里安装有线广播也是我长到很大以后的事。所以家庭的教育,主要是靠祖母和父母亲用代代相传的神话故事来传承。
阿婆姓陈,是一位从封建社会走过来的老太太,用裹脚布裹出来一双三寸金莲,常年穿的是斜襟的半身长的外衫,大都是深色,偶尔在夏天里才看到她穿一两回浅色的布料。头上扎着一个髽鬏,头发梳得光光的,外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精明伶醒的老太太。阿婆其实并不是我父亲的亲生母亲,她是我父亲的伯母娘,30多岁的时候开始守寡,拉扯着两个女儿过日子,由于过度操劳,患上严重眼疾,以至不得不把一个亲生女儿抱养给别人家。我的父亲也是在10多岁的时候丧父,亲生娘因生活所近,不得已带着小女改嫁他乡。家里剩下我年幼的父亲达拉着两个小弟弟过日子,后来实在难支门户,便象小鸡寻觅温暖的翅膀一般,投靠在伯母娘身边。父亲投靠我的这位阿婆时,还不到15岁。
我们兄妹4个都是这位陈姓伯阿婆带大的。我们小时候并不晓得阿婆是伯阿婆,因为她格外疼爱我们,我们就知道她是我的亲阿婆。阿婆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瞎的,我不知道,只知打记事时起,阿婆就是瞎子,湾子里若有人打死了一条蛇,就送给阿婆,阿婆用剪刀割出蛇胆,生吞吞的喝下去,为了治疗眼疾。阿婆虽然眼瞎,可做起家务来,一点也不别扭,洗衣做饭,养猪喂鸡,纺线织布,看顾我们这些小孙子,把家庭料理得周周致致。她补衣服、纳鞋底,只是叫别人帮着穿个针眼儿,然后把针在头发上捋捋,再在布料上缝,行是行,路是路,均匀极了,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位瞎子的女红。
那些年,我们家人多口阔,父亲在外工作,常年不在家,母亲要参加集体出工,也是“两不见天”地在田畈里劳作。家庭里除了我们兄妹,还有一位小叔,一大家子的家务事儿主要靠阿婆操持了,其辛勤可想而知。
阿婆虽然一个大字不识,却是全湾子里公认最识理断事的人。哪家有婆媳不和、妯娌吵架的事,总会跑来找阿婆公断。我记得湾里有一对小夫妻,人称“半调子”(意即糊涂),吵起嘴来谁都劝不止,只有请我阿婆去调解,阿婆拄着拐棍到那小夫妻家门口,也不过问什么原由,把两口子一起责骂一通,那两口子立马不吱声,事后一齐过来向阿婆赔礼道歉。
阿婆对我们这些孙子当然是异常的疼爱。据说我长到很大时,她还要抱着我把屎把尿。虽然对孙子们近乎溺爱,但从不放纵我们。阿婆会“侃古”,总是用讲故事的方式,教导我们如何做人。我们放学回家以后,就爱跟在阿婆身后(她永远在不停歇地劳作),緾着要听她讲故事。阿婆很有耐心,每次都会让我们满意,讲一些童话故事。“从前呀……”,阿婆的故事总是这样起头,以至我们一听到这句话,便立即安静下来,依偎在阿婆身边,心里充满了欢快与憧憬。至今我还记得一些千古传诵的典型的故事,象二十四孝、嫦娥奔月,三个和尚等,我们从阿婆的童话故事里,懂得了做人要孝道,特别是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学会了做人要善良,帮别人就是帮自己的道理。
“从前呀,有一个小孩叫某某,家里穷得买不起油点灯,他就把墙壁打开一个洞,借邻居家的灯光来看书,冬天里,又借着外面的雪光读书,后来高中榜魁,成为国家栋梁......”阿婆一边讲着这个故事,一边抚摸着我们的头,她说,你们读书也要这样勤奋,将来才有出息。阿婆不仅讲故事,有时也会给我们立规矩,比如告诫我们“吃不言,睡不语”,“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见了比父亲年纪大的叫伯伯,比父亲年纪轻的叫叔叔”,这些话我一直牢记在心中,成为我做人做事的基本教程。
光阴真快,一晃,阿婆已经过世40多年了,至今,我还常常想到阿婆,想到阿婆给我讲的那些童话故事。有时,我也把阿婆的故事讲给我的儿子听。这些故事曾浸润着我的童年,更影响着我的成长,那闪耀光辉的中华传统,那不朽的伦理道德,在阿婆的传说中得到了发扬。阿婆的故事纯净了我们的信仰,指引着我们前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