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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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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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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乐,我的丰乐

出了酒泉城,班车慢条斯理顺着沿山公路往东南方向行驶。正是深冬,满车的人操着沿山方言喧着慌,聊着大事小情、家长里短。班车在每个乡镇都停留,一些人包裹严实义无反顾冲进寒冷中,一些人又挤进来满车的寒意,使原本温暖的车厢骤然冷了起来。然后,两个小时左右,六十五公里的祁连山脚下,班车稳稳停住,本次旅程的终点站——丰乐,就到了。

这是长久以来,我返回农村的家时,乘坐班车的实时画面,这画面定格在脑海中,温暖、温馨,回味悠长。而丰乐,是我对“故乡”这两个字最清晰的理解。

物丰民乐!这是丰乐这个乡(现在为镇)名字的由来。丰乐地处甘肃省酒泉市的祁连山脚下,民风淳朴,景观简单,人民勤劳善良。我的家在最北端的三坝村五组,一院修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土坯房,成就了我童年、青年和现在的所有记忆。十几年前,两间西房的椽子就已经朽了,房席兜不住土了,下雨下雪屋里都漏水;房子的墙根,土块开始腐烂,父亲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清掉土块,又把石头、砖块塞进去,抹上水泥,使房子还能住人。很长时间,我固执地认为,丰乐的大部分人家和我家一样,简陋、简单,房子的“房龄”和孩子的年龄几乎一样。

出了酒泉城,唯有丰乐穷。这是小时候对丰乐最深的印象。丰乐穷,家里就更穷,穷到父亲一度不让我上学。8岁时,我才在母亲对父亲的苦劝下上了小学。穷家不养闲人。每到双休日和假期,都到地上干农活:锄草、挑沙、割麦子、拾麦穗、打场、掰玉米、 拉玉米杆、捡地里的土块……大一些,往地上拉粪、施肥,吆喝着两头牛犁地,给家里挑水。那时候没有水窖和水井,家家户户吃水都要去涝坝挑。涝坝其实就是一个人工挖成的露天圆形大水池,每次淌水先把两个涝坝灌满,一个供人饮水,一个饮牲畜。第一次挑水时我9岁,两只水桶没敢舀满,拐拐跌跌挑着走到一条水沟跟前,我过不去了。正为难间,邻居家的大伯过来了,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只记得父亲管他叫哥,我立马拦住他,甜甜地说:“哥,你帮我把水提到沟那边。”大伯愣了一下,爽快地把水桶提了过去。当天晚上,他专门到家里“找麻烦”,就我叫他“哥”的事让父亲给他一个说法。不过我记得,他是笑着说的,只抽了一支父亲给他卷的旱烟、喝了一碗白开水。

温家宝总理曾撰文《梦里常回祁连山》 ,对他在丰乐的一段岁月进行回忆。文章说:1968年冬,我们新分来的大学生和一些老技术员被安排到酒泉县丰乐公社(今丰乐乡)劳动锻炼。丰乐公社位于祁连山脚、丰乐川旁。这是个很穷的地方。农民住着土坯房,喝着涝坝水,靠种田维持生活,艰难度日……距二坝大队东南8公里外的台子沟是丰乐公社重要的水利工程,承担着2.8万亩农田灌溉和5000多人的生活用水。我们的任务就是挖建台子沟水利干渠。数九寒冬,我们和社员一样天不亮就起床,吃些面汤或苞谷面糊糊,再揣上两个干馍,步行到工地。那时,我年轻,能吃苦。在一人多深的沟里,一锹一锹地将土甩上沟边;几十斤重的大石块背在后背,连走带跑几十米都不感到累。手上磨出了泡,背上磨破了皮。午饭,常常就着开水吃凉馍。就是这样,我们干了三个多月……

