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花楸树

我无限的热爱着新的一日，今天的太阳，今天的马，今天的花楸树。——海子

引子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如今很少人知道，什么是中师！”“喓喓草虫，趯趯阜螽。几十年前中师生，相当于现在什么学历？”……

一位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男孩捧着手机，看着视频中“公益广告”，用嘲笑的口吻道：“老爸，喓喓草虫，趯趯阜螽，倒不如说‘螳螂捕蝉没有黄雀’‘毫不利己专门笑人’有意思！”老爸是个头发鬈曲的中年男人。他抬头瞅了一眼儿子的牛仔裤，那上面的破洞，像遭到几条疯狗撕咬过。他无疑是受到巨大触动，斥说：“龟儿子，你懂个怂？”儿子做了个鬼脸，回怼道：“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赵老师，你们这简直，简直有点迂腐！”

赵老师对儿子熟练背诵《草虫》中诗句尚感欣慰，但假装生气道：“‘简直’惹你啦，不容许你说‘简直’！”说完，他又开始埋头在电脑上“种地”。他把写作比作种地，他希望在自己种下的文字中，能长出当年那一个个青春飞扬的身影。儿子则讥笑他，“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不过是想种梅花！”儿子的声音虽小，但他的“梅花论”还是被赵老师耳朵捕捉到，这次他生气道：“老子想种下的，只有这花楸树！”儿子被吓跑，他又忙着找出百宝箱，翻出被他压在箱底的那首小诗，诗名叫《花楸树》。“长满蒴果的树上还有几朵花开/只等下课的铃声响起/满脑子花楸树和背吉他的女孩……”

1

时光倒流到从前。在农家小院一株花楸树旁，并排摆放着两张“凉床”。楸树是卓锡印出生那年，爷爷亲手在院里栽下。爷爷说，“千年柏，万年杉，不跟楸树一枝桠。”他告诉家人，楸树的花、叶、根、皮、果，浑身上下都是宝贝。朝阳照到卓锡印乱糟糟的头发，还有他嘴边刚冒出的柔嫩胡须。

卓锡印翻个身，继续做他的美梦。中考分数出来，卓锡印第一志愿填报清江中等师范学校，但他的梦想却是上县中。考出的分数，中师如果取不了，县中应该没问题。口水把床单流湿，卓锡印梦到第一志愿果真落空，他正和倪紫晶走在通往县城的砂石路上。倪紫晶是卓锡印初三同学，也是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卓锡印喜欢倪紫晶，喜欢看她的两只羊角辫。

天刚蒙蒙亮，父亲卓嘉鱼从田里回家，在院子里和母亲赵巧女说话。二哥卓铁印偷听两人对话，很快就听明白。秧苗旱了好多天，现在上游终于来水，卓嘉鱼回家来喊帮手向田里舀水。卓铁印看着酣睡中的弟弟，就主动起身和爷爷一起跟着卓嘉鱼出门。卓嘉鱼脖子后面长有一个鸡蛋大的肉瘤，乡医院医生倪一根说，这肉瘤不会危及生命，但会影响美观。卓嘉鱼舍不得钱去治病，他希望待儿女有了出息，再拿掉这个无关紧要的肉蛋。卓嘉鱼上过两年小学，他信奉耕读传家。他的寄托先是在老大金印身上，可没有赶上机会，国家恢复高考，长子倒插门成家。老二银印是女儿，分单干后家里农活多只好辍学。老三铜印虽然是女儿，成绩磕磕绊绊倒是考上了中专。排在铁印和锡印下面，还有最小的女儿加印。

卓嘉鱼回家稍晚几支烟功夫。原因是他在小河边捉鱼，又在村头碰到村会计栗万山。卓嘉鱼问栗万山，可有俺家锡印的邮件？栗万山道：“‘多肉’，锡印的信件没看到，只有个叫赵什么的挂号信。”“多肉”是卓嘉鱼的绰号。栗万山接着说：“那名字有意思，叫赵钱孙。”卓嘉鱼把手中用草绳提着的两条鲤鱼，一高兴送给了栗万山。

