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桶泥

                         挑桶泥

                          柳庭宝

 我在溱潼中学上高中的时候，每当想到父母姐妹省吃俭用供我读书，心里就非常内疚。高一那年放寒假，回到家，我天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想努力为家里多争一些工分，以求得心灵的宽慰。

 寒假中，有一天挑桶泥，爸妈叫我不要去上工，因为挑桶泥的活儿又重又累。我以为没关系，以前挑泥渣的活儿都干过，现在不会在乎挑桶泥。我就没听爸妈劝说，不仅硬着头皮去了，而且与大劳力一样，肩挑两粪桶泥。

 所谓“挑桶泥”，就是把刚用大罱子罱上来的河泥，用粪桶挑到麦田里，再用粪勺子浇到麦苗上，给麦苗盖上一层泥毯子，既防冻又肥苗。等到立春过后，大地回暖，麦苗从泥毯子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充满旺盛的生命力。

 劳动的场面十分壮观。河里几条农船罱泥，轮番向岸上的泥塘里戽泥。塘边有几个妇女在不停地用粪勺子向粪桶里舀泥。挑泥的人等粪桶的泥舀满了，立即挑到田间，再由洒泥的妇女一勺子一勺子浇洒到麦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挑泥的大多数是男人，也有少数力气大的妇女挑泥，一般女人是两个人抬一桶泥。挑泥的人工分最多，抬泥的人要少好几分，舀泥的和浇泥的工分最低。刚开始劳动，大家都有一股劲，有说有笑，好不热闹。我很高兴投身于群众之中，和广大社员一起干活。他们的干劲，他们的热情，他们的风趣，时刻感染着我，让我不知不觉地成了和他们鱼水相融的一员。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的升高，我挑桶泥已经有了几十个来回。渐渐地，渐渐地，我感觉肩膀疼了，两腿发酸了，身上的劲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想，老人们说得对，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三日肩头四日脚。没有长期的磨练，身上的劲儿只能是昙花一现。不过，我是个不大愿意服输的人，心想自己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不能让人笑话，一定要坚持下去。

 劳动的人们，似乎越干越起劲，你来他往，争先恐后。这个时候，好像谁也没注意我的速度慢了，也可能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快慢，或者体谅我是个学生，出于关爱，装着不知而已。在塘边舀泥的妇女，只往我的粪桶里舀大半桶泥就催着我挑走。我明白她们的好意，既照顾了我的面子，又减轻了我的负担。多好的女人啊，我由衷地感谢她们。

 坚持，坚持，我始终默默地坚持着。社员们不计较我，体谅我，爱护着我，我没有丝毫理由退缩。肩头疼了，我忍着；两腿酸了，我硬撑着。就这样一趟一趟地挑，终于熬到了吃中饭的时间。

 吃中饭，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又上工了。爸妈问我能不能坚持，不行，下午就不要去了。我的回答很干脆，不打退堂鼓，不半途而废。我的性格就是这样，认定了要做的事情，一定会把它做完，而且要做好。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我的体力基本恢复了。挑着两桶泥，肩头不那么疼了，行走的速度也不慢了。我多少有点经验，只要最困难的时候挺过去了，最难受的时候忍过去了，最想不干的时候拼过去了，接下来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我在夜晚读书写作的时候，常常面临瞌睡的折磨，熬过了瞌睡，照样有精神读书写作。坚强的意志不是与生俱来，而是不断磨练形成的。不管做什么事，遇到困难也好，遭受挫折也罢，只要能坚持，再坚持，总会成功的。工人天天站在机器旁，农民日日与泥土作伴，他们从没觉得单调、乏味、无聊，总是满怀激情战斗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每当受苦受累的时候，只要去想想还有无数的人正在经受这样那样的考验，比自己更苦更累，自己就不会没有信心了。我就是这样从贫寒的家境中走过来的。

 人心齐，泰山移。全队男女社员的共同努力，眼看着几十亩小麦田就要全部盖上泥毯了。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你追我赶，无意间掀起了火热的劳动竞赛。我被他们的竞赛感动了，不由得也加快了步伐。在塘边舀泥的妇女一直爱护着我，不仅只给我舀大半桶泥，而且还专门舀稀泥，把厚泥留给那些力气大的男人。我在心里默默地感谢她们。这也得益于我在生产队的人缘比较好，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干什么活儿，没人计较我，好多人都主动帮助我。当然，人心换人心，不论任何时候，只要别人需要我效劳的，我总是尽心尽力的。

 太阳刚要下山的时候，挑桶泥的任务完成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洗刷粪桶，准备收工回家。原先我自己也担心，一整天挑桶泥，能不能坚持下来。现在是一身轻松，满怀喜悦。好像出征的战士，经过一场苦战，凯旋而归。虽然在挑泥的过程中有好心人帮助，有点投机取巧，但我毕竟是学生，很少参加劳动，缺乏锻炼，干这样的重活，能坚持到最后，还是能自我慰藉的。回想以前的罱泥渣、挑泥渣，不也是凭着一股决心，一股韧劲，干到最后的吗？每当听到人们夸我能文能武的时候，我心里总是乐滋滋的。不为别的，起码算是对我辛劳的肯定，付出的回报。能得到人们这样的评价，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我望着一大片刚被浇过河泥的麦田，黑黝黝，平展展，麦苗全被覆盖在泥毯子下面，心情甚是激动。春风来了，春雨一洒，泥下的麦苗你挤我赶、争先恐后地冲破泥毯子钻出头来，长出嫩叶，很快就是绿色一片。这是丰收的希望，这是农民的希望。

 我挑着两只空粪桶，也挑着遐想，快快乐乐地回家了。

                                     2018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