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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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第一次见到乔阳的时候，他正坐在城东一个十字路口旁的长椅上发呆。长椅的周围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和一些看起来十分鲜艳的野花，与他暗淡的神情格格不入。
乔阳告诉我，刚毕业那会儿，他跟许多大学生一样，心底充满了走向崭新世界的期盼，同时也充满了迷茫。他思来想去，都是因为他三年的大学生活，不是在游戏中度过，就是在与舍友们的逃课中度过，可以说是“逍遥快活”了三年。
我看到他手里紧紧攥着两年前的毕业文凭，那封盖有大专学院印章的毕业文凭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着金光。从他的神情里看出，这金光对他而言并没有半点用处。
“你有没有在厂里待过？”他点燃一根烟，吮吸了两口，那飘柔的烟尘从他的手上一直游离到他的发丝，随后消失在他头顶的空气中。
“你说的是工厂？”我暂时还不知道他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嗯”他又吮吸了两口烟，接着说:“我爸说，在工厂里上班，比较稳定。那里的工资是靠自己一个点一个点努力得来的，也没有什么思想负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生硬且了无生气。
“我没有在工厂里待过，我知道他们在一线工作，而且很辛苦，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希望能以这句话给他一些慰藉。他整个人如今就像黄昏中的落叶一样不知哪里是终点，该选择去哪里。
“他们的工作一般都是早八点晚八点，每天要工作十二小时，除了吃饭的时间，基本都在忙着手里的活儿，只是为了能在月底发工资的时候多一点工资奖金。”他说着站起了身，看向十字路口旁的荧光灯，缓缓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我见过他们领奖金时的样子，那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笑容，那种灿烂的笑容，我相信你也很少见到过。他们看起来十分满足且十分幸福。”
他的这番话随着一阵轻风吹来而越显深沉。
两年前的某一天，这个从学校刚毕业的大专生独自一人来到锡城讨生活。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战战兢兢地生活了近三年的时光。
锡城是一个江南水乡，虽然不及真正的南方那样清秀美丽，却也有着人杰地灵的气息。乔阳生活的地方在郊区，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工厂，但他却不是在厂里工作的。
郊区的人们大多每天早上六点就已经开始洗漱出门，很多人都是来这里打工的，而且多半是外地人。
快毕业的时候经常跟舍友们谈天说地，乔阳没什么本事，跟别人讲起大道理来头头是道，他们总是谈论着所谓的人生理想。
“毕业之后应该做什么呢？”
“我觉得找专业对口的好，现在都21世纪啦，术业有专攻，专业对口更有利于发展。”
“你都说是21世纪了，我可是在网上看了，很多企业招工还是要看文凭的，就我们这学历，没戏哦！”
“要不干销售怎么样？我跟网上好多人取经，他们都说销售最锻炼人，不仅能够提升我们的交流沟通能力，还能为我们广结人脉，这多好啊！”
“好是好，但我怎么听说销售挺累啊，一天到晚要负责打电话啊接电话啊什么的，嘴根本就不停过，感觉我做不来。”
“你傻啊，我们当然是先去试一下，觉得不行再换呗，咱们刚毕业，怕什么！”
后来与这些舍友分道扬镳之后，大家都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去干过销售，只有乔阳选择了销售。
因为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又没什么工作经验，乔阳便去找了一个基本工资当时很低的电话销售职位，销售的基础工资很低，大多靠业绩来充实。乔阳刚进去那会儿，领导和同事们对他很热情，让他那种刚入社会的忐忑之心终于放宽了些。
可渐渐的，乔阳发现，这份电话销售的工作要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有时他忙活得口干舌燥了却因为业绩不好而遭到领导的批评。他也觉得十分愧疚，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更加的努力。销售员要想在公司待下去，他必须要做出业绩来，这一点乔阳心里非常清楚。
