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事

赵长顺

讲一段瓜事，当从夏季或秋季开始。因为夏秋季节正是各种瓜果上市之时。

乡下有一种几乎家家户户都会长的瓜，我们叫小瓜。至今我都不知道它的学名叫什么瓜。小瓜其实一点也不小，它长得长溜溜的，胖墩墩的，外表是深青色，朝阳的一面有点黑黝黝的感觉。

母亲从田间劳作回来，晚饭好了后，忽然发现没有下饭的小菜子，忙吩咐我们到小瓜田里去找一两条小瓜来。这差事我当然很乐意，拨开瓜叶子，就能发现有小瓜憨憨地睡在那儿，幼小的心总会有莫名的兴奋。当然不能看到瓜就随便去摘，还要选择大一点的，因为这样才能得到母亲的夸奖。

母亲看到我已将小瓜摘来，便拿到井台边先将洗净，再对它开膛剖肚。一条长长的小瓜，被剖成两半。如果发现瓜瓤子和瓜籽子发黄变红，母亲会自言自语地说，这瓜都熟透了，瓜子能留种了。于是，她会将瓜瓤子和籽子顺手甩在家里小院子的泥墙上。家里没有任何人会关心那墙上的瓜瓤子和瓜子，只有母亲在留意它，因为是她亲手甩出去的。几日后，瓜的瓤子和籽子已被夏天毒辣的太阳烤干，与泥墙粘在了一起。午饭后，家里所有人都到树荫下午睡或乘凉去了，只有母亲一人在烈日下，仔细地从泥墙上将瓜子一粒一粒地扣下来，收入一个小瓦罐子里，这便是来年的小瓜种子。

南瓜和冬瓜留种的方法与小瓜完全不同。母亲一般不会让我们去摘南瓜或冬瓜，一方面因为南瓜和冬瓜的个头比较大，小孩子一般搬不动。另一方面是我们不识瓜有没有长熟，不熟的南瓜和冬瓜是不好吃的。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南瓜和冬瓜上会有许多小的南瓜或冬瓜朵子，不小心碰到了就会掉落，即使不掉落碰到后也容易枯萎死去。特别是冬瓜的朵子特别娇气，据说用手一指就能将它指死，小时候大人家都吓唬我们，冬瓜的朵子千万不能指，一指会断手指，所以我们看到冬瓜甚至都有点敬畏。如今在农村形容某些小孩子娇气，还会说，长得像冬瓜朵子似的。

母亲亲手摘来的南瓜或冬瓜外表都长得粉嘟嘟的。南瓜和冬瓜一般都比较大，一顿是吃不完的，多数与邻居分享，切一半给邻居家。有时邻居家也会将他们家的瓜切一半给我们家。有时候我们家的瓜藤能爬到邻居家，邻居家的瓜藤当然也会爬到我们家，摘错瓜的事常有，当然不会为此而斤斤计较。所以小时候吃的瓜不但都特别新鲜，而且也吃出了邻里和睦。南瓜和冬瓜的瓤子、摊子也有区别，南瓜的瓤子和籽子都是金黄色的，而冬瓜的瓤子和籽子都是白色的。南瓜和冬瓜籽子都特别多，母亲会将南瓜子和冬瓜子分开，放在簸箕里在太阳下晒干，然后再分别收进一只布袋里，一个夏天和秋天下来，那两个小布袋子里的瓜子居然能积大半袋子。

寒冬腊月，下雪了。有一天，母亲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将挂在屋里二道梁上的小布袋取下，再将瓜子倒在簸箕里，一个个上手筛选，将籽粒饱满的分捡出来，盛在一只小瓦罐里，这就是来年瓜的种子，谁也不能动。将完全是瘪子的瓜子剔除。剩下的瓜子留着过年，在大年三十晚上炒熟后，就是美味的香瓜子。母亲有时为了奖励我们，也会在火盆里炕一点瓜子给我们吃，那味道是记忆中最香的瓜子了。

过完年，转眼就是清明节。清明难得明，清明时节雨纷纷。家门口经过一冬的小菜畦，在春雨的滋润下格外松软。母亲说，清明种瓜，蒂蒂瓜啦，意思是清明这天种瓜会结出很多瓜。这时，她会整理菜畦，从瓦罐里取出瓜子，小心翼翼地将一粒粒瓜种子种下。不久那种子就会发芽，成了瓜央子。这时，母亲还会移栽，小瓜栽一处、南瓜栽一处、冬瓜栽一处，丝瓜又栽一处。又过不久瓜央子会牵出藤蔓，继而就会开出花，结出芥蒂。

现在想来，母亲真是种瓜能手。她能识别各种瓜花的雌雄，特别是南瓜的花开出像一只只金黄的小喇叭，稍长一点的南瓜花是雄花，是不会结出芥蒂的，但也有它的用处。母亲会将它摘下来，套在雌花上。现在知道这是给花授粉，原来瓜也有一场爱情故事。南瓜的藤蔓长的特别茂盛，南瓜头还是鲜美的蔬菜。母亲劳动回家，顺手摘些南瓜头清炒，就成了我家桌上的美味佳肴。南瓜藤的头老了不能吃了，各种瓜也熟了，能吃了。于是，母亲又会在吃瓜的时候去认真地留种。一场瓜事，就这样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