“赵钱孙！”卓铁印看到卓嘉鱼拿回家的挂号信，将里面的通知书扔到地上说：“爸，这是从哪捡来的玩意？”卓嘉鱼弯腰将通知书捡起来，用嘴吹去上面灰尘。卓锡印早已起身坐在床上抠鼻屎，听到“赵钱孙”三个字，他翻眼去看花楸树，心里凉了半截。卓锡印知道梦寐以求的第二志愿，现在彻底断气。他忽然想到《红楼梦》里那句“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只觉天地灰蒙蒙。卓铁印听了卓嘉鱼叙述，方才明白。弟弟先前为帮助家里干农活，曾自作主张辍学。等到父亲说服他重返校园，他的学籍已经被弄丢。为了能继续读书，他只好顶替别人学籍，因此他原本“卓锡印”的名字，早已改叫“赵钱孙”。因为争取这个学籍，卓嘉鱼送给李学优六只草公鸡。李学优是卓嘉鱼小学同学，在乡政府当小领导。

卓锡印被清江师范录取，不仅学杂费用免除，每个月还有可观的生活补助。卓嘉鱼屁颠颠地跑这跑那，忙着给儿子的户口办理“农转非”手续。爷爷双手交叉插在袖笼里，腰上别着个烟袋杆，带着叫“富贵”的白花狗满村溜达，逢人就提“孙子吃了皇粮”。除此之外，爷爷还拿出木工手艺，亲自为卓锡印做一个求学用的木箱。赵巧女想给儿子买一套新衣服，卓锡印道：“怕什么？通知书上说啦，学校还要发校服，新衣服用不着，买了我也不穿。”“怕什么”是卓锡印的口头禅，这是他从《边城》里老船夫口中贩来的台词。

卓锡印出门上学，讲好由卓嘉鱼负责送他到县城长途车站，但一家人都在送行。来到村东溧河渡口，摆渡人年螺是独臂人，他高兴地与幸福的一家人交谈。“‘多肉’，你们卓家祖茔埋得真好，出了两个大学生。”村里人对国家包分配工作的中专和中师生，一律都官称大学生。卓锡印脸红了，他把年螺想象成《边城》里老船夫，唯恐这话被远处他的孙女年秀秀听到。年秀秀很早就失学，她是卓锡印初一时同学。卓锡印慌忙辩解说：“哪是大学生？这中师生比大学生，要差上十万八千里。”

卓锡印第一次坐长途车，在车站好奇地东张西望。卓嘉鱼帮他买好票，卓锡印看到他脖子上的肉瘤就催他回去。卓嘉鱼察言观色赶快溜出车站。卓锡印看了眼不远处一对母女，突然被那个年轻女孩吸引。女孩十几岁模样，也扎着像倪紫晶那样的羊角辫。卓锡印见离发车时间还早，就掏出《普希金诗集》翻看。长途汽车出发，开始在石子路上颠簸。车刚行小半路程，卓锡印开始头晕，吐过一阵酸水，才有点清醒。车到站已过午饭时间，乘客自备干粮，在车上都解决了就餐问题。学校后勤服务非常周到，终点站就有负责接站师生。接站人员胸前挂着校徽，令人瞩目。

“清江中等师范学校”的门牌，乌金鎏底，内嵌遒劲有力的正楷字，门牌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大门两旁，欢迎新生入学的靠牌非常引眼。教务处和后勤处加班加点，在给新生办理入学手续和发放物品。卓锡印突然发现，两只手提包落在长途车上。他不住地抓耳挠腮，正在懊悔自己粗心大意，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卓嘉鱼提着那两个遗落的包裹，站在他面前。卓锡印以为自己做梦，揉了揉眼。卓嘉鱼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刚好遮住肉瘤，显得十分得体。原来，他趁着卓锡印不注意，竟偷偷补了车票坐在车后，一路悄悄跟随。卓嘉鱼帮卓锡印将一大堆东西放到宿舍楼下，辞别说要趁早去找便宜旅社。

