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茶豆

                         卖茶豆

                          柳庭宝

茶豆，也是一种黄豆，是一种绿色的黄豆，比一般的黄豆大得多。我们这里的人都称这种黄豆为茶豆。茶豆晚种晚收，往往到秋末初冬才完全成熟。生产队集体不种这种茶豆，只有社员个人在自家自留地的田埂边或小路旁种上一行。因数量少，只留给过年自家当茶点。通常到过年才舍得吃。煮熟了，装在盘子里，当早上的茶点来享受。

茶豆的产量不如一般黄豆，但其价格比其他黄豆高得多。一般人家舍不得吃，就拿到集镇上去卖。我就去卖过一次茶豆。

 那是十三岁那年。快过年了，家里实在没钱买过年的金果、麻饼、甜糕之类的茶点。爸妈对我们几个姐弟妹妹说，如果想在过年吃到茶点，只有把家里的十斤茶豆拿去卖了，能卖多少钱，就买多少茶点。姐姐要参加劳动，妹妹还小，去卖茶豆的任务自然落到我的身上。当时我想，去卖就去卖吧，人家能去卖得掉，我也能去卖得掉。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就把十斤茶豆装在一个布袋子里，放到竹篮子中，提着篮子就出发了。

 寒冬腊月，西北风虽然不大，但吹在身上还是刺骨的冷。我一个劲儿向东奔，目标湖西庄。因为湖西庄有砖瓦厂、玻璃厂、机械厂、造纸厂，城市人口较多，可算是一个小市镇，应该有人买茶豆。

 我走过洲城庄，穿过东家舍，越过储家垛，连跑带溜，湖西庄就在眼前了。看着砖瓦厂高大的烟囱冒着滚滚的浓烟，听着机械厂一台台机器发出的轰鸣，闻着造纸厂排放的呕心的气味，我来到了湖西庄西边的渡口。这是西部通往湖西庄的唯一渡口。渡口只有一条渡船，一个老人撑着渡船来去摆渡。本湖西庄的人除外，来往过客一人一次二分钱。我跨上渡船，从口袋里掏出预先准备好的二分硬币，交给了撑船的老人。老人下篙，正打算撑向对岸，忽然有一位老奶奶匆匆忙忙赶来，大声呼喊：“等等——等等，等等我”，撑船老人又把小船靠到码头，等待老奶奶上船。老奶奶跑得气喘吁吁，银白的头发乱蓬蓬的，一身补丁加补丁的破旧衣服不成正样。这么冷的天，她的脸上竟然冒出了汗珠。我想，老奶奶不是有急事，不会跑得这么急。

 老奶奶上船后，伸手到口袋里掏钱。左摸右摸，没摸到零钱，只好把袋里的所有钱都拿了出来。我向她望去，手里的钞票好像有拾元的，有伍元的，有贰元的，有壹元。这时，渡船正好行至河中心，风大浪大了，渡船一颠，船上的人身子都一歪，老奶奶更是一惊，本能地伸手去扶住别人，哪知手里的钞票稍不留神，被风刮跑了，很快飘落到离渡船较远的水上，眼看着被几个浪头拍打着沉入水下不见了。老奶奶霎时嚎啕大哭：“完了，这下完了，儿子住院交医药费的钱全没了。没办法了，没办法了，我也不想活了……”哭着就往河里跳。好在旁边的人一把抓住她的膀子，没有让她跳到河里去。渡船到对岸后，船上的十几个人都没有离开，纷纷劝说老奶奶。我对老奶奶说：“老奶奶，你别哭了，有什么困难说出来，请大家帮帮忙。”

 老奶奶告诉大家，她儿子得了阑尾炎，正住在湖西卫生院准备动手术，她是回家向左右邻居借了四十元钱交住院费的。现在钱没了，她怎么办？儿子怎么办？

 大家一听，都沉默不语，非常同情。我想了想说道：“老奶奶，我身上只有一元一角钱，还有十斤茶豆， 全都送给你。你去把茶豆卖了，把它变成钱，凑个数吧。”老奶奶对我连连谢个不停。在我的带头下，在场的人，有掏一角的，有掏一元的，有掏二元的，有一个人掏得最多，是五元。摆渡老人也把今天得到的摆渡钱全部送给了老奶奶。总的数了数，共三十五元二角六分。如果再加上我的茶豆钱，四十元也差不多了。老奶奶对我们大家千恩万谢，擦干眼泪，拎着我的茶豆袋子，边跑边喊“卖茶豆啦，卖茶豆啦”，渐渐在我们眼前消失了。

 乘渡船的人陆续走了，我对摆渡老人说：“老人家，我现在身无分文，你能让我乘渡船过去回家吗？”

 摆渡老人笑哈哈地说：“能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爱心，太难得了。你今天的这个头带得好，就是不想捐钱的人也不好意思不捐了。你把全部家当都送给老奶奶了，能不感动在场的人吗？以后你只要经过这里，我都不收你的摆渡钱。”

 老人把我送回对岸，我迈着轻松的脚步，慢慢向家走去。一路上，我想得很多很多。第一次出门卖茶豆，竟然就碰到这样的事。多么可怜的老奶奶啊，如果我和大家都不帮忙，她怎么度过这一难关？她的儿子又怎么度过病关？自己再穷，自己再难，也要伸手援助比自己更穷更难的人。假如渡船靠岸，我带头跑了，肯定会有人跟着走了。有时候，尤其是在关键的时候，一个人的举动往往能影响一群人。好的举动，会召唤人们焕发出正能量；不好的举动也能导致人们误入歧途。我不知积累了多长时间才有的一元一角钱，专门准备买书看的，现在没了；我来卖茶豆的，茶豆没了，过年也没茶点吃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这样做，爸妈一定会赞许的，姐姐和妹妹也一定会支持的，他们会为我今天的举动而骄傲的。慈善、友爱、团结、勤劳、勇敢、奉献，是我们的传统美德，作为下一代的我们，一定要努力弘扬光大，而且不是挂在嘴上，要落实到行动中去。

 太阳已经大偏西了，在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响的时候，我怀着愉悦的心情回到了家。

 岁月匆匆而过，转眼间我已退休年老。尽管卖茶豆的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是我始终不能把它忘记。我深深体会到，做了好事之后自然而生的愉悦情怀，花多少金钱也是买不到的。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只要想起曾经做过的好事，心情就会格外舒畅。

我想，多做好事，一定有益于身心健康。                               

2018年7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