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兄弟
年清明正在主席台上讲话,手机忽然在桌面上颤动,电话是老家的父亲打过来。父亲一般不给年清明打电话,他知道儿子在局长的位置上管着单位几百号人,工作很忙累。年清明预感到父亲的电话很重要,散会后他急忙回电。
“清明,你吃过午饭了吗?”父亲用老家特有的问候话开始和年清明交谈,他讲话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很足,不像是身体哪儿出了毛病。年清明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是这样的,我想让你抽空回来一趟。”“为什么?家里最近遇到了什么事?”“哦,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那傻兄弟又犯病了。”
年清明的弟弟叫年惊蛰,病好时是个正常人,痴呆病犯起来,脑子就糊涂。父亲告诉年清明,弟弟惊蛰这次犯的病很蹊跷,在村里不仅看到人捂着脸连声说“对不起”,就是看到喜鹊在树枝头欢叫,也会捂着脸不住地对喜鹊说“对不起”。回到家里,年惊蛰还会纠缠父亲,向他讨要大哥年清明。
年清明对父亲说:“惊蛰这次犯病,犯得可不轻啊,那我租个车去年庄,把他接来县里的医院看病!”父亲道:“他要是愿意去看病倒好,一提起去医院,他就满村到处跑,说自己没病。”父亲知道年惊蛰小时候没得病前,和长兄年清明感情特别好,病因说不定是想见哥哥的面。父亲想,也许年清明从城里回来一趟,弟弟的糊涂病就会好起来!
喜鹊又在树枝头欢叫,年惊蛰抬头看了看喜鹊,突然内疚地捂着脸,嘴里大声叫喊说:“喜鹊大姐,对不起,对不起!”年清明从小车里钻出来,在村头正巧看到这一幕。
“惊蛰,你这是怎么啦?”年清明走上前,一把抱住正在犯糊涂病的弟弟。年惊蛰听到熟悉的呼唤声,将捂着脸的手放下来,待他抬头打量年清明一眼,却顿时转身跑开。“惊蛰!”栗惊蛰停住脚步,冲着年清明道:“你走开,你不是年清明,你不是我的哥。”
兄弟俩正在痛苦地对峙,忽然村里的刘大爹拧着他孙子的耳朵走过来。“毛蛋,快和你二表叔说,上次你说的话是骗他的。”听了刘大爹的诉说,栗清明才明白,原来毛蛋天性顽皮,几天前曾对栗惊蛰说,现在的贪官吓得好像老鼠一样,表大爷当局长,是咱们年庄最大的官,听说也被纪委找过去谈话了。栗惊蛰听了毛蛋的话,不久就犯起了糊涂病。
“好兄弟,哥不是贪官,你放心,哥干净着哩。”年惊蛰似乎听懂了年清明的话,擦擦眼睛破涕笑了。喜鹊在树枝头欢叫,年惊蛰又抬头看喜鹊,这次他不再捂着脸,而是对喜鹊自豪地说:“喜鹊大姐,你听着,我没有对不起你!”年清明鼻子发酸,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傻兄弟。
解梦
娘做了个梦,梦见星儿戴着镣铐,被几个“公家的人”带走。娘在梦中失声惊叫,老伴将她推醒。娘的双手按着胸口,脸上挂着两串泪珠。
“怎么啦?星他娘,你这是又做恶梦了?”“哦,吓死我了,还是不说了吧。”娘知道老伴身体不好,不想将自己的梦境告诉他。“说出来吧,说出来梦里的凶险就化解了。”
娘擦去脸上的泪水,告诉老伴说:“我梦见星儿犯错误,被戴上了镣铐。”老伴听了这话忽然笑了:“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你这是晚间看电视落下的,电视剧里那个郝局长,中了别人设下的套,最后不是犯错误了?”
