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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庭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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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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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小放牛

                        牛小放牛

                          柳庭宝

    我记得我家所在的生产队曾经有四头牛。那时候,农村还没有拖拉机,队里二百多亩农田全靠四头牛耕田耙地。大忙时节,有时仅靠牛实在赶不上进度,就把人当牛使用。一人扶犁,几个社员在前面拉犁,翻耕土地。队长有时也安排社员用大锹挖田,用钉耙筑地。难怪人们说农民和牛马一样干活。

    牛是生产队里最大的劳力。种麦也好,插秧也罢,都是牛先行在前。牛拖犁翻田,牛拖耙破土,牛拖“盖”(把土地表面拖平的农具)平地。一头牛不知能抵上多少个劳力。

 四头牛要配四个老农驾牛扶犁,还要配四个放牛娃。牛耕田,驾牛扶犁是关键。不懂牛性的人,驾驭不了牛;扶不准犁艄的人耕不好田。一般都是有技术有经验的老农民担当。放牛,通常都是十几岁的半劳力担当。老农驾牛耕田时,放牛娃就去剐青草,为牛准备充足的食粮。牛肚子特别大,一顿要吃几大捆草。放牛娃不能偷懒,否则牛就填不饱肚子,影响耕田。牛不工作时,放牛娃就要牵着牛到长草的地方去直接吃草。

 我儿时有一个朋友,叫牛小,他没上过学,从十岁起就放牛,是一个地道的放牛娃。

 牛小放牛很体贴。牛犁完田后,别的放牛娃总是骑到牛背上去放牛,他却牵着牛去吃草。有人说他有福不享,牵着牛跑哪有坐在牛背上舒服?他总是笑着说:“牛和人一样,犁田也很累的。我不忍心骑到牛的身上,增加牛的负担。让牛轻松自在地去吃草,恢复体力,养足精神,再去干活才会有力。”他平时去剐牛草,总是寻找最好最嫩的青草剐。这样的草,牛爱吃,容易长膘。夏天,蚊虫多,尤其是有一种专咬牛的特大苍蝇,叫牛蝇,整天围着牛飞来飞去,咬吸牛的血。他自己花钱买了一个苍蝇扑子,见着牛蝇就扑。久而久之,牛蝇都不敢飞到他的牛身上来了。他还随身带着一把毛刷子,经常给牛洗刷身子。无论什么时候去看他放的牛,牛身上总是干干净净,毛色铮亮,膘肥体壮。因为他把一门心事全用到牛身上去了。

 牛小放牛不辞劳苦。夏天夜里,牛要下牛汪。什么是牛汪?就是挖一个大塘,从河里罱来浮泥,倒进塘里,再放满水,用木棍搅拌,把塘里的泥水变成糊状。这就叫牛汪。傍晚,放牛娃把牛牵到牛汪边,让牛下到牛汪里,泡在泥水中。为什么要这样呢?主要是防止各种蚊虫对牛的伤害。牛在泥水里,什么蚊虫都叮咬不到。就是露在外面的牛头和牛脊梁部分,也有泥浆裹着,蚊虫无法靠近牛身。其次是让牛凉快。天气再热,牛在牛汪里也不热。当然,这也是牛的生活习性。我们这里的牛,属于水牛,每年夏天夜间都下牛汪。放牛娃到天黑时才能把牛赶进牛汪,第二天一亮就要把牛拉上来,给牛清洗。一般的放牛娃把牛牵到河里走一下就算完了。牛小可不是这样。他先把牛从牛汪里拉上来,牵到河边,让牛在水里泡一泡,然后用刷子给牛反复洗刷,边刷边拿脸盆舀水浇,直至全身干干净净才算结束。冬天夜里,牛进牛棚。牛小宿在牛棚里,给牛运屎运尿。牛吃得多,排出的屎多,尿也多。每夜都要侍弄几趟。如果把握不准,屎尿都撒在牛棚里,既肮脏又不利于牛的健康。牛小总是不怕烦,不怕冷,不辞劳苦,一如既往。