2

卓锡印正在宿舍门前张望，这时有个头发梳成“三七开”，身穿黄军服的同学笑着问：“你是赵钱孙？”卓锡印犹豫片刻，用手挠两下乱糟糟的卷发，又抠了抠鼻孔，道：“对，俺叫赵钱孙。”身穿黄军服的同学自我介绍他叫曹玉林，是二班代班长。曹玉林说：“赵钱孙，你名字真好记，我们309宿舍，共有十个人，你是第九个到，还差一个胡子曰。”听到对话，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宿舍里飞出来：“班长，一定是‘百家姓’来了！不像是‘论语’。”

曹玉林向卓锡印解释道：“说话这个人，名字叫王炸，嗓门大。”王炸身材矮小，但胳膊腿很结实，他头发有一绺黄发，左耳朵上长着“系马桩”。王炸住在卓锡印对面上铺，见卓锡印安顿好行李，就在床上隔空扔过来一个纸包。打开纸包，里面是爆米花。见卓锡印吃惊，王炸笑道：“赵钱孙，你这个大号，比咱名字有意思。咱叫王炸，是因为咱爸炸爆米花。”卓锡印住在李杰上铺，曹玉林个子高，他和李杰帮着他将床上用品递到铺上，又搭手将蚊帐挂起来。卓锡印像其他室友一样钻在蚊帐里，感觉自己拥有了一个城堡。李杰留着平头，宽脸大手掌，说话语速极快。他操着浓重的方言说：“班长，您踩着嗯孩子了！”曹玉林对李杰的话没听懂，问：“说话像机关枪，说什么呀？”李杰又重复一遍，曹玉林还是没听明白，道：“什么孩子！”

睡在曹玉林下铺的男孩叫冯妙玉，长着一双大眼睛，他脸上青春痘大有泛滥之势。冯妙玉上身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他有点怯场，看到面前又一张陌生面孔，就将缩到手腕处的衣袖向下拽。王炸接过曹玉林话题，给大家高声翻译。李杰见王炸解读不着边际，哈哈笑起来。卓锡印邻铺，下面是胡子曰的空位，上面住着身穿花格上衣的张柏舟。张柏舟用滚轴腰带将花格上衣勒在裤子里英姿飒爽，王炸初次见面就喊他“美男子”。张柏舟对李杰的话也作一番猜测，李杰还是摇头。最后，李杰的老乡师蘅告诉大家李杰话的意思，是说曹玉林踩到他的鞋子，大家方才明白。

师蘅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不大爱发言，但半天会突然冒出一句。他有轻微的“少年白”，没事喜欢用手在头顶找白发。王炸听完师蘅解释，笑得人仰马翻。郑满意住在王炸下铺，他是个白脸小胖子。王炸在顶铺上晃来晃去，郑满意早就不满意，称他是爱动的“小王子”。王炸回应道：“什么王子？哪像你家里有钱，为你连放三场电影！”

正在这时，一个瘦高个男孩走进来。曹玉林道：“窦一乐，刚来学校，你就串门？快来和赵钱孙认识。”窦一乐住在师蘅上铺，他慢腔慢调说：“班长，咱哪是串门？咱是去解小溲。”说完这句话，窦一乐唯恐大家不相信，又补充道：“楼层盥洗间，只能解小溲，要是解决大事情，须到楼下东南角那个大厕。”王炸道：“窦一乐，你还真逗，叫你‘逗你玩’没意见吧？你老兄尿泡系真是短，半天刚过，就去好几趟盥洗间。”

