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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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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房子、父亲和家

创作手记:这是我的亲身经历,三次搬家,见证了章丘历史的变迁。老房子、土坯屋因为父亲,而有了温度,是我的家。我是父亲的儿子,我是儿子的父亲,亲情温暖了房子,那怕是在租来的房子里过春节,也是高兴的。家,父母在哪,哪儿就是家。

《房子父亲和家》以父亲的表情为线,把我居住过的老房子、土坯屋、章丘老城的房子、租来的房子、将来的高层楼房如实地连接起来,将房子与父亲、父亲与家,家与房子的关系加以表述。以我的居住条件的现实变化,来呈现新中国成立以来社会的进步与文明,最真实的一面。

房子、父亲和家

雪城

                                   一

二零一八年,章丘沸腾了!

习主席于六月十四日来到了我的家乡济南市章丘区考察,走进了双山街道三涧溪村。习主席来到村民赵顺利的家,同他们一家拉家常,嘘寒问暖......

初夏的齐鲁大地上万物勃兴,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八十多岁的父亲,有些耳背,把手圈成桶状,用心地看着电视里习主席和赵顺利亲切交谈的样子,好是羡慕,说,人家祖坟上冒清烟了,见到主席了。母亲在一旁应和着说,你看人家和咱一样,也是农民,都住上了楼了,干干净净的,真好。住楼好啊。父亲嘟囔着,看看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自己亲手盖的房子,脸上的表情复杂了起来。

这种表情并不陌生。我七八岁时,从老房子里搬出来父亲就有过。

老房子是爷爷留给父亲的,却不是爷爷盖的。那是爷爷的爷爷盖的。我记事的时候,奶奶已经去世,我和两个哥哥跟着爷爷挤睡在两间东屋里。大姐二姐在东头的小北屋里,那屋也是我家的仓库。西屋里住着叔婶一家,北屋里住着另一家叔婶,都是二爷家的。听母亲说,在我出生前还搬出去了一个婶子,住在西头的小北屋里。我家房子多,是因为我伯父搬出去后,屋子归我们了,就是大姐二姐住的那两间。

老房子在村里是最好的建筑之一。大门上卯榫结构的精美的木雕廊檐,从小就印在我脑子里了,有荷花、梅花,浮雕的,栩栩如生。父亲告诉我这叫和和美美,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期望。厚厚的木扇门,很重。大门里的插关,有暗锁,木制的。插好门后,从外面是打不开的。即使从里面开,也得知道诀窍。打开下面的门栓,把一只手伸到门栓柱里,摸到一个暗格,手指向上一顶,另一只手才能拉开上面的门栓。

住在老房子时,天黑以后我是不敢一个人到外边玩的。黑黑的大门洞,总觉得有个东西在跟着自己,为此常跟在哥哥腚后头。老房子的基石是青石做的,都是经过石匠细凿了的,平、整、方,垒在一起,严丝合缝。大门一侧还留有供猫出进的猫道。靠街的后墙上,有一溜拴马桩。老房子在六合庄也是有点名气的。

老房子院落不大,住了三四家,孩子哭,老婆吵,出来进去的人不断。人多就免不了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而闹矛盾,并没有像大门廊檐下“和和美美”的期望一样。母亲老实、善良,总是受到婶子们的欺负,父亲又不好撕破脸皮,就暗下决心搬出去住,到大队里递交了批宅基地的申请。

大概是一九七九年,大队里给我家批了地基。父亲准备盖房子。那时我小,哥哥姐姐也不大,一切只有父亲跑里跑外忙活。闲下来时,我看到父亲脸上一会笑容满面,一会愁眉紧锁,表情很是复杂。喜时桌前喝一口小酒,愁时墙角抽一锅旱烟......

没钱买砖,就找人帮忙沿用祖上留下来的方法,打土坯垒墙盖屋。幸好父亲从十七、八岁就在生产队当会计,人缘还好。

打土坯,五十岁以上济南的农村人可能记得。当时刚上小学,我隐约的有些记忆。打好的土坯比砖厚重、宽大,力气小的或是笨手笨脚的人,是搬不起来的。打坯,两个人一架子(一伙),一个人上锨,就是用锨把土铲进打坯的模子里。另一个人提起石夯用力砸坯模子里的土,反复多次,夯实成形。父亲说,这活算是个技术活,却并不复杂,就是一个熟练的过程。初学乍练,一不小心就出事,不是砸在模子上震破手的虎口,就是砸在模子外头,砸伤脚趾。黑瘦的父亲相对来说力气小,却能提起石夯,把坯打好。别人家盖屋打坯,父亲也去帮忙,你帮我,我帮你的,很义气。

