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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老师黄丹青肩上挎着个画夹,手挽着图书室管理员金老师,夫妇二人带着三胞胎诗一、诗二、诗三在校园里开心地玩耍。大家看着三胞胎一天天长大,慨叹三年的师范生活转眼即逝,就像一场将要演完的话剧。
临近毕业,大家纷纷购买留言册,请三年以来朝夕相处的师生题词留念。冯妙玉果然不负杜老师期望,他给同学们的留言,充分运用修辞手法,常常妙语连珠,大家争相传颂。窦一乐的心细,很多生活细节都印在他的脑海。他说:“‘庙宇主持’当初的青春痘,不知道跑哪去啦,现在越看他越有派头。”简兮在卓锡印的留言册上,留下了自己写的一首小诗《花楸树》:
院子里的花楸树
爷爷说是我出生那年他栽下
这树还真是够俏皮
只浇了一次水就成活
院子里没人时
爷爷会对着白花狗念叨
千年柏万年松
不跟楸树一枝桠
校园里的花楸树
老师说是从前的校长栽下
这树还真是够顽皮
只要沾上泥土就成活
学校里放假了
老师也会对着花楸树念叨
千年柏万年松
不跟楸树一枝桠
漫山遍野的花楸树
人们说是大家齐心栽下
这树还真是够泼皮
只为芸芸众生就成活
在那峭壁在那悬崖
人们总会对着花楸树念叨
千年柏万年松
不跟楸树一枝桠
做一棵平凡的花楸树
不羡千年柏不慕万年松
芸芸众生任摘一枝桠
卓锡印翻阅着简兮的留言册,一句句研读同学们给她的留言,彻夜难眠。黑夜里他思绪纷飞,忽然从床上坐起来。他拿出看家本领,将他曾悄悄写给简兮的那首小诗《花楸树》,摸黑在本子上又盲写一遍:
操场的草芥沾满露水
月考的成绩新鲜出炉
政教处主任站在公示栏前发呆
校园里的心思还没长熟
那棵花楸树蒴果摇摆
太阳在教学楼的头顶踱步
玻璃折射的光照着画夹上的青苔
开水房打盹的校工流出口水
美术班学霸的牛仔裤涂抹油彩
一只半睁的大眼好怪好怪
四楼的教室里有人种下一个等待
长满蒴果的树上还有几朵花开
只等下课的铃声响起
满脑子花楸树和背吉他的女孩
卓锡印本想以这首同题诗回赠简兮,但想来想去还是以李清照的《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作为给她的留言:“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方素蓉写给卓锡印的留言,是毕加索的一句名言:“艺术并不是真理,艺术是谎言,然而这种谎言能教育我们去认识真理。”毕加索的这句话,深深镌刻在卓锡印的脑海,为他天马行空去创作插上翅膀。江映雪、皇甫二红、王招弟、蒲小嫚等班里的女生们,忙着在校内外她们经常流连忘返的地方拍照。
魏阳的摄影技术在全校凤毛麟角,简兮看室友们纷纷拍照,请魏阳出马,特意到百花园的花楸树旁,为她留下一张照片。简兮的做法很有示范效应,郑满意鼓动大家陆续到花楸树旁留影。大家虽然看到卓锡印和简兮很少交往,但还是喜欢拿他们开玩笑。卓锡印不知真正谈恋爱的滋味会是什么,但他特别希望看到简兮,也经常回想她的一言一行,哪怕是听别人提起简兮的名字,他心中也暗暗欢喜。
校长马之涣神采奕奕,忙着与每一个毕业班师生合影。魏阳说,马校长正在做一个腰部手术,为了不推迟与大家拍照,还没出院就从医院跑出来。窦一乐很快说出他的推算,马茉莉离开清江师范已经九九八十一天。
前后相隔不到一个月,市教育局长葛玉梅又莅临清江师范。这次她提出,要专门观摩毕业生的基本功表演。让人奇怪的是,霍彧接到教务处的安排,每班必须挑选两名基本功排名倒数的学生参加。二班推荐的人员是熊公启和周爱莲。大家纷纷议论,不知道学校的葫芦里卖的是哪壶药?