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工作，他最终还是因没有任何业绩而受到领导的斥责，年轻气盛的他那时候一副潇洒之态。他当时就与领导闹掰，直接辞去了工作，再也没有回去过。
自那以后，他觉得不是每个大学生一毕业就能干销售的，他应该找点其它的事做。在此期间，他迷茫的度过了暑期的三个月。
第二年春天，他在锡城接到了一个大公司人力部门的电话，问他对服务接待岗位感不感兴趣，他心里十分的高兴，想着终于不用自己愁找工作了，而且接待的岗位似乎需要与人交流，这也更好的锻炼了他自己，于是兴高采烈地去面试了。
面试之前，他想了很多关于这个公司的场景，比如肯定是在一座大厦里，有着许多楼层的大厦，看起来就很气势恢宏那种。但当他看到这家公司时，却没想到在锡城的偏远郊区，公司附近绿化带一大片，甚至还有农田。公司虽然只有一层，但那个造型让他觉得这不是一般的公司。
进去之后一看，大面积的玻璃式结构与典雅的大理石柱的设计，让他十分喜欢这个公司的布局，他对这个公司产生了好感。
给他面试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身材标准的面试官。当时他并没有觉得什么，后来也是这个面试官使他们这个部门增添了许多乐趣。
“你工作多久了？”面试时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这个。
“我刚毕业，之前也就做过销售工作两个月。”乔阳佯装镇定地说。
“为什么不做了呢？”
“我觉得销售不适合我。”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是你们的人事部门给我打的电话。”
“你对我们公司了解吗？”
“不是很了解，不过我可以学习。”乔阳觉得面试官需要听到这句话，于是他便说出了口，因为他不想再去找工作了。
“嗯，我们这的工作不是那么累。”
“既然不是很累的话那是不是工资也......”这是每个求职者都关注的一个问题，只是乔阳对面试也没什么经验，于是便直接问了出来，还好这位面试官不是很在乎，可能是因为这份工作的确工资低吧。
“工资的话一个月3000。”一般说到这个的时候基本就是接受你了，只看乔阳接不接受，可乔阳跟其他人一样，不只是关注基本的工资。
“有涨薪的可能吗？”
面试官的脸色似乎暗淡了些。
“涨薪可以争取，但是涨幅基本很小。”当时乔阳并没有特别在意，只要可以争取，那基本就有希望了。
“那你们这里大概多久转正呢？”
面试官脸色更沉重了，但当时乔阳并没有察觉出来，毕竟他只是个刚入社会的年轻人，还没有这么多察言观色的能力。
“我们这里转正需要有内定的名额，目前我们部门有两个名额，如果你自己努力的话，可能会拿到转正的名额。”
乔阳听后觉得没什么，如果靠自己的努力争取了转正，那么这对他的成长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那倒没事，只要有机会转正就行。”
“那你同意来上班了？”
“我同意，如果可以的话，我在一周内就能工作。”
“好的，那我这就帮你办理入职。”
就这样，乔阳进入了大公司工作，他做的这个接待的岗位每天要接待一百多人，基本属于团体式的，就跟旅游一样，但又不同于旅游，主要负责带领来宾了解公司的品牌、文化等方面内容。他也由此接触了很多的专业知识，以前的他只会对熟人大话连篇，现在即使是陌生人来了，他也能热情的与别人谈笑风生，这份工作确实使他提升了很多。
“当时我确实充满了信心和希望，”天边的红晕逐渐散去，那一如既往的灰蒙蒙色彩从地平线处升腾起来，一直向这十字路口蔓延，蔓延到乔阳的心中。
“然而不是每个人的工作都一帆风顺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一个善解人意的领导。”
乔阳告诉我，在与部门领导相处的第一年，他与大家一起工作很愉快，有时候午间吃饭都充满了乐趣，上到明星八卦，下到私人生活，可以说无所不谈，无所不乐。
但是在第二年的时候，领导从主管升上了经理，他对员工的态度产生了改变，慢慢地开始严格起来，但这种严格并非那种“恩威并施”。乔阳他们一向懒散的工作状态一时间无法调整，便觉得很不舒适，不过他觉得这样很好，可以在老板的强迫下努力工作了。
但渐渐的，乔阳发现老板为了表现出他的“权威”，开始做了很多所谓的“毫无人性”的事，比如他下班回去后，晚上十点老板打电话过来让他完成一篇微信公众号的推文，关键是第二天早上就要用，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得不起来打开电脑，在四下安静的出租屋里完成这份工作，有时候到半夜一两点，已经是熊猫双眼了。他打着哈欠，满脸困意地在电脑前工作。
