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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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世间所有的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当一个人忽然之间毫无征兆地病倒在医院，说不了话、连翻身都做不到，只能转动头部茫然无措看医生护士忙忙碌碌，盼望亲人在规定时间匆匆忙忙进入监护室喂一口吃的，害怕死亡随时将你带走的时候，那是怎样绝望的感觉。
2015年的十月，正是我经历绝望的日子。连续加夜班近一个月，透支的身体最终没能扛住。10月14日下午两点上班，一直忙到15日凌晨4点左右，我处理完了记者写来的最后一篇稿子、最后又看了一遍版面，确认无误后心情愉快地回了家。作为一名报纸要闻版的编辑，夜间加班是常态，况且15日是首届敦煌文博会正式开幕的日子，近一个月来，国家有关部门领导、省上主要领导和相关部门领导、市上领导每天在敦煌检查指导，好多会议放在晚上才开，我们也就不间断地加班。回到家，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我正常睡下，但一个小时，忽然觉得身体沉重，右手无法拿起，右半边身子失去知觉。挣扎着爬起来，让爱人打急救电话，还没说明白，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卡主，说不出话来。我冲着空中右手比划了“122”，就跌了过去。几分钟之后，急救车把我送到医院，诊断为脑出血，左颞顶叶出血30毫升，被送到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不允许家属陪伴和护理，我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心惊胆战地躺在床上，生死两茫茫。监护室的病人不断被推出去、送进来，一进一出之间，就可能不是同一个人。医生和护士的脸上看不到是么表情，语气平和地交流——
2床的病人出血太多。已经手术完送到病房了……估计有点有点悬。
5床这个已经是第三次出血了。儿子都还没结婚。这种病复发率这么高，听说他又是和朋友外面吃饭喝酒犯的病，你说他咋不知道注意呢？可苦了家属了。
4床情况咋样？尽快和家属商量，让家属签字，做引流。
4床是我。身子不能动，说话说不了，还好没有昏迷，脑子清楚，能听清医生和护士的话。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忙忙碌碌的工作状态中突然被送到重症监护室这个鬼地方，叫天叫地都不应。无边的黑暗弥漫而来，无边的恐惧将我包围。“脑出血”三个字不断在脑子里回响，“引流”这个词也第一次听说，但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时候，纵有多少后悔、痛苦，都无法改变事实。
我曾数次望着八楼监护室的窗户，想跳下去结束这无边的痛苦，结束心灵的折磨。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做不到。深夜，监护室陷入相对的安静。值班小护士大约正谈着恋爱，和男友视频，说着情话，声音甜腻。我想小便，喉咙里“啊啊”叫了几声，却只有自己能听到，护士无动于衷。用左手打着床边“啪啪”响了两声，她朝我看了看，又忙她的爱情去了。估计是觉得我没事吧。实在憋不住了！心一横，管他什么形象，管他什么面子。那口气松了，小便不受控制流到床上。我就那样和着它睡了一夜。早上换班的护士惊叫：你怎么也小便到床上了！我只能回她一个自己才知道的尴尬表情。
医院真是离生和死最近的地方。一边是嘹亮的啼哭，是来到这个世上的喜悦和祝福；一边是嚎啕大哭，是对亲人离去的悲伤和留恋。在酒泉、兰州、西安、北京康复治疗的日日夜夜，我才深深知道：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无论你是事业辉煌的老总或董事长，这个局长那个部长，腰缠万贯还是普普通通打拼生活的人，失去健康的时候，就一切都改变了。在医生护士眼里，你就是一个床头挂着病历卡的病人，他们直呼其名，你得配合他们的治疗，不可能讨价还价。这个时候，你身处卑微，才能更好地认识世界，看清事态真相。
