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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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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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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与曾国藩

2022年高考作文题目,材料出自《红楼梦》的“大观园试才题对额”。1983年参加高考时,作文是一个看图作文,图画大意是一个人挖了好几眼井,有深一点的,有浅一点的,但都没有挖到水,挖井的人说:“这下面没有水,再换个地方挖。”这个题目可能参考了《曾国藩家书》中道光22年9月18日写给四位弟弟的信中一段话:“用功譬如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这两个高考作文题目拟得如何且不论,题目中涉及的两个人物——贾政、曾国藩——引起了我的兴趣。

贾政是小说《红楼梦》中人物形象,出身显赫,世袭贵族,还是国丈。其最为突出的性格特点是素性潇洒,不喜俗务,小说第四回:“虽然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馀事多不介意。”然而通读全书,会发现贾政所谓“素性潇洒,不喜俗务”,不过是无能、懒政的遮羞布而已。诺大个荣国府,委托王夫人、王熙凤管理,自己稀烂不管,一任贾琏、熙凤等人胡作非为,焦大当着众人都骂了出来,却不能“挽狂澜于既倒”。贾政想做清官,但糊涂迂阔,看起来为人方正,实际上迂腐无能。小说第九十九回:“胡说……若是上下和睦,叫我与他们猫鼠同眠吗?”“我是要保性命的,你们闹出来不与我相干。”“李十儿便自己做起威福,钩连内外一气哄着贾政办事……贾政不但不疑,反多相信。”最终因为不能约束手下的人,被人弹劾,最终家族落了个“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与贾政相比,现实生活中的曾国藩,不仅善读书、善政务、善军务,而且“喜俗务、善俗务”。曾国藩1811年生于湖南一户普通耕读之家,1838年中进士,1847年升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成为二品高官。1853年创建湘军水师,与太平军交战,1864年,湘军攻克天京,曾国藩因功加太子太保衔,封一等毅勇侯,1872年死于两江总督任上。

从曾国藩几十年的家书看,他有这样几个特点:

一是信风水。曾国藩做京官期间,包括升迁为二品高官了,还一直租房住,属于超级北漂。刚开始住长郡会馆,后来租住南横街千佛庵四间房,之后曾在棉花胡同、绳匠胡同、碾儿胡同等地租房。在他写给父母的信中写道:“男于八月初六日移寓绳匠胡同北头路东,屋甚好,共十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二十千文。前在棉花胡同,房甚逼仄,此时房屋爽垲,气象轩敞。”曾国藩一再教育兄弟子侄谨记祖父的三不信,即:不信地仙,不信医药,不信僧巫。“天下信地、信僧之人,曾风有一家不败者乎”。但在出行、迁居、坟地等方面还是挺讲吉凶的。出行要问大神:“男与陈家本于六月底定计,后于七月初一请人扶乩(另纸录出大仙示语),似可不必轻举妄动,是以中止。”搬家要趁吉日:“男现看定屋在绳匠胡同北头路东,准于八月初六日迁居(初二日已搬一香案去,取吉日也)。棉花六条胡同之屋,王翰城言冬间极不吉,且言重庆下者不宜住三面悬空之屋。”在给父母兄弟信中,曾国藩多次谈到对其祖母如何安葬,坟地迁与不迁的事:“祖母大人葬后,家中诸事顺遂,祖父之病已好,予之癣疾亦愈,且骤升至二品,则风水之好可知,万万不可改葬,若再改葬,则谓之不祥。”曾国藩一生受癣疾困扰,风水先生告诉他是祖坟不洁,他给父母写信:“闻四弟言家中连年生热毒者八人,并男共九人,恐祖坟有不洁净处,望时时打扫,但不可妄为动土,致惊幽灵。”其弟曾国葆死后,他写信给另一弟弟曾国荃:“余平生不信鬼神怪异之说,而八年五月三日扶乩,预料九江一军之必败,厥后果有三河之变。及昨廿九日写铭旌时,异香满室,余所亲见亲闻,又觉神异之不尽虚妄也。”“自温弟遭难后,余常以七年择地不慎为悔。”在为曾国葆择墓地时,给在家主事的弟弟曾国潢写信:“余虽不明地理,而启土禁忌之说,亦不敢不小心遵信。”曾国藩儿子病的时候,媳妇曾许愿装修家中观世音菩萨金身,后来他给祖父致信 “伏求酬愿”。他孙子出生,满门欢喜,他认为孙子八字中于五行缺水缺火,担心不易养活。后来孙子夭折,他说“已虑其难于长成,不料其如是之速”。二是喜谈钱。曾国藩做京官期间,钱挺紧张的。在给祖父母信中道:“孙此刻在京光景渐窘,然当京官者,大半皆东扯西支,从无充裕之时。”“孙在京别无生计,大约冬初即需借账。”给父母兄弟的家书中,几乎都会谈钱,常常详述消费账目,借了谁多少钱,谁借了自己多少钱,谁家丧事上礼多少钱,装修房子花多少钱,甚至朋友们谁家有钱谁家没钱,谁家又借钱都会在信中不厌其烦的列明。俸银不足,就望外官馈赠:“冬下又望外官例寄炭资。”“男今年过年,除用去会馆房租六十千外,又借银五十两,前日冀望外间或有炭资之赠,今冬乃绝无此项。”如果让“未尝言钱字”“举却阿堵物”的王衍看了曾氏家书,一定会觉得斯文扫地,骂他是地地道道的俗人了。