越是到深夜，越是安静的时分，越容易使人产生忧郁的心理，哪怕你在埋头做着尽管很重要的工作。
乔阳觉得他拿着这工资还要大半夜劳心劳力的工作，使他产生埋怨。后来的许多日子里，这样的事情在他或者在同事们的身上，都屡见不鲜。并不是偶然事件。
在大公司里工作有好处也有坏处，其中一个坏处就是“三天一大会，两天一小会”，而乔阳恰恰就是不喜欢开会的人，在这一点上，他跟小领导和其他同事都是一样的态度，认为开那么多会只是浪费工作的时间。而老板自从升上了经理后，老是喜欢开会，以至于每次开会时很多人都充满了睡意，因为他的会如果要开三小时，那有价值的部分只有半小时，其余的时间不是鸡汤就是说教，不是说教就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乔阳在这个公司的工作生涯就泯灭在两年后的一次会议中。
“这次会议同往常的会议不一样，大家要讨论的是一个全新的接待方案，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会议上大家都大致的发表了一下各自的看法，因为很多都是主观上的，众说纷纭，很难形成统一的观点。于是老板就让每个人都去想一份方案，最后再整合一下。”他看着渐渐消失的地平线，吸了一口烟。
“最终我花了一周的时间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方案，当我兴致勃勃地在会议上讲述自己的方案时，遭到了同事们的反对和提出了许多的问题，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也是我经验不足导致的。我的信心因此遭受了打击，但真正让我绝望的，并不是同事们的不支持，而是老板的全盘否认。老板将我的方案全盘否定了，这无疑给了我一个沉重的打击。我觉得自己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工作热情。”
“你有过这样的情况吗？”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想要知道我的回答的目光。
实际上他不是想要我的回答，他是想要我的感同身受。
那一次后，乔阳没有再去上班，他辞职了。他辞职不是因为那一个方案遭受到了打击，而是因为这三年来不但没有升职加薪，而且老板对他的压榨却越来越多，钱没有给多少，活却很多，本身抱着一腔热情工作的他，最终因为那份方案而退缩。
乔阳和很多普通人一样，工作是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生活。但他本身对金钱并没有太多的欲望，只要丰衣足食就好了，这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用不了那么多。
也许他还没有明白真正的生活，他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又回到了刚毕业时他手里拿着毕业证书时的场景。
“我已经记不得我当初拿到毕业证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他感觉自己是个废柴，就像这锡城的黄昏最终会消褪一样，看不出到底是美，还是凄凉。
02
锡城的郊区，离城区有二十几公里，平时坐公交去城区玩的时候都要坐上两小时，有时候屁股都坐得生疼。
但乔阳喜欢这种感觉，他从小学开始就喜欢公交，那时候经常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想象自己坐着公交在宽阔的公路上穿行，看着两边转瞬即逝的风景，那对他来说太浪漫而又太美好。
而他就是这么个浪漫的人，有的人说他矫情，有的人说他天真，但他心里知道，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三年的工作生活虽然给了乔阳一点社会阅历，但却让他失去了自己，他处在一片迷茫当中。他躺在床上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昔日梦中与美丽的姑娘在大草原邂逅的场景。
可他从来没去过草原，他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母胎单身25年的他，从来也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有的人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爱情，爱情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付出的真心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回报呢？但在乔阳的心里一直相信着，他相信他的那个命中注定的女孩一定会来。
