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梁

“燕子来时新社。”立春过后，母亲趴在窗台上专注地看天空，“燕子又该从南方回来了！”母亲念叨时的神情，就好像对子女牵挂。是的，一身乌黑光亮的羽毛，一对俊俏轻快的翅膀，加上剪刀似的尾巴，活泼机灵的燕子回来，怎能不招人喜爱呢？母亲对我说：“过去我们家老房子的屋梁上，就有燕子垒窝。”老家的村子建起崭新的集中居住区，从前的老房子早已拆除，但母亲忽然提起当初燕归梁的情景。

母亲嫌今年的春天来得太迟。我对母亲说，过几天就是惊蛰，春天早来了。母亲摇头说：“那怎么看不到燕子？”春节以来疫情肆虐，母亲呆在家中，每天都会趴在窗台上向天空望上一会，原来她是在惦念燕子。母亲心中的这份情结，不禁让我想起从前孩提时光。

那是一天中午放学，我背着书包从村小一路蹦蹦跳跳回家，母亲在门前的池塘边洗衣服。她见了我急忙说，千万不要有大动静，可不能把客人吓走！我惊喜地问母亲：“家里来亲戚了？”母亲和父亲两人都热情好客，只要有亲戚登门，我们总是能沾点“油水光”改善伙食。但很快我就明白，家中来的“亲戚”，原来竟是两只春燕。母亲告诉我们，最早有一只燕子飞进家门，悄悄绕了几圈飞走，不久它又带着另一只燕子回来。两只燕子不停地忙碌来回衔泥，开始在家中主屋的房梁上筑窝。

我家的主屋是草房子，门窗的缝隙很大，寒冬季节难挡风雪。两只燕子突然光临家中，母亲很是开心。“人家瞧得起咱们，不嫌弃咱穷哩！”母亲善待两只燕子，常常交待我们，燕子来家，千万莫盯眼去看，就让它们自由过日子。我想给燕子喂食，母亲笑道：“燕子捕捉小虫，它们勤快着呢，不需要咱们操心。”燕子也似乎察觉主人的心思，来去自如毫不惊慌。家中多了燕子身影，邻居小伙伴很是羡慕。“为迎新燕入，不下旧帘遮。”他尽管想了很多办法，也没有引来燕子筑窝。

母亲百般呵护燕子。她喜欢拿燕子教导我们，“人家脾气真好，不吵不闹。”我们咀嚼母亲的话很有几分道理，燕子与人相望相守，共享美好时光和幸福。不久，燕子在家中的地位再次提高。村会计带人上门登记人头，母亲半开玩笑说，其实我们家，还漏报了两个。大家对母亲的话很是不解，母亲指了指房梁上的燕窝，只听两只燕子在呢喃私语。听者抬杠说，哦，你把燕子也算人头，那还有猫儿狗儿呢？母亲想了想辩解说，猫儿狗儿怎能跟燕子相比？猫儿狗儿住的吃的，可都是人给的。燕子的窝自己垒，它也不需人喂养。母亲的回答让大家一阵欢笑，似乎无可辩驳。

寒潮到来前，燕子南迁越冬。对两只燕子的离开，母亲十分伤感。“总觉得，家里少了谁哩。”“也不知，明年还会不会回来！”母亲惦念那对燕子，她说出的话往往深深感染我们。“燕子回来，那才是真的春天哩。”母亲虽然口上念叨，但对燕子归来，她并不抱太大希望。母亲说，“天空那么大，还不知飞哪里去了呢！”

又是一个中午，我背着书包从村小回家，母亲在门前的池塘边洗衣服。她抬头看见我，惊喜地告诉我说，千万不要有大动静，燕子又回来了！对燕子归来，母亲自然非常高兴。“归燕识故巢。”母亲观察得很仔细，她对我们说，这两只燕子绝对是去年的那双，因为它们习惯在院子里的晾绳上停留。母亲善待两只燕子，还会像从前那样常常交待我们。“人家瞧得起咱们，不嫌弃咱穷哩！”“相信咱是好人家，不会害它们。”的确，燕子逆行在人类的房屋里筑窝有很大的风险，充分体现了它们的勇敢、智慧和自信。母亲心地善良，因为燕子光临，她也更加乐善好施。尽管家中生活条件十分困难，对上门前来讨饭的人，她会装上满满一碗大米慷慨相送。

最让母亲开心的是，新一年里，燕窝中增添了几只雏燕。在燕子父母的精心哺育下，雏燕长得很快，几周后就能自行飞翔。乳燕声声，打破了家中的宁静。母亲担心我们无意中冒犯燕子。村子里有一家，户主厌烦乳燕叫喊呵斥它们，结果燕子便知趣地举家迁走。成年后的燕子会主动另安新家，看着新燕不知不觉飞离，母亲大为伤感。“总觉得，少了半个家哩。”“还是人多热闹！”

转眼天气变冷，从前的双燕再次南飞，这一离别就没有再归来。母亲害怕惊扰燕子，总是在它们离巢才打扫房梁灰尘。母亲一边劳动，一边望着燕窝念叨。“说不准还会飞回来哩！”随着家中经济条件改善，父亲几次想翻建老房子，都被母亲劝阻说要等一等。“房子变了，燕子回来，一定找不到家。”不见衔泥燕飞到画堂前，母亲心中很是失落，但又充满种种希望和祝福。“也许是飞到更好的人家哩！”

这一个庚子年的春天，因为疫情所困人们心中憋得慌。老家的村子里有人在湖北打工，过年也没有回家；还有外地一家亲戚，女儿是医生也驰援武汉去了。母亲得知这些消息，常常为几家人揪心。母亲老了，她经常重复做动作。母亲又趴在窗台上专注地看天空。“哎，那飞过去的，好像是只燕子！”我听了母亲的念叨，看到她脸上忽然露出久违的笑容。燕归梁，岁月静好。等到燕子平安归来，春天定会更美更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