 牛小放牛也有趣。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地一片新绿。这个季节,对牛而言是闲时,没有耕田耙地的任务。这时候,放牛娃总是骑在牛背上,整天到野外闲游,悠闲自得地随牛而动,让牛自由自在地吃嫩草。大文人朱自清《春》里“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就写出了这样的情境。牛小属牛,比我大五岁。我八九岁的时候经常跟牛小一道去放牛,尤其在阳春三月,天气暖和了的时候。起初,让我骑在牛背上,他牵着牛绳,让牛慢慢走动。之后,我胆试大了,自己牵着牛绳赶着牛向前走。再后来,我还能在牛背上站起来,牵着牛绳,吆喝着牛按照我的目标走动。牛小在一旁耐心指导,并时刻注意我的安全。不久,我就掌握了驾驭牛的技术。有一次,我正玩得开心的时候,牛小问我想不想到原爬河对岸去游览一番?我看着对岸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心里痒痒的,好想去。可没有船,怎么过去玩?牛小告诉我,可以骑牛游过去。我一听就来劲了,催着他动身过去。牛小也骑到牛背上,我们两人一前一后,他在前,我在后。我虽然有点担心,但也不怕,因为我会游泳,大不了掉进水里弄湿衣服而已。牛小笑着安慰我,他的牛很听话,只要我们站在它身上不要乱动,就是鞋子不脱也不会潮湿。他大声对牛说:“老牛同志,现在我带好朋友过河去,你可要游好呀,千万不要把我朋友的脚弄湿。”牛似乎通人性,眼睛好像眨了眨,牛头也微微点了点。我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鞋子脱下来拿在手上。牛下水了,先走着,后游着,一点也不颠簸。风不大,微波细浪。牛慢慢向前游,河水低低的“哗哗”声清脆动听。不少的小参鱼在牛的两旁追啄游玩,胆大的鱼儿还飞出水面,好像跟我们逗乐。这时候,牛、人、鱼、水,似乎融为一体,要多惬意有多惬意。那画面,那心情,不亚于唐僧师徒西天取经驾驭乌龟渡大河的豪迈。牛脊梁好大部分始终浮在水面之上,稳稳当当,当当稳稳,游向前方。时间不长,我们到对岸了。我低头一看,我赤着的双脚一点也没沾到水。我不禁感叹:多有本事的牛啊,多聪明的牛啊,多懂人性的牛啊,我要高声赞美您!以后,再听到谁说“笨牛”,我就对谁不客气。

 牛小放牛更心痛。后来,我们生产队购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机械化的效力明显远远优于水牛的耕作,牛的作用渐渐被人们小视了。牛小负责的那头牛率先老了,不能再耕田了。队长向公社打报告批准后,决定宰杀这头老牛。牛小得到这个消息后,痛哭不已,向队长恳求,不要杀牛。队长解释说,牛老了不能干活,还要照样吃草喂养,增加集体负担,也影响社员收入,不杀不行啊。随着形势发展,牛的时代很快就要过去了,其它几头牛同样避免不了宰杀的命运。牛小恳求无效,心痛不已,气得两天不吃饭。他对这头牛太有感情了,这头牛对生产队做出的贡献太大了,队长为何要这样对它?他似乎理解又不理解。社会不断向前发展,农村机械化种田越走越近,牛小再痛惜牛也只能挥泪告别。

 队长派人宰杀了那头老牛。牛肉、牛骨头全都放到一个大锅里,大锅上面还加了一圈用木板做成的圆筒,筒上面才盖锅盖。大锅下面是土灶,临时砌的。树枝做柴火,火势很旺。牛肉的味道很香很香,在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烧熟后,去除牛骨头,按照人口分牛肉和牛肉汤给各家各户。这样的牛肉太香了,太好吃了。可是,牛小一点也没尝,他真的不忍心吃他心爱的牛的肉。

 现在,牛小已经老了。关于牛小放牛的故事,人们早已淡忘了,可我一直记在心里。我虽然没当过放牛娃,但我曾那样亲密接触过牛,对牛有着一种深深的感受。上中学时,老师讲到鲁迅的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时候,叫学生谈体会,我讲得最为深刻,受到老师的高度赞赏。我对鲁迅先生特别崇敬。鲁迅的骨头确实是最硬的,他面对凶恶的敌人,怒目而视,冷眼相对。他对人民无限热爱,为了革命的利益,为了人民的幸福,甘愿做勤勤恳恳埋头苦干的老黄牛,甘愿做一头“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血”的牛。当然,牛小与鲁迅相比,牛小显得太渺小了,根本不值得一谈。可不知为什么,我始终忘不了牛小放牛的故事。

                                  2018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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