思绪百转千回，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颓废下去，否则就真的会成为废柴。
他开始在网上找兼职，只要不让自己闲下来，他就不会去想那么多事，他开始浏览各大招聘网站的信息，主要是兼职网站，大多数的工作都是发传单、数据调查、打字员等等，他虽然对这些工作不感兴趣，但是他也想依靠这些工作为自己提起干劲来。
于是，他找到了一份锡城城区的旅游景点发传单的工作。
锡城城区有一座吉祥寺，它在锡城有着悠久的历史，每天来这里拜访游玩的人络绎不绝，同时这里也是时尚街区，各种小吃美食、品牌娱乐应有尽有，吸引了很多年轻人。
每逢节假日，这里便聚集了很多青年男女，甚至有的穿着汉服，满面春风，容光焕发。在这香火旺盛的吉祥寺里，如果你觉得腹中饥饿，那么里面的美食街就会是你的最佳选择。
乔阳之前工作的时候有几次特地坐了两小时公交来这里玩，为的就是感受这里热闹的氛围以及品尝一下这里的美食，那些闻着臭味扑鼻，吃着香气怡人的臭豆腐，还有外焦里嫩、热辣酥脆的烧烤烤串，甚至是十里飘香的奶茶他都曾品尝过。
但这一次他到这里来，不是跟其他人一样来这里游玩吃喝，他是为了生活而来，他是为了提起干劲而来。
看着鳞次栉比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沉浸在这种欢快的氛围中，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但他不能过多停留，他知道，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好了，从今天开始一定要提起干劲来！”他在心里这样鼓励自己。
他在网上早就看好了一份兼职，就是在吉祥寺的广场周边分发传单，他去找小主管要了一大包传单后，便自己开始出去工作了。
这份传单是宣传吉祥寺边上的KTV的，这个地方人流这么多大，肯定能给KTV带来不少的利润，因为这家KTV是新开，所以没什么顾客，需要进行宣传，于是就采取了发传单的方式。
三年的工作生涯使他很快地发完了传单，虽然他注意到很多人拿到手后只是匆匆地看了几眼，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就扔到了垃圾箱里，但他的任务完成了，他并不在乎这样到底有没有意义。
下午领了日结工资，虽然数目不多，但他却非常地高兴，他觉得像这样的兼职对他来说太简单了，拿钱也快，于是他跟主管又报名了第二天的工作。
就这样他坚持了几天的发传单工作后，发现发来发去也就是那么回事，似乎再也没什么提升了，兴趣便又渐渐地降低了，直到最后，他终于放弃了发传单。
此时此刻的他，看着锡城蔚蓝的天空，却看不出自己是否心如明镜。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忘不了昨天，把握不了明天，预测不了明天，后天又太远。昨天变成今天，今天又变成明天，明天又变成后天，就这样恶性循环着。”
他跟我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中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这感觉就好像对未知的迷茫。
这句话使他焦虑，他不愿意自己变成这样的人，于是他便开始了第二次兼职。
第二次兼职他选在了自己住所附近的牛肉汤店里，在全国，像这样的牛肉汤店大大小小应该有几百家，它的主料就是大牛骨和牛肉，一般以黄牛为原料，用牛骨头熬汤。牛肉汤以汤为主，汤不醇则无味。不过很多人去吃的时候都是牛肉汤里加粉丝或者加面条，否则可能会出现吃不饱的情况，有些胃口好的甚至还要再点上一两张酥油饼。
乔阳是这里的常客，他工作的时候几乎每两天晚上下班回去都会来这里吃上一顿。因此老板对他也非常熟悉，很乐意让他来帮忙照顾生意。
这里的店面不是很大，也就二十几平米左右的空间，最多能坐上十五个人，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店里的生意十分火爆，经常坐满了人。店家一家人都在店里忙活着生意，有时候会有照顾不来的情况，毕竟不可能一家人时时都有空在一起的，所以需要一个可以帮忙的副手，乔阳正好赶上了这个活，他也一直知道店家在招人，只是这个地方愿意做兼职的非常少，大学生几乎不来这个郊区，来这里的都是去工厂上班的人，所以乔阳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乔阳出入社会三年，虽然在上一家大公司工作了很久，但是真正的社会经验其实基本没有多少。