他回忆的这段岁月,在我上中学的1988年有了改变:丰乐乡的大部分人家能吃到白面和大米了,房子经过了整修和重建,手里有闲钱的人多了起来,时不时能割点肉改善一下伙食。没变的是兴修水利工程。台子沟渠首在祁连山脚下,距我所在的居民小组10多公里。每年夏天,用这条水渠浇灌庄稼、人畜饮水的村都组织各生产队社员对水渠破损和出现状况的地方进行修补。这是一项大工程,关乎千家万户,所以要求极为严格。修渠需要大量的石头和沙子,所以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都把发现石头、发现沙子当作头等大事。老家西面三四公里的地方有条宽大但干涸的河,一般情况下没有水。八九月份,祁连山里雨水多,就顺着这条河泄洪。水一响,所有人马上下河捞石头。捞成堆,必须放一个人看着,再去家里赶车来拉石头。这时候,关系再好的人,如果敢打石头的主意,立刻会燃起战火。有对偷奸耍滑的两口子,趁别人中午回家吃饭的空隙把三堆石头转移,藏到河边的地埂下,扯来树秧盖住,打算水停下再来回自己家,可是丢石头的人很快顺着脚印找到了石头,双方用最恶毒的骂人话你来我往,铁锨扬起老高,差点打起架来。

生活总是向着美好前进着。这些印在脑海里的往事还没走远,偏距酒泉城东南的丰乐,人们的好日子就迫不及待走到眼前了。先是家家雨后春笋地买了摩托,接着是四轮拖拉机、小巧轻便的三轮车……洋葱、籽瓜、制种玉米和花卉……值钱的农作物轮番上阵,丰满了农户们的口袋,满足了父母们的面子。父亲随着年轮慢慢老了,但他的雄心依旧在。六十多了,仍然不肯少种一块地,说干起活来越来越有劲了,心里特舒服。春夏秋,他绣花一样仔细地务作我家的土地,给制种玉米铺膜、点种、锄草、施肥、割父本、抽天穗,精心务作。有一次我问他:“您小时候教我们干活,说‘地上的活不用学,别人咋做你咋做’,现在是不是也这样?”父亲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认真地说:“现在不一样了,哪个都要学,不然跟不上时代了。”

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也吹活了丰乐人跃跃欲试的心思。如今,一大批敢闯敢干的丰乐人走出家门,到石棉矿挣钱又承包石棉矿致富,然后投资多种产业做大做强;在汽车队开车又有了自己的卡车、装载机、中巴车、小轿车,城里有房、乡里有地,日子比上班拿工资的人滋润很多;辞去公职开办水泥厂,产品走向市场的同时让更多的乡亲职业是农民、身份是工人;由务作制种作物到当技术员再到自己投身制种行业,走南闯北闯荡江湖。学校从低矮破旧的平房变成了楼房,村村通上了柏油路。生活从来不会亏待勤劳的人。前些年乡上出现了一家啤酒花加工厂,过去只在家里忙碌的妇女好多去那里上班,漂亮的摩托车一闪而过。“你看那个谁谁谁,脚板子甩上跑得那个欢实,每个月从酒花厂领工资,比男人挣钱都多。”乡亲们的羡慕中没有嫉妒。

前年春节,我和爱人早早回了乡里。出了城,沿着平坦舒适的沿山公路,穿过一个又一个村组,迎面而来的乡亲很多开着自家的小轿车办年货。通组柏油路让我们沿着思念很快到了家。父亲告诉我,年前领到了制种款,有些人家领了十多万,仅三坝五组四十多户人,就有近三十家有了小汽车。放眼全乡,小四轮、摩托车都成了“小儿科”,一半以上的人家拥有各式小轿车,一根烟的功夫就到了想去的地方;小康房修得漂亮,辛苦的父母多半在城里为孩子买好了楼房;银行里的存款,尽管你问不出来,但乡亲们在市场上、城里买东西的豪爽劲头,已给出了答案。爱人都由衷地说:“这么好的收入,这么好的条件,我都想回来种地了。”

今天的丰乐,早已摆脱了贫穷和落后,她像一个早就经历了苦难的孩子,经历了、奋斗了、改变了,从远在深山无人知到名气渐大,“出了酒泉城,唯有丰乐行”,甚或“出了酒泉城,唯有丰乐能”——高频率的赞美之词响在人们耳边,到了四乡八村,或进了城,乡亲们再也不用像蚊子一样回答:“丰乐人。”而是主动问:“你是哪里的?”再在别人问自己时响亮地回答:“我是丰乐的!”自信满满,从容不迫。如果有人问我:你是哪里人?我也会毫不迟疑、带着骄傲说:我是丰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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