说这些，并不是传递一种悲观消极的思想。而是想说，人生充满变数，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我们永远无法预料。当它们来了以后，我们能做的就是：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用心灵寻找属于自己的光亮。既然生命还在，就活好当下，努力过好每一个今天。
（二）
生病可能点醒我们该活得更健康，受苦使我们更珍惜美好的日子。
一个正常的人去医院看躺在病床上的人，无论多么同情伤感，但他无法体会你内心的感受。最初躺在酒泉的医院时，我无比绝望，以为往后余生只能在床上或轮椅上度过。重症监护室住着五个脑出血的病人，我左边那位虽然已是第三次发病，但他没有失声，能向医生和亲人准确表达他的思想，让我羡慕不已；右边那位，手和脚不听使唤，被护士绑在床上，整夜挣扎嚎叫，让我无法入睡，心里竟然恨起了他。但出了监护室，在亲人的陪伴和同时、朋友的鼓励下康复治疗时，我们很快成了朋友。一个病人需要帮助，几个家属会主动帮忙。有好吃的，彼此拿出来分享给自己家的病人。小小的病房充满温情，妻子温声细语的劝说、养育儿子长大成人和失去老伴的父亲还需要照顾的责任感又回到意识里，激励我投身到漫长的康复治疗路上。
监护了7天，我被转入病房。刚开始时每天输液从早上8点多到第二天一点多，最多的时候一天输液13瓶，手背、脚腕全部滚针浮肿，痛苦难忍。夜黑极了，也静极了，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护士带着满脸的疲惫，轻手轻脚地拔掉身上的针头，我才能迷迷糊糊睡上几个小时。五六点钟，家属们就忙了起来，伺候病人大小便、洗漱、吃东西，我只能也起来，迎接新的无法预料的一天。
由于一时不能接受脑出血的现实，我的心情不好，脾气很大。妻子每天陪着我输完液，替我擦洗身体、涂抹药物处理浮肿、接大小便，再小心翼翼把我放好躺稳，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睡去。面对我的脾气，她走出病房流泪，但没冲我发过一次火，不断和来看我的同事、朋友开导我，让我树立信心，不要绝望。半个月的时候，我开始康复治疗，妻子每天用轮椅推我到康复室，牢记大夫的动作要领，晚饭后再辅助我进行康复。为了锻炼我的语言功能，她买来小题板、插图书，从a、o、e这些基础语音和123456这些数字开始，耐心教我发音、说话。后来我先后在兰州、北京康复治疗，妻子从来没有放弃和停止过对我的自我训练。慢慢地，我从一个字母、一个数字、一个字到一句诗、一段话，变得有声了，大夫能听懂我的话了，能和人简单交流了。记得我断断续续读完一篇约1200字的文章时，已是第二年三月，在北京的医院里。每天只能睡在病房的地板上陪床，已经腰酸背痛、落下病根的妻子比我更加激动，推着我走出医院，在外面吃了顿饭，又买了很多水果庆贺了一番。病情好转，我的心情也开朗起来，在北京住院的70天里，每天饭后妻子都用轮椅推我在医院的花园里、楼道里背文章、站立、试走，使我恢复的比同类病人都快。出院时，我能打电话了，在妻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登上飞机回到了家。
“连绝望这件事存在的本身也不要绝望，我和你同在。”我想起了书上的这句话。这一刻，天是那么的蓝，心情格外晴朗。是的，不能绝望。它可以来到我的意识里，但只能呆一小会，我要赶紧将它驱逐出去。老家有一句话：只要命在，奋斗的本钱就还在。经历过绝望，树立了信心，认真审视，我更懂得了努力和奋斗的意义。我们的的身体不仅属于自己，更是年幼的孩子所有的依靠，是爱人携手到老的希望，也是父母晚年的全部寄托。
既然如此，我们都要负责任地活着。
（三）
有一句话说：未曾在医院痛哭过，就不足以谈人生。我深以为然。
在北京康复的时候，我已经能走路和说话了，生活基本能自理，是同类病人里最正常的人。医生和护士常拿我激励其他病人：你看看人家。千万不要失去信心，能活着多好啊。其他病人和家属很羡慕我，不住地说：我们的病人能恢复到你这个状态我们就满足了。他们不断向我爱人询问，我做的哪些治疗、找的哪位医生、开的什么药，医院外掏钱“加班”康复在什么地方、康复锻炼的动作要领是什么……事无巨细，恨不得他们的病人明天就能恢复的和我差不多。