每天晚上店里吃饭的人各式各样都有，有的穿着华丽、气质雍容，来这里大概只是为了品尝一下这出名的牛肉汤吧。有的是相爱的情侣，他们在吃饭的时候都不忘记给乔阳撒“狗粮”，让乔阳的心里觉得很不愉快，可也羡慕别人的幸福甜蜜。更多的是那些工厂下班回家的工人，他们一般晚上八点以后才回来，基本各个看起来都是辛苦劳累了的样子，乔阳看着他们的脸色，时常有着自己未来的既视感，仿佛自己未来也会毫无选择的去工厂当个一线操作工。
“你有没有在厂里待过？”我想起乔阳的这句话时，总是觉得它充满了心酸。
虽然他生活不如意，但他对这些人都充满了尊敬，因为他们都在不遗余力地生活着，他们都殚精竭虑地在拼搏。他每次为他们端上那一碗热乎乎的牛肉汤时，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微笑。
这微笑既是对他们，也是对乔阳自己。
“觉得累吗？”牛肉汤店的老板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他对每一个人都和蔼可亲，这一天晚上快打烊了，他对乔阳说道。
“我呀，很少干体力活，这一干起来开始没觉得什么，现在看来还是有点累的，嘿嘿。”乔阳笑着说。
“如果你累了就别撑着，可以休息一会儿。”
“没事儿，我是个年轻小伙子，不用担心。”乔阳看起来很硬气地说。
“你来这里多久了？”收拾完毕后，店家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三年了。”
“是来上学的嘛？”因为乔阳的身型不高，脸蛋也属于那种看起来像小孩子一样的稚嫩的脸，所以很多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
“不是，我是来这里工作。”
“哪家厂？我也认识很多厂里的人。”
“……不是在厂里。”乔阳对着店家笑了笑，接着道:“不过现在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
“哦，这个地方别看是个郊区，人流也很大，那些在厂里工作的人，他们很多也都是干个一两月就走的。”
“是吗？”乔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随口回了句。
“嗯，很多都是年轻人，现在的年轻人工作不好找啊。”店家的语气中带着叹息。随后又说道：“年轻人又要娶媳妇，又要买房子，压力太大啦，我们当初那会儿虽然生活得清苦，却也没现在这么大压力。”乔阳感觉到店家话里有话。
“你没来之前，我这里来过很多年轻人，他们很少有人在吃饭时开心地笑过，一个人如果连吃饭这种闲暇的时候都不开心，那他的生活又怎么会开心呢？”
乔阳回想起自己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狼吞虎咽，从来没有细嚼慢咽过。他知道，店家这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自那以后，他停止了这份兼职。他再也没有找过兼职。
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生活上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从大学时代到工作年代，他从来没有仔细考虑过自己将来的生活，以至于他在做自以为能够成长的工作时，却从来找不到自己真正开心的地方，店家的话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这使他更加感伤了起来。
大多数人在失意的时候喜欢借酒消愁，无论心中有多少说不出的酸楚，只要一杯酒入喉，便可化却三千烦恼丝，在昏昏沉沉中享受这份短暂的逍遥。但乔阳不喜欢饮酒，他喜欢用音乐和香烟来治愈自己，两年多的磕磕绊绊，很多时候都是音乐和香烟带他走出了低谷。
“你可能不知道，那一晚，我睡得好极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我看出了他说这话时的心情，那是一种充满力量和希望的心情。
03
“卧槽，后面，后面，382方向！”
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乔阳的心头突然打了个冷颤。
“草，又挂了！”
“我都跟你说了！在382方向！”
“我的狙击技术不咋地，毕竟刚上手嘛，还练不到人家CS那种水平！”
“没事慢慢来，只要好好练，保你成大神。”
“哈哈哈，或许吧！”
自从宅在家之后，乔阳便开始用游戏来打发自己的时间，以前上学的时候就经常玩游戏，不过那个时候同学们都在玩英雄联盟这种moba的游戏，“网吧五连坐”常常是不绝于耳的词，那时候玩起游戏来很疯狂，甚至吃饭都叫的外卖。