郑满意说,古代有田忌赛马的故事,该不会是想让劣等马打头阵!曹玉林告诉大家,霍彧已经私下对他讲,葛玉梅这次到清江师范,她是来“抛玉引砖”,想为市区学校选人,但马之涣想把优秀的毕业生“埋在碗底”,尽可能多为农村中小学输送优秀毕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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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用人单位通过各种渠道,纷纷到学校里挑选人才。卓锡印被市报社看中,张柏舟被市文化馆盯上,室友们都很高兴。王炸道:“这下好了,我们普师二班,至少也会有两位同学跳槽,将来不至于全军覆没,都去当‘孩子王’。”窦一乐附和说:“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佛爷说的话再有道理,这一句我还是绕不过去。”
曹玉林对窦一乐的悲观情绪很不高兴,他追根溯源对王炸的话纠正说:“‘小王子’这话不对,别人都可以说但你不能说,当‘孩子王’有什么不好?这都是给你老王家架势呢!”王炸没有辩解,只是在心里不服气嘀咕:“‘丞相’你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你内心,也不甘心当‘孩子王’。”
卓锡印回应王炸:“我的‘小王子’,这还都只是谣传,八字还没有一撇哩。”曹玉林说:“‘百家姓’,谣传百遍,也许就会变成现实,将来你和‘诗经’如果发迹,一定要苟富贵勿相忘!”冯妙玉清清嗓子,顺着曹玉林的话道:“班长不是早就说过?还是那句话,谁忘记了兄弟们,谁就是那野狗。”
曹玉林忙得焦头烂额,但心中还是很高兴,他在准备申请保送的一大堆材料。按照规定,这一届普师班毕业生,共有五个保送名额。获得保送资格的人员,将会被公费选送到师范大学继续深造。曹玉林和简兮两个人,皆入围保送预选名单。
王炸常常安慰大家说“书到临尾渐渐松”,但学校政教处的管理毫无松懈迹象,反而更加严格。赵巧女母女三人来学校后,大家的心情和卓锡印一样,悲伤的情绪慢慢散去,309宿舍里说笑之声也渐渐多起来。
学校一以贯之地强调严禁在校生恋爱,对私下谈恋爱苗头性问题严重的美师班和体育班,政教处已经再次安排调查。卓锡印担心有人借此向简兮泼脏水,影响到她保送高校,他更加害怕别人拿他和简兮说事。他继续采取围魏救赵的办法,主动去跟皇甫二红接触,绞尽脑汁找一些话题和她交谈。王招弟心直口快,在宿舍里向皇甫二红笑道:“皇甫,你可不要当挖墙角客!”见简兮默然无语,皇甫二红听了王招弟的话脸变得通红。吴芦花拉场说:“‘假蓉儿’又开始猴闹,你最近小心思动得可以啊,当心‘二流禁令’哪天让你对上号!”
简兮多才多艺,尤其喜欢悄悄写一些小诗。自从大家从卓锡印留言册上拜读到她的大作《花楸树》,这也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曹玉林在宿舍里告诉室友,简兮最近曾对他说,很想找钱孙同学改诗,但又怕遭到拒绝不给她面子。对曹玉林成天魂牵梦绕的“保送梦”,王炸和郑满意都产生逆反心理。郑满意认为曹玉林就好比《水浒传》中的宋江,太看重功名。曹玉林针对简兮的有关言论,王炸和郑满意都不相信。两人私下告诫卓锡印,一定是曹玉林在他身上打主意,想制造舆论打压保送对手。窦一乐见大家心怀异志,私下大加感叹:“散了散了,人心散了。”卓锡印对简兮想请他改诗,却是深信不疑,反而认为王炸和郑满意两个人疑神疑鬼,对曹玉林的话“复习深了”。
魏阳依然认真履行副班长兼309室长的职责,组织大家在宿舍里大扫除,创建良好的卫生环境。政教处已经提前发出通知,由于清江师范学校素质教育声名在外,省教育厅领导将陪同一批外省考察团莅临考察。
晚上,卓锡印参加完太阳雨文学社笔会,听了特约的本市著名作家白马对社员作品的点评,感觉十分畅快。在走回宿舍的路上,他轻轻哼唱起歌曲《绿叶对根的情义》。室友陆续洗漱完毕,正在七嘴八舌议论。窦一乐突然问:“哎,大作家呢?”