石夯就是一块底为二十几公分见方,侧面为梯形的立方体的青石。上面的方形自然小于底面的方形,中间有一个眼,是用来揳夯把的。夯把的一头揳入石眼,正好是一般人垂手可握的高度。夯把的另一头横揳一节二十多公分的圆木,打坯的人两手握住,提夯打坯。“夯”是能写出来的字,按照我们的叫法应是dun。这个字我会写,是父亲教我的,但是电脑打不出来,字典查不到。那是个象形字,一横下一竖,最下面是一个口。类似“面”字去了口中的笔画,口上的“丿”,变成“丨”即是。

用来打坯的土,不可过干,也不可过湿,微湿散苏一点正好。打坯前,先要找一块平整的厚石板当底,把坯模子放在上面,撒上一些小灰,再把土倒进坯模子,这样打出的坯不沾,好成型。小灰是相对于石灰说的,它是母亲烧水做饭后,留在行灶子下面的草木灰。用处很少,习惯上叫它小灰。打好的坯,整齐地码放成一堵堵坯墙。两堵墙之间的距离,可以走人,一是码放坯时方便,二是通风,坯容易干。遇到阴雨天,父亲即使用塑料布盖好,还是很揪心,怕白忙活了。还好是秋后,雨水少了且细小。

母亲在盖屋中也是功不可没的,七间屋的麦秸,是母亲带领着两个姐姐准备好的。麦收时,母亲选择那些杆高结实的麦秸,用特制的刀扒把麦秆上的叶片梳掉,再用镰刀把麦穗割下来,麦秆打小捆,留攒起来盖屋用。

垒墙的坯准备好了,盖屋用梁、槎、麦秸等材料,一一备齐。一溜七间的北屋,拔地而起。

玻璃窗户玻璃门,屋里那个亮堂,父亲脸上的自豪看得清清楚楚。中间大北屋里盘好了土炕,炕沿边盘了一个炉子,既做饭又取暖。一个盛粮食的囤,在炕的一头。那时候把粮食看得很重,睡觉都要看着,父亲说,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囤下面是盛炭的地方。有炉子,有炭、有粮食,日子就算挺好过的了。在院子的东南角按照父亲的盘算,盖了两个栏。父亲说,伺候着你们长大娶媳妇后分家,一人一个;你们还小,这能多养一头猪,再说家里人多,碰上肚子不好拉肚子,不用等。父亲想得很是周到,相当于现在楼房的双卫了。

按照“东南门,西南圈”的说法,大门留在东南。大门和栏之间的一块空地,父亲栽上了两沟茄子、两沟辣椒,靠墙根种上了丝瓜,一个小菜园在院子里格外好看。那时种菜用土家肥,也没农药,纯正天然,新摘的菜吃起来味道格外鲜,现在是很难吃到的。院子西边,安了一盘石磨。东边靠北的地处,盖上了一间饭屋。看似不大,比起老房子里三、四家合用的饭屋,方便多了。大土炉子、小行灶子也都盘好了。还有一块闲空,正好放柴火,摊煎饼。

从四五家杂居在一起的老房子里搬出来,真是一件高兴的事。父母住居中的三间,两个姐姐住西边的两间配房,东边的两间是我和二哥住的。大哥已结婚,住在老房子里,和爷爷作个伴。搬到新盖的土坯屋里,最高兴的应该是父亲了。第一年在新房子里过年,父亲破例多买了一些爆仗,杀了那头还不大的猪,留着另一头长大了来年卖个钱。那年是我以往记忆中,过年吃的最好的一次,也是看见父亲笑容最多的一年。

当我们吃了猪肉饺子到村里河崖边看放爆竹时,父亲却在围着房子转悠。他怕不长眼的“窜天猴”、“二起脚”落在屋顶上。屋顶是麦秸的,怕火。直到爆竹的叫声渐渐没了,夜空安静了,父亲才把准备好的秆草,放在大门口,点着。秆草是种在小东坡地里的谷子,收获后特意留出来的。父亲把谷秸晒干,捆成几个小捆,放在屋里,就等着过年时用。父亲说是叫照庭。父亲叫全家都围着点着的篝火,伸出手烤烤,说是冬天不冻手,烤烤身上,一年不长病。如果秆草的火旺,来年一定是个好年成。燃烧殆尽的秆草,站不住了,会倒向一方,父亲就说那个方向一定大丰收。

那时人们盼望的就是多收粮食,吃饱就好。不像现在,张嘴闭嘴的钱。最后,父亲把秆草灰,用木棍划拉成半圆,围在大门外周,父亲说外鬼邪祟就进不了家。当然我们家的人也不能出去了。胡同里一地的红爆仗皮,加上大门框上父亲写的春联,年味包围了整个土坯屋。