如今这款射击类的游戏在全国非常火爆，玩的小哥哥小姐姐也非常多，他无聊之下便下载了这个叫做吃鸡的游戏，起初并不适应第三人称视角玩，以前玩过的CS都是第一人称的，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因此结识了一些游戏上的好友。
不过大多数一起玩的还是以前的同学和QQ微信上的好友，一起组队语音吃鸡已经逐渐的成为了乔阳的日常，这也给他带来了许多的短暂欢乐。
乔阳在游戏上结识了一个叫“今晚临睡前”的好友，是在第一次玩的时候匹配中认识的，这个游戏有着很丰富的社交系统，比如交友，收徒，找情缘等等，他们便是从收徒开始的。
“兄弟！第一次玩吧？！”耳机那端传来了一声轻蔑的话。
“额，对。”
“我看你这水平太菜了，要不要让我来教你呀？”对面的声音开始柔和起来。
“不用了吧？”这是什么情况，才初次见面第一次玩，就有人要收我为徒？乔阳心里暗自想着不可思议。
“没有师父带很难吃鸡哟！”
“这……”
“这把结束后，你拜我为师怎么样？”什么情况，这么直接的吗？我受宠若惊啊！乔阳心里想着。
“我觉得不用了吧？……”
“没事，我们以后一起玩，说不定你以后比师父我更厉害呢哈哈哈！”这哪里冒出来的人，怎么这么一厢情愿呀，乔阳虽然有点疑惑，但是他也不排斥，于是就跟这个游戏名为“今晚临睡前”的好友成为了师徒关系。
“我终于收到徒弟弟了哈哈哈哈！”听耳机那头兴奋快乐的笑声，乔阳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你……不会一直没收到徒弟吧。”
“看破不要说破你不懂么？！能不能给师父一点面子哈？！”
“额……”乔阳错愕了一下。
“那我们接下来干嘛？”
“先叫一声师父我听听！”
“……”乔阳没想到这个师父居然这么在意称呼。
“师父……那我们接下来干嘛？”乔阳还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虽然乔阳已经工作过三年，但他的性格中含蓄腼腆的一面并没有改变，他是个内心里温柔有时却不知道如何表达的人。
“接下来我们再玩一局，先熟悉一下这个地图。”
于是他和师父便匹配了新的一局。
“看到没？右上角有个警戒圈，在圈内是没有伤害的，就是安全的，在圈外会受到持续的伤害。”
“嗯。”乔阳应声道。
“再听一下，脚步声看地图上附近出现了脚步声的印记，说明有敌人在附近！如果是车轮的印记，说明附近有敌人开车，红色是敌人，绿色是友方……”
“好，明白了。”他没想到师父居然这么认真地教他。
“跟着我的步伐走！”他们跳下了降落伞，开始了所谓的“实战演习”。
这个游戏的建筑物并不多，但是很多建筑物都有许多窗口，他们两个进入了一间房子开始捡装备。
“优先拾取手枪、手榴弹、步枪，这几个比较常用。”乔阳虽然比较喜欢狙击枪，但是跟着师父学习，他也想练练其它的。
“跟我上楼！有人来了！”
“看到右上角脚步印记没？！”
乔阳看了一眼右上角的地图，确实有红色的脚步印记在移动，并且他还能从耳机里听到脚步的声音，此时此刻像极了战场。
“我还能听到脚步声！”他对师父说。
“对，如果你听到脚步声，说明很近了！”
师父把守在楼梯口，乔阳把守在窗口，此时此刻，虽然是在游戏里，却感觉到他们清晰的心跳，仿佛大战一触即发。
这脚步声越来越近，并且脚步声凌乱，至少有两个人，他们进来之时已经关闭了门，师父所把守的楼梯口恰好有着余光可以看到门口的位置，他已经将枪口对准了门口，只要有人开门，必然会被打成马蜂窝。
乔阳由于游戏经验不足，在窗口左顾右盼，觉得哪里都可能出现敌人，他用拾取到的二倍镜观察了附近草丛和岩石，神经蹦得很紧，因为他知道现在在楼下就有敌人，他必须给师父守好背后。
“我们千万不能动，否则他们就会知道这里面有人，可能小心警惕不进来了。”
“不进来不是更好吗，他们走了我们就安全了。”乔阳这句话脱口而出，他没有过多的思考。
“你傻不傻？！他们进来我们万一收了两个人头呢？！”
“哦！那万一我们被他们收了呢？！”乔阳这个问题在师父看来觉得很幼稚。
“你怕啥，有你师父我在，保证他们死！”
听师父的声音，好像胸有成竹，乔阳便放下心来。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这间房子的一楼是有窗的，而且那些窗户都没有玻璃，敌人可以从窗户跳进来。
师父守着门许久没有动静，但是脚步声依然在响，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徒弟，他们可能已经进来了，我刚刚想起来下面的窗户是没有玻璃的！”
“啊……那怎么办？！”乔阳说话的时候还在左顾右盼，这大概就是新手吧。
“千万别动，他们既然已经进来了却迟迟不上楼，说不定已经发现我们了！”
“那你那边不是很危险吗？”
“对，可能躲在某个死角，我看不到。”
“那怎么办呀？”
“你别动，我轻步移动一下看看。”