曹玉林放下手中的报纸,搭话道:“‘百家姓’有点反常,还能是失恋了?”王炸说:“‘丞相’,人家失恋你怎么知道?‘百家姓’马上就要当大记者,还怕她姓简的看不上!”曹玉林听王炸叫他“丞相”,心里尽管感到别扭,但也无可奈何,就将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神秘地对大家道:“你们听了可别乱说,小霍可能对支书不怀好意。”王炸追问:“‘丞相’,这个你又怎么知道?”曹玉林道:“天机不可泄露。”王炸还想追问,张柏舟这时突然招呼室友说:“大家闭嘴,‘百家姓’回来了。”
王炸审问卓锡印:“‘百家姓’,你这么晚回来,究竟是去约会,还是失恋了?”卓锡印经过好多次实习活动,应变早已十分老道。他故意回答说:“怕什么?当然是约会。”王炸道:“好啊,‘百家姓’,你和谁去约会?”卓锡印拖声说:“告诉你怕什么!冬妮娅。”王炸听了一愣,追问道:“‘百家姓’,这冬妮娅是谁?”师蘅立即反应过来,提醒王炸说:“这个冬妮娅,她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本书里的姑娘。”大家听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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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二红之前莫名其妙收到所谓的“情书”,会拿到宿舍里,拆开来和大家赏读逗乐。自从听蒲小嫚和王招弟说,她们连一个男生的纸条都没有收到过,于是皇甫二红将男同学寄给她的信件,不再拆封就付之一炬。周爱莲的初中班主任矢志不移,除了给她寄信,仍旧会隔三差五来看她。大家都记住他藏青蓝的中山装口袋上,有时挂着一支钢笔,有时会多挂上一两支。
毕业前夕,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各自对前途忧心忡忡。这时,窦一乐又出了个纰漏。窦一乐平时的心思很缜密,但留校人员的公布,给他造成重大打击。由于他魂不守舍,忽然想到为了迎接外省考察团,打扫干净的盥洗间即将停止使用,就特意起了个大早,提前到水流比较迅猛的一楼盥洗间洗衣服,并顺便解决了自己的小便问题。
按照惯例,盥洗间一旦封闭使用,大家就要到宿舍楼外边的公共厕所。窦一乐本想给自己节省时间,却因此犯了个低级错误,他忽略了禁令从午夜开始已经生效。窦一乐如厕的情景,恰好被同样早起的顾浩在窗外微服视察发现。顾浩认为这件事性质恶劣,是毕业生公然对抗学校规定,倘不严加整饬,定会影响毕业班稳定。窦一乐听到顾浩隔着窗户喝问他姓名,吓得魂飞魄散。
窦一乐反复央求曹玉林,说他已经连续两个学期争取到班级“三好学生”称号,而且还参加了校庆活动的接待工作,请曹玉林一定要帮自己说情,千万不能在关键时候再让他“雪上加霜”。曹玉林因为忙着保送的事,报纸也顾不上读,更没有精力去乐于助人。这时又有传言说,霍彧私下承诺只要简兮答应他求婚,一定会全力帮助她保送。曹玉林一改往日带头大哥的沉稳,多次在宿舍里对霍彧流露出不满情绪。
此时,卓锡印的内心也是十分复杂,他既希望简兮能够获得保送,同时也偏向于曹玉林,对霍彧无比憎恶。冯妙玉像是鼓励曹玉林不要灰心,又像是安慰卓锡印,分析道:“关于小霍这传言不可信,一定是有人往他头上扣屎盆。你想,简兮一个女神仙,把她保送进大学门槛,他就不怕仙女飞走了?”大家对冯妙玉的这番妙语,心中都很认可。
窦一乐胆小的毛病又犯了,变得心事重重,有时早饭也不去吃。王炸和卓锡印对窦一乐非常怜惜。王炸说:“‘逗你玩’,胆子大一点,不就是一泡尿!其实你越是怕事,越容易生事。”窦一乐十分抑郁,私下对卓锡印道:“我本来还天真地梦想,能够争取留校,现在捉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不过比一比我爸的辛苦,他整天东奔西走干那围捕黄鼠狼的营生,我还是幸运多了。”
