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忠不义话宋江

不忠不义话宋江

年少时，因为时代的原因，能读到的书很少。有一个例外，《水浒传》作为被评说的对象，成了我阅读的第一部文学名著。当年的我，不是因为宋江投降不喜欢他，而是觉得他没有武功。几十年后重读《水浒传》，对宋江有了新的认识。

徒有其名，糊涂行事

《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1975年10月北京第1版、1997年1月北京第2版、2021年10月第43次印刷）共一百回，宋江在第十八回出场，他是郓城县押司，“刀笔精通，吏道纯熟”，晁盖劫生辰纲事发之后，他担着血海般干系向晁盖通报了消息。晁盖坐了梁山泊头把交椅后，为表谢意，派刘唐赍书一封并黄金一百两到郓城县答谢宋江。在酒楼上，宋江把那封书和一条金子收了放在招文袋里，打发刘唐回去。自酒楼下来，遇上王婆，王婆跟宋江央求：阎婆老公死了，无钱发送，停尸在家，望宋江周济“作成一具棺材”。宋江除了给一副棺材之外，还送了十两银子。后来王婆把阎婆媳介绍给宋江，宋江“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所楼房，置办些家火”“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金玉”。再后来，婆惜与张三勾搭上了，宋江与阎婆惜怄气，阎婆惜在招文袋里发现晁盖给宋江写的那封书信，情急之中宋江怒杀阎婆惜。从这些叙述中可以看出，自宋江收晁盖的书信到被阎婆惜发现，中间过了至少几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宋江一直把带来杀身之祸的贼首的书信放在招文袋里，何止是糊涂，简直是混蛋。还有不可理喻的，宋江为了避险，三年前就声明断绝了父子关系，可是杀了阎婆惜之后，居然自投罗网回家躲藏，带累父亲弟弟，岂不是自相矛盾。另外，众弟兄为救宋江，江州劫了法场，宋江上梁山落草后，明知江州将“着落郓城县追捉家属，比捕正犯”，却不听晁盖劝阻，执意回家搬取老父上山，引来祸端，不是晁盖派人搭救，难以逃命。宋江办的这些糊涂事，与他在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头极不相符。

沽名钓誉，假情假义

宋江号称呼保义，江湖上义字立身。细察其行迹，有沽名钓誉之嫌，有不忠不义之实。首先，宋江的“义”，不过金银换来的，“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高若低，无有不纳……若要起身，尽力资助，端的是挥霍，视金似土。人问他求钱物，亦不推托”。与县里同僚们交往，也是金钱开路，江湖上新结识的兄弟，赠金送银。宋江断配江州，“又自央浼人情，差拨到单身房里，送了十两银子与他；管营处又自加倍送银两并人事；营里管事的人并使唤的军健人等，都送些银两与他们买茶吃，因此无一个不喜欢宋江”。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宋江靠金银开路的行事方式，并非君子所为，而是社会上“俗”的那一套。其次，宋江很自私，名声利益当前，他毫不犹豫会放弃“义”。最典型的是第三十五回，花荣、秦明、黄信、燕顺、王矮虎、郑天寿、吕方、郭盛等率领几百号人马，无处安身，宋江仗着与晁盖的交情，带领众人投奔梁山泊。半路遇上石勇，带来了宋太公去世的书信，宋江撇下众人要回家奔丧，教兄弟们自行上山。燕顺央求他：“太公既已殁了，便到家时，也不得见了。世上无有不死的父母。且请宽心，引我兄弟们去了，那时小弟却陪侍哥哥归去奔丧，未为晚矣。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若无仁兄去时，他那里如何肯收留我们？”宋江哪里顾得上兄弟们，不等向花荣、秦明告辞就撇了众人走了。所作所为，置兄弟于何地？置“义”字于何地？第三，宋江看人下菜，常常欺侮下层兄弟。第三十二回，宋江做客清风山，矮脚虎王英抢了清风寨知寨刘高之妻做押寨夫人，宋江为了讨好朝廷命官，逼着王英看在“江湖上大义两字”把人放了，许诺将来做媒给王英另娶一个，王英“敢怒而不敢言”。后来破了清风寨，秦明失去一家老小，宋江做主把花荣妹妹嫁给秦明，却不践诺给王英完娶的事。接下来更让气愤的是，王英复夺了刘高之妻，宋江却说：“你这泼妇，我好意救你下山，念你是个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将冤报？今日擒来，有何理说？”刘高之妻为此被砍了，王英心中大怒，挺朴刀要火并，但压不过众人势力，只好忍了。第四功成名就，撕下伪装。宋江破方腊后衣锦还乡，当时武松已经被砍掉一只臂膊，虽然不死，已成废人，也许是看透了宋江的为人，不愿跟随宋江回京受封，宋江见说，无一句挽留抚慰之语，只回应武松冰冷的四个字：“任从你心”。武松是跟随宋江时间最长、功劳最大的人之一，此时此刻，宋江的心冷如铁石，哪里还有兄弟一点情义？宋江回京后被封楚州安抚，饮了御酒，意识到酒里有毒，担心李逵知情后“再去哨聚山林，把我一世清名忠义之事坏了”，便把李逵诳来毒死了。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把对最忠心的兄弟杀死，宋江最后一点遮羞布都不要了。