师父开始轻微的挪动步伐，轻声移动时是没有脚步声和印记的，他慢慢地从楼梯口往下探头，却没想到对方突然扔出了一颗烟雾弹，下面什么也看不清了，紧接着，一阵连环枪声扫射，师父掉了点血退了回来。
“我去，没想到他们居然有烟雾弹。”
“你没事吧？”
“没事，用个绷带就好了。”
“好。”
“你一会儿从窗户跳下去！”乔阳听后不明不白。
“啥？”
“你一会儿从窗户跳下去，他们听到你的声音肯定会去找你，我到时候看情况就能干掉他们！”
“那万一我挂了呢？”
“没事，我们是两人匹配，只要没全死，最后依然能吃鸡。”乔阳不知道是该笑呢还是该哭呢。
“啊，好吧。”他只好无奈的照着做。
二楼离地面很近，跳下去并不会掉血，乔阳战战兢兢地从窗口一跃而下，到了地面，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地图，发现有两双脚印在动，而且声音更明显。他立马将身子贴墙，防止被看见，他知道，里面的人肯定听到了他的声音，甚至他能感觉到他们就在他靠着的这个窗口里面，说不定用枪正虎视眈眈地瞄准着窗外。
“我下来了，我感觉他们就在窗口！”
“好！一会儿我数到三，我们一起行动，你从窗口穿过快速发几枪，我从他们背后袭击！”
“OK！”
“三，二，一。”倒计时完毕，乔阳按住了w键快速走到窗口，却没想到里面比他先开了枪，他的枪根本没有机会发出来。
师父快速从楼上跳下来，立马就看到了一楼窗口埋伏的两人，而他们也立马转过身来，可见他们的敏锐力并不差，只可惜为时已晚，师父刚好就抓住了这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们的头开了两枪，可谓是快、准、狠，那两人立马空血倒在了地上，他们的手匍匐胸前，似乎在做垂死的挣扎。
“可以进来了。”听到师父还活着在说话，乔阳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就好像真在战场上一样。
随着两声枪响，那两人立马变成了盒子，给了他们丰厚的物资。
“没想到这两人的包里这么多东西。”
“那是，这个游戏一来靠自己捡，二来靠杀人捡。”
乔阳微笑了，他从中似乎找到了快乐，通过这次战斗，他也对这款游戏有了一定的了解。
“怎么样，师父我不赖吧？！”
“不赖，不赖！”
那一局，虽然最后只把拿了第二名，但是师父却非常得开心，没想到第一次收徒，就收了个这么机灵的。
“我看你挺机智的。”师父用着类似偷笑的口吻说道。
“嗯？”
“说不定以后青出于蓝，可以带着你师父我吃鸡哈哈哈哈。”
“这个……”乔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师父今天就先下了，下次再一起玩吧！”
“啊，好的。”
乔阳又自己摸索了一番这款游戏，他的乐趣渐渐增多了，但这种乐趣能坚持多久呢，他并不知道。
“你知道吗？”十月的秋天刮着冷冷的风，乔阳在出租屋的天台上给我发了个微信。他说道：“有时候，游戏真能给我短暂的快乐，那种快乐使我沉浸其中，瞬间忘记了所有尘世的一切。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吧，当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活得不尽人意时，就会在虚幻的世界中寻求安慰。”
我不知道该对乔阳说什么，我并不是什么心理咨询家，但我知道，很多年轻人，很多像乔阳这样的年轻人，都以此生活着。
04
乔阳的出租屋里，一共住着三个人，都是男生，有时候他们听见乔阳房间里传出的声音，还以为里面住了个神经病，其实那是乔阳在玩游戏，年轻人，玩游戏的时候总会有些激动的。
不久后，乔阳加入了所谓的战队。小队的队员都互相加了微信，主要是为了便于联系。令乔阳没想到的是，师父的头像为什么那么可爱呢？
师父用的是电击文库很火的一部动漫《埃罗芒阿老师》的头像，关于这部动漫，乔阳也看过，他十分喜欢埃罗芒阿老师那萝莉般的角色，但要说明的事，他绝不是个萝莉控，仅仅是因为可爱。没想到师父作为一个男的居然也……
当他又看到师父的资料是女的时，让他大吃了一惊。
“师父不会是个妹子吧？！”
“不对啊，他说话的声音是男的啊？”
“难道是变声器？”
“不过好像现在也有很多男的喜欢把自己改成女的……”
他正在苦思冥想，只听到“叮咚”一声，手机弹出了一个微信消息，他转眼一看，居然是师父发过来的。
师父发给了他一个十分可爱的表情，那是一只小猫咪在撒娇的样子。
“我的天？什么情况？”
当他正准备打字问明缘由时，师父又发来了几个字。
“徒弟弟在干嘛呀？”
他现在十分想要问师父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可他又不敢问，因为在网络，他总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徒弟弟，在不在呀，人呢？”
