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下乡,从一位手工做烧馍和锅盔的农妇家买了些带馅的烧馍和锅盔。烧馍里包着五仁、桃酥、沙枣面等馅料,小巧精致,松软可口;锅盔块大,金黄光亮,表皮用梳子和小叉子点缀了各种图案,拿到手里沉甸甸的。正值中秋节临近,其他同事纷纷试吃,并打电话订购,一派热闹景象。
看着金黄诱人的锅盔,我又想起了母亲的葫芦锅块。这是小时候我们过中秋节时的“月饼”。在老家,我们把烧馍和锅盔叫烧壳子和锅块,简单直接,透着农村人的质朴和直爽。那时条件差,乡村们没多余的钱买月饼,但不会忘记每一个节日。中秋前,巧手的各家媳妇就开始准备这种独特的月饼了。先掺上酵面,和(huo)好几疙瘩面,用毛巾盖在脸盆或面盆里发酵,再去屋后菜地,拣又大又圆的南瓜揪回来,用切刀削去瓜皮,切成两半掏掉瓜瓤和瓜籽,上锅蒸熟,等凉了捏碎加到面疙瘩里面使劲揉。这个过程,各家有各家的习惯和技巧,一锅锅块的成色,就在南瓜和揉面的次数里。
母亲是村里公认的茶饭高手,做葫芦锅块当然也不在话下。春天,除监督父亲种上品种好的南瓜外,还会亲自种些香豆和鸡冠花。香豆成熟早,母亲细心地用镰刀割回来,拿草席铺晒在向阳的屋墙下,晾干后擀成香豆粉备用。她还喜欢买梳子,总有两双梳子包在手帕里藏着,平时梳头的梳子断翅了都舍不得拿出来。我曾好奇地问:妈妈,你藏梳子干什么啊?她温柔地抚摸我的头,笑着说:有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种好奇在做葫芦锅块的时候揭晓了。掺了南瓜的面粉发酵并最后一次揉匀后,母亲把它们分成几等份,加一点喷香的胡麻油,撒一点香豆粉,用擀杖擀成厚度五到十厘米的圆饼,接着,用她珍藏的梳子轻轻在饼子边缘扎出匀称的小孔,打发我揪来几颗鸡冠花,捣碎,把汁液蘸在筷子上,在饼子上点出各种图案。后院里,生铁做成的烧锅已经稳稳地坐落在土块做成的临时灶台上,母亲先拿麦草点燃,边烧边式烧锅的温度,待温度合适,立马捧来饼子,小心翼翼放进烧锅,盖好盖子,再在盖子上覆盖一层麦草,让铁烧锅上下都受热。母亲的时间和火候掌握的极好,最多半个小时,一个散发独特香味、金黄焦亮的锅块就出炉了。梳子扎的小孔排列整齐,宛如在锅块边缘向我们咧嘴欢笑,鸡冠花的汁液烤熟之后变成夺目的鲜红,点缀得葫芦锅块像刚出家的新娘一样过目难忘,妩媚诱人。院子里早就等了几个嘴馋的小伙伴。母亲把锅块切开,给每人一小块,摸摸小伙伴的脸和头,替他们拿掉头顶的树叶、草枝,提好他们的裤子和鞋子,叮嘱我们慢点吃。在我们开心的笑声中,她又开始烧下一个锅块。
八月十五中秋节,农村里通常都在忙。我的记忆中,父辈们永远有干不完的农活。当城里人和那些上班的“公家人”舒舒服服聚会,拥着清亮的月光吃饭喝酒品月饼,过着仪式感十足的中秋节时,父母才忙完一天的农活进了家门。猪牛羊鸡早就饿的不耐烦,争先恐后扯起嗓子要吃的,咩咩哼哼汪汪哞哞声此起彼伏;我们早就做完了作业,眼巴巴等着父母过节。父亲从架子车里抱出青草或玉米秆扔给牛羊,再从后院的水窖里提水喂它们,母亲一手拿一瓷碗碎玉米小麦,一手提着中午泡好的猪食,把碎粮食洒给鸡,把猪食倒进猪槽,鸡们猪们立刻哼唧哼唧大快朵颐。厨房里,干树枝燃烧得正旺,母亲手脚麻利地切肉切菜,一边问我和弟弟:你们饿吗?饿了先吃点葫芦锅块。我们眼巴巴望着肉,艰难地点点头。母亲不说话,塞给我们每人一块锅块。还没吃掉一半,又大声叫我们,进到厨房,半碗喷香的纯肉袅袅飘香。她先给我们喂一口,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馋样,心满意足地朝我们笑笑,又幸福地忙碌起来。
月亮又升高了许多,我们一顿像样的中秋晚餐也结束了。有肉的菜早被我和弟弟吃的一干二净,米饭或拉条也撑得我们肚皮溜圆。葫芦锅块吃了好几顿了,母亲还是端出一盘,再切些西瓜、甜瓜,拾些苹果、梨,摆在饭桌上,让我们再吃点。秋天的风有点凉,月下的母亲面容慈祥,圣洁安详,父亲则把他泡好的茯茶喝的山响,惬意而舒坦,农家院里温馨和谐,香甜滋味令人久久难忘。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我们大了、工作了、成家了,父母老了、头发花白了、病痛多了,茶饭最好的母亲离开我们也四个年头了。如今,中秋节的月饼五花八门,种类繁多,包装豪华气派,让人眼花缭乱。满城都是卖月饼的摊点,商家在电视上不遗余力做着月饼广告,节日气氛浓厚。在农村,乡邻们早就习惯了买来月饼过节,各种现成的吃食随时可以买到。日子越过越好,和面烧馍的人越来越少,烧葫芦锅块的烧锅也基本被淘汰了。所以,手工做的烧锅盔才弥足珍贵,唤醒了我们久违的味蕾,让人想起那些快乐年华,想起深藏于心间的母亲的味道。
中秋放假。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到农村老家,在熟悉的庄稼地上转转,摘些苹果、梨子,辣椒、豆角,给父亲炒几样可口的小菜,喝点他喝了一辈子的茯茶,再敬他几杯酒。然后,一起到母亲的坟头,把这些烧馍、锅盔和买来的月饼献给母亲,轻轻说:妈妈,我们一起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