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黎明

                        雪后的黎明

                           柳庭宝

     天气预报真准，说下雪就下雪。早晨起来，我站在窗前观赏雪景。我以为看下雪的过程是欢乐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下来，轻轻的，柔柔的，纯洁的白。她纯净了整个世界，纯净了我们心灵中的每一个角落。我爱看雪景，也缘于经历过一次雪后的黎明。

    我老家在溱潼洲南村。多年来，老房子尽管闲着，但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回去看一看，开开窗户，让屋里的空气流通流通。每年春节之前的掸尘更是必不可少。掸尘，这是农村的一种传统习俗。大凡进入大寒节气，家家户户都要给住房来一次大规模的大扫除，去除尘垢，迎接新年。

 记得那年大寒之后，已放寒假。我去老家掸尘的那天，天色不好，东北风“飕飕”地刮着，天气预报说要下雪了。我和妻子紧赶快走，想赶在下雪前完成掸尘的任务。一到老家，两人立刻动手，马不停蹄，忙里忙外，连中饭都没吃，好不容易才把三间正房、两间厢房清理打扫完毕。这时候，雪花似柳絮般开始飘落下来。我倚在大门边看下雪。初下雪时，雪花并不大，也不太密，随风轻飘，像美丽的玉色蝴蝶，似舞如醉；像吹落的蒲公英，似飘如飞；像天使赏赠的小白花，忽散忽聚，飘飘悠悠，轻轻盈盈，一会儿落在屋檐下，一会儿落在树枝上，还不时飘在行人的脸上。正看得入神，妻子催促我去掸尘。因为还有两间平台（混凝土浇筑的平顶房）没掸尘，我只好边掸尘边看雪景。不久，雪越下越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顿时忘却掸尘而兴奋起来，情不自禁吟出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的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后来在妻子的催促下我才专心去掸尘。

 等我们掸尘结束，已近黄昏，地面上也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路不好走了，只能在老家住一宿。好在家里什么都齐全，吃宿没有任何问题。忙碌了一天，感觉有点累，吃过晚饭就入睡了。睡得很沉。等到一觉醒来，看了看手机，四点半。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雪也不下了。我的睡意全无，躺在床上，感叹老房子的宁静，想着老家的变化。过了一会儿，小巷里忽然传来“唰唰”的扫地声。我的思绪被打断了，心想：这时候难道会有人来扫雪？我用手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非常疼，不是做梦，也不是听错，是实实在在有人在扫雪。 寒冬腊月，雪后的黎明更加寒冷。“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的境地，是什么人起大早来扫雪？好奇心驱使我起床了。刚打开堂屋门，一股寒气就扑面而来，我不禁连打了几个寒颤。天井里全是雪，厚厚的雪。我赶紧拿了一把洋锹，把雪铲到一边，铲出一条通道，直到大门口。我打开大门，不禁惊讶：门前八尺来宽的小巷没有积雪。这是怎么回事？我毕竟是个本科生，多少懂得一点自然常识。要说夏天“东边日出西边雨”完全可能，但冬天“门内有雪门外无”绝无可能。再看看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积着厚厚的雪，唯独巷子里没雪，只有一种解释，有人前来扫雪，而且把雪运走了。我站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清洁工哑巴。

 我们村有个哑巴，七十出头了，当清洁工，专门负责我老家这片的打扫及运垃圾。听人们说，他虽然不会说话，可心地十分善良，做事极端负责，任劳任怨。自从他负责这一片的卫生，这里就变得非常清洁了。无论什么时候来看，都不会发现哪里有垃圾。哑巴每天都起得很早，不管刮风下雨，酷暑严寒，从不间断。我每次回来都遇到他拉着垃圾车在巷子里转悠，还笑着跟我打手势。邻居们告诉我，他是向我问好。他年龄不小，精神蛮好，劲头也大。拉着垃圾车跑起来，比不少年轻人还快。打扫巷道、运送垃圾这样又脏又累的活儿，一般人是不愿意干的，但我感觉哑巴是挺乐意的。起初，有些人家怕跑路，随便将垃圾倒在家门口，等着哑巴来扫走。哑巴总是见到垃圾就扫走，没有任何反感。久而久之，这些人家被哑巴的无声行为所感动，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多跑几十步，送到垃圾桶，有何之难呢？至此，再也没有哪家随便倒垃圾了。

 巷子里的雪没了，除了哑巴来扫，还能有谁呢？在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哑巴的身影：一米七多一点的个子，斑白的头发，古铜色的脸庞，粗糙的双手……炎热的盛夏，面对哄臭的垃圾也不戴口罩；滴水成冰的寒冬，扫地拉车从不戴手套；再苦再臭再累，更无法向别人叙说……这时，“吱吱”的拉车声传来，在隔壁的巷子里消失，随即又响起“唰唰”的扫雪声。我确信无疑，是哑巴把我们这一条巷子里的雪扫走了。我不由感动起来：多好的人啊，身体有残疾，心灵特高尚。没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能在这雪后的黎明，冒着严寒，自觉前来扫雪运雪吗？我被哑巴的精神所激励，拿着洋锹奔到哑巴那里，和他一起铲雪。哑巴见我出现，好像很惊讶，急忙挥手让我回去，嘴里还发出“哇哇”的声音。我明白他的意思，天太冷了，不要我帮忙。我也不管他听到听不到，明白不明白，大声对他说：“你不怕冷，我也不怕冷。你成年累月为大家服务，我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也让我尽一点力吧。”

 我的声音惊动了两边的人家。周爷爷和张奶奶开门来了，王大伯和李大婶开门来了，左邻右舍的人们陆续走来了。大家笑笑挥手示意，什么也没说就一同干起来。扫雪的扫雪，铲雪的铲雪，运雪的运雪，干得十分默契。难得下一场大雪，难得见这感人的场面，更难得的是我能参与其中。起初，寒气袭人，感觉刺骨的冷。干着干着，身上产生热气，冷的感觉就没有了。热情摧散冷气，精神击退困难。人心就是源泉，团结就是力量。一条巷子的积雪清除了，再到另一条巷子。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参于扫雪运雪，更可喜的是青年人和学生也来参加了。很快，我们这一片的小巷和大道上的积雪全被扫除运走了。

 看，这就是我的乡邻，这就是农村人的淳朴，这就是农村的新风貌。如果把一个国家比喻成一座无比雄伟的建筑，那么，这个国家的老百姓就是这座建筑的根基，尽管根基不起眼，掩藏在地面之下，但绝对不能缺少，否则就成空中楼阁。

    天亮了，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放射出万道霞光。“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我站在巷口，环视四周，阳光映照下的白雪，尤为耀眼。房屋披上银装，树木盛开梨花，农田盖上白毯。我感叹，家乡的雪景美不胜收；家乡人的心灵像白雪一样纯洁；家乡人的公益心像太阳一样火热。

我忘不了，永远忘不了这个雪后的黎明。

                                  2018年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