师父一再地给他发消息，他的心此刻就像一根在弦上的箭，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发散出去。
万一是男的怎么办？可是男的为什么会发这么可爱的表情？一定是妹子，如果真是妹子的话，为什么又是男声呢？难道故意装作男声？如果是妹子倒还好，如果是男生的话，他想到了这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
“徒弟弟，再不回我可生气了！”师父在那段似乎有点情绪了。
乔阳决定豁出去，于是踉踉跄跄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
“师父，你是男的女的啊？”
没想到师父很快就回了他。
“你猜呀！”发出这句话的同时还发了个可爱的表情。
“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女生吧。”乔阳忐忐忑忑。
“为什么这么说？”一个疑问的表情。
“我看你的资料是女的，然后头像又这么可爱……”
“bingo，你猜对了！”发了个鬼脸。
“啊？！师父，那你的声音？”乔阳捏了把汗，幸亏不是男的。
“那个啊，是变声器啦～”调皮的表情。
“啊好吧，那就好。”乔阳的一颗心松了下来。
“怎嘛？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男的呀？”奸笑表情。
“本来以为是的，但看着又不像嘿嘿。”乔阳发了个皱眉的表情。
后来，他们陆续聊了很多，有游戏方面的，也有生活方面的，有时还会聊到人生理想，而乔阳恰恰不想聊人生理想，因为他现在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到哪里就是哪里，根本不想思考其它的事情。
但是他不知道，师父的这一系列举动已经远远超出了简单的友谊，在此后的游戏中，师父不仅用回了本音说话，还对乔阳特别亲切，众人都看在眼里了，乔阳自己也渐渐地有所察觉。
他好像感觉到，师父喜欢上了他。但是这种喜欢可靠吗？师父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仅仅是在一起玩游戏罢了，也仅仅是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就喜欢上了，真的有这样的事吗？
母胎单身到现在的他，不敢相信。
05
冬天的时候，锡城飘着鹅毛大雪，雪花在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落，把锡城的每一片土地都装点得十分白净。在锡城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观。但此时此刻的乔阳并不是在忙着堆雪人，而是在做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事--写故事。
我们相约在初次见面的那个城东十字路口，当时是早晨五点钟，天都没有亮。但长椅上已经堆满了雪，根本没法坐下。我想没有一个闲人比我们起的更早了。
他手上拿着一个文件袋，看起来厚厚的一袋子。
“感谢你陪伴了我这几个月的时间，我现在想通了。”他将手里的厚厚文件袋递给我，早晨冷飕飕的寒风并没有使他暴露的双手感到一丝寒意，反而更加坚定有力。
“这里面是什么？”
“我的过去。”乔阳微笑着说，“也是我的将来。”他看起来心情好极了，简直和初次见面时判若两人。
“还记得我后来跟你说的“师父”的事吗？”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说你师父是个可爱的女孩。”我回应他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
“关于我和我师父的故事都在这里面了。”他指着文件袋说，“我相信这个故事在你手里一定更生动有趣。”
“我尽力而为。”
他随后跟我握了握手，没有说再多的话，便消失在清晨的寒风中。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文件袋，就象在保护自己的珍贵物品一样细心。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乔阳写了整整几十页关于他和他师父的故事，我想没有人比他更认真了。
就在最后一页，他以十分好看的笔迹写着：
尽管你已远去，尽管我们的日子都已远去。但我知道我们终将生活下去，不管你经历了多少无边的黑夜，我都在黎明等你。
我这才知道，乔阳的师父是一个抑郁症女孩，但她从未伤心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