二零一九年,我们是在租来的房子里过的春节,这是说什么也没有想到的。

那是一个没有鞭炮声的春节,整个章丘区区域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虽是如此,心里并没有伤感,倒是觉得天更蓝了,心更敞亮了。只是在老家的父亲没有见到习主席,已是半年了的事,还是念念不忘,颇为遗憾。

我也是有同感的。在章丘老城的房子要拆迁,燃眉之急就是搬家。

那天正在搬家的路上,恰好远远地看见了车队,我知道那是习主席来三涧溪村的车队。主席来章丘的消息,是早有耳闻的。在车上,我默默欢迎着主席,祝福着主席。没见到主席是遗憾的,遗憾之外增进了对主席、对祖国、对这个时代的感激之情。没有乡村振兴战略,就没有今天的三涧溪。

真想去三涧溪村加入欢迎习主席的队伍!

乡村振兴,新旧动能转换,我们这里算是先行区吧,需要拆迁。按人口安置的人性化方案,体现了以人为本的理念,我家将要分到三套楼房。不用像父亲一样操心劳神地找人打土坯,不用像母亲一样风吹日晒地梳理麦秸,三年后,我们也能住上像三涧溪村赵顺利一样的楼房,并且还是高层。岳父岳母住一套,我住一套,剩下一套,把老家的父母接来住。有了房子就有了依托,生活就有了最基本的保障,也有了一份归属感。

如此,幸福的感觉来得很是突然。

从邻近章丘老城西边的闫马村租下来一个院落,我们全家搬了进去。搬家时,岳母舍不得家里原来的老物件,想要带着,我没有阻止。有些东西已经多年不用了,像锄头、镰刀、铁锨这些东西,锈迹斑斑的,放在租的房子里纯属摆设了,我们的土地已经流转出去好几年了。即使如此,父亲还会和我唠叨,住进楼了,咋种地啊?

《汉书•元帝纪》说:“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

房子拆了,那里不再是我们的家。但是,不管是有意的抽空回到那里看看,还是路过那里,那种亲切感是依旧存在的,毕竟是居住了多年。没有标记,一片废墟。在人行道上低着头走,估摸着到了原来自己家的地方,不用特意地寻找,停下来已是自己踩踏了多年的门口。

许是念旧,每次去都会碰上原来的老街坊,年长的免不了泪眼婆娑的。我劝说道,三年后我们又住在一块了,还是冬天供暖的楼房,说不定你们这些老年人腰酸腿疼的毛病会好了呢!咱不哭,应该高兴才是。

站在老城那里,眼前依旧会出现我们居住时的情景。

在古城西大街上的房子,是岳父的姥姥留下来的。最初是西关高家的房子,解放后政府分给了岳父的姥姥。西关高家与旧军孟家都是章丘有名的商业巨头。与旧军孟家“祥”字号的孟洛川有所不同的是,西关高家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是高亦吾,他不单纯的是周恩来小学的老师,还是周恩来人生道路上的导师。能住在高家人居住过的地方,我是颇为庆幸的。

岳父居住的时候已经翻盖过了。因为临着街,所以有两间店铺,我和爱人结婚后,就搬了进去,做起了服装的生意。一楼是店铺,我们住在楼上。

楼,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盖的,当时在古城西大街还是为数不多的。镇子上已经有了建筑队,只要把自己的想法和建筑队的包工头说清楚,他们就能按你的要求把房子盖好。虽然盖房子的材料还需要自己准备,但是比起父亲盖土坯屋时已经容易多了。

岳父的设计还是很超前的,那时就把大门盖得很宽大,说是以后有条件买了汽车就可以停在里面。那时的农村汽车是很少见的,有这想法就是很有前瞻性的了。果是如此,家里有了汽车后放在大门过道里,还能容得开人的出入,很是实用。

东屋是厨房、餐厅和浴室。东屋下面还有一个地下室,放着锅碗瓢盆、粮油菜蛋等生活用品。厨房里安着土暖气的炉子,冬天取暖做饭还算方便。不过炉子烧得再旺,屋里也没有楼房里的温度高。爱人很是羡慕住楼房的,也常常唠叨,咱也买一套楼房去住。我安慰爱人,习主席都说“房子是来住的”,咱这房子不是挺好的,要这么多房子干啥。嘴上虽是这么说,没能满足爱人的愿望,在我心里一直是隐隐的痛。

像我这样再普通不过的农村老百姓,能买上一套房子的,为数不多。即使买上了,也是东拉西凑的。首付凑够了,完成了一个房奴标准的身份,接下来每个月还房贷的钱,像一根橡皮筋套在了脖颈上,不是很痛,却时时有不舒服的感觉。