阳奉阴违，架空晁盖

宋江在江湖上与人相交，看似谦谦君子，实则心机很重，善于笼络人心，反客为主。宋江在柴进庄上避祸，与武松相识。武松在柴进面前受到冷落，宋江越过柴进为武松做衣裳、送银子，留武松和自己一处安歇。武松离开时，送了一程又一程，还给盘缠，把柴进对武松的人情都淹没了，武松只知道感谢宋江了。最可气的是，宋江对晁盖阳奉阴违，设计架空，压了晁盖风头，夺了梁山实权。晁盖率梁山众好汉劫法场救了宋江，宋江表面表示“今日之恩，深于沧海”，但刚出牢城便不尊重晁盖。他要求立即攻打无为军，杀了黄文炳为自己报仇。晁盖说“偷营劫寨，只可使一遍，如何再行得？似此奸贼，已有提备，不若且回山寨去聚起大队人马”，再来报仇不迟。宋江马上反驳，自作主张，发号施令，攻打无为军，给晁盖碰了硬钉子。上了梁山后，宋江表面尊晁盖大哥，实则事事自作主张，盖住晁盖风头，众弟兄只听宋江，晁盖如同虚设一般。更有甚者，在第五十五回，活捉彭玘后，宋江擅自作主，亲解其缚，说道：“某等众人无处容身，暂占水泊”“只待圣主宽恩，赦宥重罪”。第五十八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伤多少兵勇才活捉了呼延灼，宋江解绳放人，又说怎敢背负朝廷，而是权借水泊，只待招安，呼延灼入伙，自己“情愿让位”。“只待招安”“情愿让位”这样重大原则问题，宋江不经晁盖同意，擅自决定，俨然以山寨之主的身份自居。这样的事比比皆是，不一而足。晁盖对他的所为也有觉察，临终前预感到山寨交给宋江，会断送众弟兄的聚义大业，留下遗嘱：“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 由此看出宋江已经失去了晁盖的信任。

忠心不足，私欲不小

宋江出身刀笔小吏，标榜以忠孝立身，实际上只是伪忠，心想的不过封妻荫子，名留青史。他原是“体制内”官吏，理应遵从国家法度，却徇私枉法，向劫生辰纲首犯晁盖私通信息。在江州，一面声称反对贪官，一面大肆向监牢管理者行贿谋取利益。口口声声遵从法度，又到处结交土匪强盗。以上种种，哪里与“忠”相干？宋江坐了梁山泊第一把交椅后，把晁盖的聚义厅改为忠义堂，打起了“替天行道”杏黄旗。既然“替天行道”，当然是认为天子无道，这是何等狂妄和“不忠”啊。宋江明知蔡京、童贯、高俅、杨戬为朝廷四大奸臣，不想为国除奸，而是利用一切机会贿赂讨好奸臣，以图招安。高俅当年逼得林冲家破人亡，多次构陷追杀，林冲对其有着血海深仇；林冲逼上梁山，火并白衣秀士王伦，为梁山泊奠定了基础，可谓山寨的最大功臣元老。第八十回张顺等活捉高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宋江理应为林冲报仇，为死去的众兵勇报仇，可是宋江一不为国除奸，二不顾及林冲家仇，三不考虑死难兵勇冤魂，见了高俅“慌忙下堂扶住，便取过罗段新鲜衣服，与高太尉从新换了，扶上堂来，请在正面而坐”“纳头便拜”，杀牛宰马，大设筵宴，孙子一样招待高太尉，高俅临走时还送了很多金银。这里既没有对朝廷的“忠”，更没有对兄弟的“义”。 “我们受了招安，得为国家臣子，不枉吃了许多磨难。”可见宋江的一切所作，无非为了“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

仰慕权贵，轻侮兄弟

宋江出身小吏，对于权贵从心底里仰慕，见面腿就软。第三十二回，宋江逃亡在清风山做客，矮脚虎王英劫得清风寨知寨刘高的妻子，宋江听说是知寨的恭人，不顾王英兄弟情义面皮，便主张把人放走了。对于那些战败投降来的朝廷命官，甚至活捉高太尉手下将领，每次都是亲解缚绳，好言抚慰，表白只是暂居水泊，只待招安。宋江的这些行为，伤了冒死拼杀的兄弟们的心：“李俊捉得刘梦龙，张横捉得牛邦喜，欲待解上山寨，惟恐宋江又放了，两个好汉自商量，把这二人就路边结果了性命，割下首级送上山来。”宋江仰慕大富豪玉麒麟卢俊义，见面就下跪，不顾晁天王遗言，三番五次要让卢俊义做山寨之主。卢俊义对山寨无尺寸之功，宋江要他做山寨之主，惹恼了众兄弟，李逵道：“哥哥若让别人山寨之主，我便杀将起来！”武松道：“哥哥只管让来让去，让得弟兄们心肠冷了！”鲁智深、刘唐等也要发作。宋江声色俱厉，训斥道：“汝等省得什么！不得多言！” 对权贵卑躬屈膝，对一般兄弟辱骂欺侮，李逵对宋江忠心耿耿，但宋江却多次当众骂李逵“黑厮”“黑禽兽”“你若不听我军令，割了你头。”宋江打败方腊，功成名就，回京受封之际，林冲、杨雄、杨志、时迁等病死，李俊、童威、童猛等不愿跟随其回京受封，宋江只是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过一句话：看了《三国》一肚子计，看了《水浒》一肚子气。唉！牙根有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