三是谈琐事。在曾公家书中,没有什么不可以谈的,升迁、科考、治学、治家、教子、同乡、朋友都有涉及,各类生活琐事更是不厌其烦。多次信中谈“养须”:“男已于七月留须。”“前父亲教男养须之法,男仅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色黄者多,黑者少;下唇拟三十六岁始留。”“余身体平安,癣疾近又大愈,胡须日长且多。”曾公对祖父母、父母寿具十分上心,怎样买漆、怎样刷漆,反复写信交待:“湘潭带漆,必须多带。此物难辨真假,不可邀人去同买,反有奸弊。在省考时,与朋友问看漆之法,多问则必能知一二。若临买时,向纸行邀人同去,则必吃亏。如不知看漆之法,则今年不必买太多,待明年讲究熟习,再买不迟。”“正月十二所办寿具,不知已漆否?万不可用黄二漆匠。此人男深恶之,他亦不肯尽心也。彭宫五亦不可用,彼未学过,且太迟钝。”就连家里长辈如何穿衣、如何保养衣物也写得详详细细:“去年带回父大人之干尖子皮褂,不知已做成否?若未做,可即做成,用月白缎子为面。今年当更寄白风毛褂回家,敬送与叔父大人。若父、叔二大人同日出门,则各穿一件;若不同出门,则薄寒穿干尖子,盛寒穿白风毛。”“闻狸皮在南边易于回潮,黑色变为黄色,不知信否。若果尔,则回潮天气须勤勤检视。又凡收皮货,须在省城买潮老,其色如白淮盐,微带黄色,其气如樟木。用皮纸包好,每包若寸大,每衣内置三四包。收衣时,仍将此包置衣内。又每年晒皮货,晒衣之日,不必折收,须过两天,待热气退尽乃收。”这些文字,你很难想象出自一位朝中二品高官。曾公在家书中还多次谈及“黄芽白菜子”“阿胶”“高丽参”等,就连丢失大铜尺、找到大铜尺都会在信中絮叨一下。“予有大铜尺一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频年寄黄英白菜子,家中种之,好否?”在给弟弟曾国潢的信中写道:“家中妇女渐多,外则讲究种蔬,内则讲究晒小菜、腌菜之类,乃是兴家气象,请弟倡之。”

四是写长信。曾国藩写信,事无巨细,不厌其祥,有点婆婆妈妈。他总嫌家人回信简略。“男每接家信,嫌其不详,嗣后更愿详示。”“孙每接家信,常嫌其不详,以后务求详明,虽乡间田宅婚嫁之事,不妨写出,使游子如神在里门,各族戚家,尤须一一示知。”对于爱写长信的毛病,曾公有自知之明,并向兄弟们作出解释:“吾每作书与诸弟,不觉其言之长,想诸弟或厌烦难看矣。然诸弟苟有长信与我,我实乐之,如获至宝,人固各有性情也。”终于,曾公的老父亲对他的烦琐忍不下去了,写信告诉他不要太麻烦,曾公回信“父大人命予家书中不必太琐琐,故不多及。”曾公朝中事务很忙,写信又得研墨又得铺纸,家书还写得那么琐碎,不敢想象曾公如果生于信息传播如此方便的今天,他的电话、微信该有多么烦人。

有人说曾国藩一生成就了所谓“三不朽”事业,是传统中国最后一个完人,我要说他还是个地地道道的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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