娘经常听老伴解梦,无论做什么恶梦,只要听了老伴的安慰,总是很快就会宽心,但这次她却始终放心不下。星儿是她们的儿子年红星,两年前在城里当上了局长。
娘像丢了魂似的,常常想起那个恶梦。她的行为变得怪异起来,时常让村里的人将家中的东西带到集市上变卖,就连几只鸡婆下的蛋也舍不得吃。娘一天几次将箱子里的布包拿出来,她会一遍遍数包里的钱。
“星他娘,你这是怎么啦,怎么突然爱上了钱?”“哦,”娘嗫嚅着说,“我看电视上那个犯错误的领导,最后因为没钱退给公家,被多判了好几年,我怕有一天……”“臭嘴,看你这张臭嘴!咱们星儿我还是了解的,他不会揩公家的油!最多也不过是吃吃喝喝的事情。”
娘仍旧像变了个人似的,因为她常常想起那个恶梦。“星儿,你周末抽空回年庄。”老伴给儿子打电话,他想让儿子回来当面给娘看一下,这样梦会真实地解开,也许娘就会彻底放心。
年红星风尘仆仆地回到老家。娘像看生人一般打量儿子。“娘,您这是怎么啦,要不要带您去医院?”年红星看母亲消瘦的脸庞,心疼地询问。娘不愿意讲那个恶梦,怕自己的嘴变成“臭嘴”,还是老伴笑着将她的梦境说出来。
临别,娘突然拿出箱子里的布包,硬是要塞给儿子。“娘,您以为还是从前送我去上学呐,哪需要您再给我零花钱?”待明白娘的意图,年红星的身子颤抖起来,他很快掏出手机悄悄打电话。
“邢总啊,对不起,明晚的宴会,如果因为我,那就取消吧!”“没什么原因,也不需要再择期,无论什么时间,我都不方便。”
收藏
村支书喜旺陪着省城来的厅长一行人还未走远,年三和彩凤夫妻俩急忙回过头,一齐奔向厅长坐过的矮脚板凳。彩凤将板凳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像抱着一件宝贝。丈夫年三则高兴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年三对彩凤道:“这板凳,这次咱们得自己留着,再不给那个明发,让他又拿去发横财。”
明发是年庄村里有钱的老板,靠着经营山货发家。明发有个爱好,就是喜欢收藏领导坐过的矮脚板凳。矮脚板凳年庄家家户户都有,前来村里访贫问苦的领导,经常会坐在矮脚板凳上和贫困户拉家常。对那些县以上领导坐过的凳子,明发会不惜重金收购。年三家是贫困户,年前,县长来他家慰问,彩凤将县长坐过的板凳搬给明发,明发给了她两千元钱。
年三爱面子,不愿意听别人说他穷,更不轻易接受别人东西。这次他不想将矮脚板凳卖给明发,主要是他认为厅长是到过年庄最大的官,怕一不小心把凳子卖贱。但没过多久,年三就坚持不住,原因是他家急等用钱。年三屁股上长了个瘤子,需要到县医院做手术,儿子又给家里发来信息,在大学里催要生活费。但即使这样,年三还是咬牙撑着,决定将锁在箱子里的矮脚板凳自己收藏下去。
彩凤知道年三那“一根筋”要转过弯,非得等上一年半载。她忽然急中生智想起个主意,就随便从桌边搬了把板凳,偷偷去找明发。
彩凤本想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准备将厅长坐过的板凳卖个好价钱,不料想她几句话一说声音就哽咽起来,让明发很快就知道她家里急等着用钱。好在明发还是破天荒开了个天价,交给彩凤两万元钱。
“不就是个破凳子!”彩凤攥着到手的厚厚一叠现金,忽然感觉明发竟有点傻,要不就是他心中仰慕官位,因为明发从前当过年庄的村主任。
彩凤瞒着年三,谎说娘家拆迁,哥哥给她打来两万元钱。有了卖凳子的两万元钱,年三顺利做完手术,家中也度过燃眉之急。
彩凤身体康复后,想到卖假板凳的事,心中开始内疚。彩凤跟年三说了真话,年三的“一根筋”终于也转过弯来。彩凤抱着厅长坐过的板凳去找明发。明发听彩凤说完事情原委,呵呵笑了,欣然收下厅长坐过的真板凳。
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多久,突然传来噩耗,明发在外出采购途中遭遇车祸离世。消息传到村里,大家议论纷纷。“谁让他尽发不义之财,收购的那些板凳,还不知道被他卖出多高价钱!”“这是报应,世间的钱也被明发挣得差不多了!”“哎,今后再有大官来,他们坐过的板凳,可惜也没人要了!”
明发去世后,他的老婆带着家人搬迁到城里去了,偌大的院落很快变得冷清。一次,彩凤路过明发家的院门,看到村支书喜旺带着一群人站在院子里。大家正在围观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板凳,其中有三条板凳彩凤非常熟悉,招眼就认出来是自己家的。“怎么搞的呢,这么一堆值钱的东西,难道不想要了?”“明发虽然有钱,但人还是很好的嘛,人家从来没有坑害过我们!”
村支书喜旺忙着给明发的老婆打电话。喜旺挂了电话,忽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什么文物?什么领导坐过的板凳?明发他,他心里纠结在位时没带领大家致富,现在是变着法子给大家钱!”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到村里的领导级别越高,慰问的对象户越加贫困,明发搞收藏,原来他有自己的一把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