关键时刻,还是魏阳给窦一乐出了个实用的主意,让他去找原来的班主任杜老师。窦一乐已经得到口风,顾浩的意见是要给他记过处分,以儆效尤敲一敲“就要跳槽出圈”的广大毕业生。郑满意道:“顾浩是个凶神恶煞,清江师范什么我都喜欢,唯有顾浩我不喜欢。”窦一乐说:“世界因为有小鬼,就必然要有人扮演阎王。我不恨顾浩,只愿自己运气差。”在卓锡印和王炸陪同下,窦一乐鼓足勇气去找杜老师。
普师班毕业考试分数陆续公布,大家都是毫无悬念,全部以高分成绩优异通过。在杜老师的斡旋下,政教处降低处分格次,结果是责成班主任霍彧找窦一乐谈话了结。霍彧也许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全力以赴,最后他又将负责跟窦一乐谈话的差事,委托给了班长曹玉林。
卓锡印和张柏舟改行的事,最终尘埃落定。因为校长马之涣不同意任何一个师范生改行。霍彧在班里告诉大家,马校长的坚持十分正确,他认为现在国家更需要的是,“让你们做现代基础教育的基石”。卓锡印内心并不想改行当记者,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擅长在人面场讲话,也不想在人面场做那些他不喜欢的事情,他只想回老家去教书,像校长马之涣和简兮说的那样,脚踏实地从事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父亲不在了,这样还可以照顾爷爷、母亲、妹妹和整个家庭。
离校毕业的氛围越来越浓。虽然没到周末,宿舍楼的奏鸣曲却提前响起。有二胡、吉他和笛子演奏声,有男女声不约而同在飙高音,此外还间杂着敲打锅碗瓢盆的噪音,汇合成“金蛇狂舞”奏鸣曲。奏鸣曲的声音中,还掺和着传达室“驴大叔”和“牛大妈”无奈的叹息,卓锡印再也听不出母亲用草锅炒花生的感觉。
男生在校园外偷偷聚餐后,三三两两结伴偷偷走回校园。高墙两边,都有人在宿舍里喝起啤酒。不一会,就听见酒瓶从楼上扔下“乒乒乓乓”声音。又不一会,就听到一个雄浑又熟悉的声音在楼下呵斥呼喊。大家从窗户里伸头往外看,“驴大叔”和“牛大妈”的身旁,顾浩带着政教处两位管理员,威严地站在楼下。顿时,偌大的宿舍区鸦雀无声。室友们不再去批判顾浩,纷纷说道:“没有顾浩,没有‘二流’禁令,这个学校就乱了。”
曹玉林正在全力争取保送,担心班里和室友再出纰漏添乱,在管理方面重新开始用心。他在宿舍里扫视一圈,发现少了王炸和李杰,就询问魏阳。大家正在念叨,忽见王炸搭着李杰的肩膀回来,两个人身上都是酒气冲天。郑满意道:“‘小王子’,可把‘丞相’吓坏,你们到哪去了?”王炸说:“哪去了?不瞒你们,我们找小霍对质去了。”
曹玉林小声道:“简直猴闹,对什么质?”王炸见曹玉林生气,忽然笑着说:“‘丞相’,你说的简直,我已经问过简兮,她可没有简直这个弟弟?”曹玉林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点过火,听了王炸开玩笑,赶快顺势也笑了。
王炸道:“‘丞相’,本来不想向您报告,为了给‘百家姓’两肋插刀,我和师父把小霍灌醉,问他和简兮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卓锡印虽然采取围魏救赵的办法故意和皇甫二红走得近乎,但大家对他真心爱慕简兮还是心照不宣。卓锡印听了王炸的解释,对他和李杰内心充满了感激。郑满意和窦一乐异口同声问:“‘小王子’,究竟是什么关系?”王炸道:“小霍说了,他确实喜欢简兮,但你们复习深了,简兮并不是江雁蓉,他也不会是康南。”
在师蘅的推荐下,郑满意对琼瑶的作品《窗外》每一个情节都看得很认真,其中康南和江雁蓉的师生恋,早就印在他的心里。郑满意故意装作气愤地说:“你看这小霍,他简直臭美得不得了,自比康南也就算了,竟敢拿那个气恼人的江雁蓉,来玷污我们的简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