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在医院，我们都是被无辜击倒的平等的人。河南姑娘刚小张21岁，哪天本来和朋友高高兴兴地走在天安门金水桥边，一辆无情的吉普车横冲直撞过来，生生夺去了她的半条腿。无辜的她是那起事件中的一个受害者，只能告别朋友、工作，在医院治疗。我住院时她已经安装了假肢，假肢磨合很费劲，疼的她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我对她说：你这么漂亮，以后肯定能找个好老公，幸福的很。她苍白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红晕。那个山东姑娘，刚上高二，回家时电动车出了点问题，下来检查时同校一个男生没看到，撞的生活无法自理。她很爱干净，但小便失禁苦恼不已。因为在病房外面被大声地直接提醒，她已经换了几个护工。她问我：叔叔，我该咋办呀？我都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我说：你这算什么病啊，简直是小意思，很快就会好的。你正值花季，不能失去信心。以后你还要上大学、出国留学，还要等着你的白马王子来接你呢。她娇羞地笑了起来，向我讲起学校的事，小脸上满是憧憬。浙江的项叔，二十七岁的儿子大年初五跟同学出去玩，突发脑出血。等他和老伴赶到医院，同学已经签字治疗了。儿子一米八二，体重接近两百斤，两个人每天费力地帮儿子翻身、用轮椅推着儿子做治疗，给儿子擦洗身体，而儿子对一切毫无知觉。连轴转的劳累，瘦弱的老伴忽然病倒，他用方言给老家的亲戚打电话，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孙子才刚刚一岁，还不会说话。有一天我给儿子打电话，项叔的儿子突然嘶声竭力地也哭起来。原来，是孩子清脆的声音激起了小项的某些意识。他哭的鼻子眼泪满脸都是，也哭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项叔说，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儿子，儿子也争气，进入铁路系统工作，原想着苦尽甘来，能享受到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了，谁料到又跌入痛苦的深渊。河北那位老师，脑梗后尚有意识，一直想让前妻带儿子来让他看看，但儿子就是不愿来。现在的妻子脾气大，打电话把他的直系亲属都叫来，说他们如果不管病人，她也不再管了。他不知怎么了，整夜无意识的抖动吵闹，医生也没有好的办法。得知儿子不愿来北京看他，他嗷嗷大哭，用脑袋撞击床栏。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哭的如此痛苦，眼泪也随着他的哭流成了河。他们两个都是比我有生活的人，我只能用心倾听，劝他们别灰心，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人间百态，在医院最为淋漓。大家觉得我是个读书人，见多识广，都愿意和我聊聊。好多时候，我忘了自己也是个病人，好言开导、劝慰别人，交了好多朋友。在医院，我吃到了浙江金华火腿、安徽臭鳜鱼、北京烤鸭、山西刀削面，微信好友里增加了好多人。我们相互鼓励：不能失去信心，不能绝望，要负责任地活着，哪怕什么都做不了，至少给爱你的亲人一个微笑。意外和明天不管哪个先到，都要坦然面对。我们甚至憧憬，若干年后要举行病友聚会……
“当世界真的永远交付给我一片茫茫黑暗的时候，我用心灵寻找着光亮……”现在，经过四年多的不间断康复治疗，我已经好多了。生活能自理，能承担一部分工作，能给妻子和儿子做些简单的饭菜。最主要的是，我的家还完整着。当初心里的绝望和黑暗已经渐渐远去，我试着到人多的地方锻炼，和更多的人交往，让阳光照进心里。晴天里，我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裹满一身阳光，走进一个老朋友家里……
可以有人替你开车，替你赚钱，替你花钱，但没人能替你生病。这世上最贵的床，就是病床。在生死之间走上一遭，你得明白：健康是一种责任。世界很残忍也很公平，失去了健康，你也就失去了价值。没有了健康，你拥有再多也是枉然。生命只有一次，跌倒了可以爬起来，人死了就永不复生了。所以亲爱的大家，请敬重生命，珍惜身体，好好生活。当一切该来的、不该来的到来时，不要得意忘形，也不要悲观绝望，而是要用心灵寻找光亮。从现在开始，请关注自己和家人的健康，多保养、多运动，培养良好生活习惯，在健康和平安的陪伴下，活成自己生命里最美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