就现在的房价,我是没有买房子的想法。我深信“房子是来住的”这句话。有房子住着,就把钱都用在两个上学的孩子身上。可是孩子大了呢?到时候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年迈的父亲为此替我焦虑,提到住楼,脸上的表情就会很复杂。

院子西边是上楼的楼梯,我记得很清楚,是十九步台阶,卫生间便在这楼梯下面。岳父岳母住在北边的主房,是有着七步台阶的台屋。一是为了采光好,二是听说原来西关高家的建筑也是台屋。客厅是宽大的,卧室在客厅的东边。主房有前出厦,也是很大的,宽里足足有三米深,铝合金的封闭,亮堂的很。

房子再好,年岁多了也需要修修补补。老城的房子屈指算来,也有二十年余了,怪不得屋檐、楼顶、墙面都出开了问题,前几年还盘算着翻修一下。这下拆了,倒是省去了麻烦,还能住进楼房,也去除了我不便明说的心病,岂不是大喜事。心里暗暗盘算,若日后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了,需要住就给他们一人一套。若孩子不在章丘工作,到北京了或是上海了什么一线城市去买房子,把这房子倒倒手,买房子交首付也不犯难了。从心里讲我是很矛盾的,既希望孩子到大城市发展,也希望他们留在本地。不管怎样,对孩子的将来正如余秋雨先生的“六字人生守则”一样就好,“善良、快乐、健康”。

到那时父母也需要人照顾了,我就和老人住在一起......

我说让父亲和母亲三年后也跟着我们去住楼。母亲笑着说,是不是和主席去的三涧溪赵顺利的楼一样?我说是啊,比他那个还要高,说不定云彩就在我们脚下呢!父亲也笑着说,住在云彩里不成了神仙了吗!自从知道我能分到三套楼房,父亲的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复杂的表情。

年后,安置房已经开工了。中铁建工几千人的建筑大军,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楼房比地里的庄家长开了还要快。据说一周的时间,就能盖起一层楼。两年的时间,地下两层,地上二十九层能容纳十几万人的社区,就会矗立在章丘古城的东边。北京大学新世纪章丘实验学校等著名院校也会在古城落地生根,从幼儿园到高中,让孩子享受高水平的教育已不再遥远了。

说到教育,想到了孟母三迁的故事,选择良好的环境,成就了孟子旷世之才。搬迁不也是一种向善、向好的选择?

父亲传承了中国几千年传统观念,觉得去租房子住,是无家可归的样子。对我而言,家与房子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它们不是对等的。给常给我讲故事的父亲讲了一个小故事:唐朝的郭子仪晚年受皇命建汾阳王府,闲来无事,拄杖视察,叮嘱工匠建房需牢固。工匠有年长者,说,请王爷放心,我家三代都是做泥水匠的,在长安盖府邸无数,只见房屋易主,未见房屋倒塌的。如此说来,房子是来住的,谁住就是谁的,往大里说,它只不过是个人生的驿站罢了。

土坯房还在,父母还在,那里就还是我的家。房子是能够实现遮风挡雨居住功能的所在,家却是能带给人温暖,让人有安全感,其乐融融生活的地方。岳父也是父亲,岳母也是母亲,租来的房子只是生存的硬件吧,有岳母岳父在经营它,爱护它、打理它,不管房子是谁的,往小里说,都可以称之为安身立命之所的家。

有了亲情,房子就会有温度,就是家,是幸福的源泉。租来的房子里照样可以安静一颗漂泊的心,静下来的时光里,和家人享受着简单平凡的幸福。也许是我的理念影响了家人,在租来的房子里过春节,我们的高兴是没有掺杂使假的。

二零二一年,习主席会不会再来章丘我不知道,只知道在二零二一年我还会有第四次搬家。

静下心来,数算了一下从小到现在,我一共搬了三次家。第一次是从三四家住一起的大杂院搬到父亲盖的土坯屋里;尔后是和爱人一起搬到章丘老城的家里;第三次就是搬到老城西闫马村租来的房子里。

每次搬家,于我都是一种居住条件的改善,于社会都是文明进步的体现。

到那时,在家里,心里踏实了许多,家的温度会更高。给老人冲一杯飘着茉莉花香的茶,陪伴身边聊聊天;为孩子理一下放置壁橱随性的书,牵挂一直都会在。西望古城,打捞一城古色古香的千年历史的文化底蕴;东览青山,尽收峰峦起伏的泰沂余脉的翠色欲滴。

打开窗,伸手也许就能采下一朵春天做的云彩。用父亲的话说,将来的生活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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