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亲

                     我的父母亲

                          柳庭宝

我的父母亲是中国最普通最平凡的农村人。老实善良，宽厚仁慈，勤劳朴素，是他们的鲜明性格特征。一年到头，无论酷暑严寒，总是面对黄土背朝天，不停地摆弄土地。农忙时节，起早带晚开夜工，累死累活毫无怨言。他们不懂政治，也不关心国家形势，只是期盼风调雨顺，能有好收成。自农村生，从农村走，辛辛苦苦、默默无闻地度过了一辈子。

我的父亲身材高，力气大，是种田的好手。从记事起，我就知道，在生产队里，无论是挑担挖沟，割麦插秧，罱泥扬谷，他都是第一高手。每年年终结算，父亲得到的工分总是最多。

我的父亲是一个巧农民。生产队盖仓库，社员家砌房子，修农船，打农具，这些木匠瓦匠的技术活儿都是我父亲来干，而且干得很出色。唤牛犁田、行船掌舵更是行家里手。

我的父亲还会说书。他虽然没有进入书房，但由于耳闻目睹地留心积累，识了不少字，当过副队长，当过经济保管员。晚饭后，冬天在家里，夏天在晒场，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男女老少听他说书。什么《三国演义》、《水浒传》、《薛仁贵征东》、《岳飞传》、《杨家将》，等等。他讲得头头是道，听的人个个聚精会神。

我的父亲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大凡见到不合情理的事，或者有损集体的利益，他就要出面干涉，一管到底。他经常得罪不少人，尤其是一些爱贪小便宜的人都说他“狗捉老鼠——多管闲事”。

我的父亲还是个乐于助人的人。那时候种田没有化肥，除了粪肥，就是罱河泥做肥料。罱河泥是最吃力的活儿，不但要用大罱子从河底把污泥罱上船，还要从船上戽到岸上，差一点劲都完成不了。只要罱泥，父亲完成自己的任务后，几乎每次都去帮助别人。无论是割麦还是割稻，挑担还是挖田，他总是拼命干，抢先完成后，再去帮助落后者。个别不理解的人说他爱出风头。其实根本不是，他就是这么样的性格，干什么都要比别人快，比别人好，不喜欢拖拖拉拉的，充其量有一点儿虚荣心而已。

我母亲的性格几乎与父亲差不多。母亲的吃苦耐劳非常人能比。在集体生产队劳动，妇女的农活她做，男劳力的农活她照样做。当时的生产队，男劳力干重活，一天的工分比妇女多不少。我母亲为了多争工分，到年终多分红一点，常常请队长安排她干男劳力的重活。至今，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生产队做砖头，挖泥、踩泥（土话叫“造泥”。即用双脚使劲地踩泥，把生硬的泥踩成粘泥。）的重活，本应壮年男人干的，母亲连续干了好多年，每天都起早贪黑，任劳任怨。不仅如此，母亲还与男同志一道罱泥戽泥。她是妇女中的强人。

母亲的上进心比父亲还要强。在抓革命促生产的年代，提倡做无名英雄。母亲做无名英雄的次数比谁都多。半夜去割麦，挑麦把，挑泥渣，等等。只要是生产队需要做的农活，都不声不响地去干，还不让别人知道。虽然很辛苦，但内心十分乐意。至于平时多干活，帮别人干活，那就更不用说了。

母亲的善良仁慈是出了名的。左右邻居有困难，她都竭尽全力去帮助。有一次，本队社员周大伯生病，杂粮咽不下去。母亲知道后，把家里仅有的三斤大米全送去了。平时，我家来亲到友，有点好菜，他都要送你家一碗，送他家一碗。她自己没得吃，就连我也常常吃不到。她有一句话经常挂在嘴边：“好的东西给人家吃传四方，自己吃了下屎缸”。家里养了两只老母鸡下的蛋，自家一个也舍不得吃，要么拿到供销社去卖，换回油盐酱醋；要么留着招待亲朋好友。只要有人来我家，母亲总是打荷包蛋招待。尽管有时我在一旁看得口水直流，但就是一个蛋也没得吃。其实，当时我家也很穷，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几乎天天叫我出去挖野菜，用来填饱肚子。一年到头，我家难得吃一顿白米饭。夏日白天时间长，吃三顿稀饭；冬日白天时间短，只吃两顿稀饭。隔三差五吃顿干饭，要么是胡萝卜饭，要么是大头菜饭，只有大年初一才是清一色的大米饭。那年头，就是清一色的大米粥也是奢望，常吃的是野菜粥和青菜萝卜粥。我从不挑食、生活简朴的习惯就是从小养成的。

我的父母亲非常勤俭持家，关爱子女。我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全家七口人。为了维护一家人的生计，父母年年在寒冬腊月到河里罱泥捕鱼。不管捕到多少鱼，都去卖掉，给我们子女添些衣服鞋袜过年。他们还经常在夜晚搓草绳，卖给供销社，赚一点零花钱。我时常看到他们一边搓绳一边打瞌睡，两手都搓成了老茧。我当时就暗暗下决心，自己一定发愤努力，有所作为，将来好好报答父母。

我的父母为了供我上学，省吃俭用，连同我的姐姐妹妹也受苦受累。我永远也报答不了他们的恩情。不难想象，在这样一个穷的家庭，培养一个读书人是多么不容易啊。唯一能宽慰他们的是我终于考上了大学，为他们争了一口气，为我们家增添了一点荣耀。

我永远忘不了，母亲给人家干活时，人家给了她一个烧饼，在人家催促她吃时，她仅仅咬了一小口，然后就放到口袋里带回家给我吃。虽然是三分钱一个烧饼，可我一年也难得吃到一个。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帮人家盖房子，人家为了答谢，杀了一只自家养的鸡招待，父亲一筷子也没夹。人家问他为什么不吃鸡肉？父亲说他饭吃饱了就行，省两块鸡肉让他带给儿子吃。他说儿子已经半年没吃到肉了。

我永远忘不了，我上高中时，母亲扛着一袋大米，步行十几里送到学校，替我到食堂交伙食。望着母亲斑白的头发，微弯的腰，瘦小的身子，我止不住眼泪滚滚而下。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为了盖新房给我娶媳妇，从船上往岸上挑砖头，毕竟年龄大了，力气大不如从前，一担一担，步履艰难，不吭一声。为了节约几个钱，他硬是几天挑了几万砖头。

我的父母亲就是这样的人。他们一生平平淡淡，任劳任怨，厚以待人，严于律己。太善良太仁慈，太勤劳太吃苦，太爱子太老实。他们是千千万万农村人中的代表之一。不生在农村，不经历那个困难时代，是不会明白的，是根本体会不到农村人的辛酸的。

改革开放后，农村有了很大的变化，农村人的生活普遍大提高了。我也有能力孝敬父母了。我本想好好孝敬二老，让他们多享享幸福的生活。可是，我的父母却先后离我而去了。这对我而言，是多么悲痛的事啊。我已无法报答父母的深恩，只能祝愿他们在天堂不再受苦受累。

                                2018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