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花
赵长顺
知了叫了,黄花开了。母亲自言自语地说,交时了。母亲说的交时,即夏至。
交了时插秧赶上趟,这也是母亲经常念叨的一句话,意思是说先插的一趟秧和后插的一趟秧不同,先插的秧苗长得快,后趟的秧被太阳一晒,往往会有黄稍子。确实如此,这个时候是旧时农村最忙的时节,庄户人家家户户都在抢时节,忙插秧。
母亲从秧田回来,顺手从田头打几朵刚开出的黄花,回来或煮或炒或烩或做汤,那味道真才叫鲜美。可鲜美的东西不能贪吃,母亲每次做黄花的份量都很少,每人刚尝几口鲜就没了。母亲说,鲜黄花有毒,不可多吃,吃多了会肚子疼。尽管还想吃,但也不敢再提。
秧插完了,白茫茫的水田变成了一片葱郁。这时,田埂上的黄花开得更艳,碧绿的茎杆上,开出黄灿灿的花,十分耀眼。这时,母亲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打一茬黄花,打了一茬又长出一茬。打下来的黄花用开水汆熟后,再铺开晾晒,反复晒上几个大太阳后,黄花就成了黄花干子,这黄花干子就成了金针菜。母亲会用塑料袋子一包一包地装好封紧,再小心翼翼地装进一只大袋子里,悬挂在屋梁上,据说这样可以干燥通风,黄花干子不会受潮发霉。
金针菜可真是一道美味。家里来人了,母亲会提前取出一小撮,放在温水里浸泡。等舒展开了后,择去老根老茎,既可以同肉圆、排骨一起炖,也可以切碎用高汤烩,既可以和鸡蛋、肉丝清炒,也可以与凉皮、木耳一起做凉盘,还可以与山药、土鸡一起清蒸。要过年子,母亲还会将她收藏的金针菜送给城里的亲戚,寄给远方的朋友,金针菜好像被母亲视为她的掌上明珠。
长大后,才知道这长得像小喇叭一样的黄花,还有两个好听的名字,一个叫萱草,一个叫忘忧草。 “萱草忘忧”,之所以叫忘忧草,说法不一。有一说是人食萱草后,会令人欢乐,忘忧思,故名忘忧草。又一说是古代有位妇人因丈夫远征,遂在家居北堂栽种萱草,借以解愁忘忧,从此世人称之为“忘忧草”。还有一说是古时候当游子要远行时,就会先在北堂种萱草,希望减轻母亲对孩子的思念,忘却烦忧。唐朝孟郊《游子诗》写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这三种说法我更喜欢最后这一种。现在想来,怪不得母亲喜欢长黄花,并善长晒金针菜干子。隐隐约约记得,我们家黄花长得最多的一年,是姐姐出嫁后的那年夏天。不但在田埂上长,家门前的一块自留地也长得全是黄花,夏天开得一片金黄,在烈日下真的有点炫目。
到了晒黄花干子的时候,家里能用的东西全部用上了,就连睡觉的席子,都派上了用场。隔壁二婶问母亲,你家今年长这么多黄花菜干嘛?母亲说,大闺女结婚头一年,女婿过年要来拜年,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黄花菜,他们姊妹几个都喜欢吃。二婶夸母亲说,你想得真周道。
每年萱草开花的季节,我都会买点黄花尝尝鲜味,每当这时就会想起母亲,想起她风风火火从秧田里赶回家带一把黄花菜做饭的样子,想起母亲与二婶的那段对话。原来,母亲那年长那么多的黄花,一方面是像她所说的,为了过年招待客人。更重要的方面是为了排遣她思念姐姐那忧郁的心情,忘忧草看来真的能令人无忧。
有人说,忘忧草是母亲花,我觉得十分贴切,我喜欢母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