曹玉林忽然示意卓锡印随他到门外，说：“赵钱孙，你文章写得真好！”卓锡印莫名其妙。曹玉林告诉卓锡印，班主任杜老师看了大家档案和提前寄来的入学材料，知道“赵钱孙”在省级刊物上发表过文章，准备让他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言。卓锡印平时看上去做事马虎，可一旦认真起来，就是“拼命三郎”。只因为跟同学打赌，他仅用两个月时间，就能背诵二百多页《新华字典》内容。为了准备入学材料，暑假里他熬了几个通宵。听说要在大会上发言，卓锡印脸上冒出汗珠，一边抠鼻孔，一边开始乱说一通：“怕什么？俺不是怕什么，但这怎么行？俺真的没上过台。”他恳求曹玉林帮他向杜老师把发言机会辞掉。”

为了照顾新生，食堂推迟晚饭时间。卓锡印和新结识的室友一起，拿着新领到手的餐具，在昏黄的路灯下说说笑笑，前往食堂就餐。通往食堂的路面，铺的是锅炉里掏出来的碳渣，人走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响声。校园里广播响起来，先是播放一首旋律轻快的歌曲，接着《校园之声》栏目男女主持人开始播报。每名新生的饭盒和搪瓷碗上，均醒目地喷印着“清江师范”字样。郑满意一边走，一边用勺子敲着搪瓷碗。两位高年级女生不住地盯着郑满意看，郑满意慌忙停止自己怪异的举动。

窦一乐由于就餐前又忙着去盥洗间，因此落在室友后面。结果，他一头钻进教工食堂。一个又矮又胖的工人师傅，穿着一身白色厨师服，长着一对很特别的小眼睛。他看了眼窦一乐手中的饭票，连连摇手说：“啊！你欺负我是色盲眼呐，饭票颜色不对。”待弄清窦一乐是新生，小眼睛胖师傅拿掉帽子，露出一颗尖脑袋，“噗嗤噗嗤”笑了。他让窦一乐赶快出门，说是等过几年，如果能留校，欢迎再到他这吃小灶。王炸知道这件事，特意去打探那个“小眼睛”，送了他一个绰号：“小老鼠”。“小老鼠”言者无心，而对窦一乐来说，能够争取留校，则成了他三年的奋斗目标。

晚饭的主食，是白米粥和面卷，一颗颗米粒被煎熬得粉身碎骨，浓浓米香扑鼻而来。卓锡印打过主食，又打了份炒黄豆芽，然后在靠近后门的角落找到空位。条形椅和条形桌的颜色，仔细看有细微的差别。椅子显然是刚配置不久，还散发着桐油漆的味道。这时一个戴着变色眼镜、将上衣系在腰间的音师班男生从卓锡印身旁经过，他看了一眼盒中的黄豆芽，拍着卓锡印肩膀说：“老弟，开张第一顿，怎么也得讲究点风水，去弄几块红烧肉，接下来的三年，你才会红红火火！”

“变色镜”刚说完，走过来一位腿上套着护膝、脸上长满胡须的体师班大块头。“变色镜”赶快谦卑地大声招呼：“哦，胡子哥！”“大胡子”回应道：“歌唱家，你又搞什么歪理邪说？可别欺负人家年纪小。”“变色镜”冲着“大胡子”做个鬼脸，向他唯唯诺诺转身离开。卓锡印被“变色镜”说得很囧，脸色瞬间红起来。饭桌对面坐着位高年级学姐，她听了“变色镜”的话似乎感到好笑。待“变色镜”转过身，她终于憋不住笑起来。忽然，学姐笑容僵持从座位站起。一位五十岁左右的文弱老者弯腰从地上捡起半块面卷，向学姐和卓锡印走过来。学姐换了一种笑脸，礼貌地问候说：“马校长好！”

老者走后，学姐向他背影伸出大拇指：“厉害，微服私访！”卓锡印偷眼去看学姐，感觉似曾相识。他很快想起她就是接站时穿喇叭裤的女孩，只不过换穿上校服增添了几分矜持。卓锡印对“变色镜”的“风水”说辞也感到好笑，但他还是起身走向打菜窗口。饭后曹玉林通知大家说，教务处安排新生到教室开始上晚自习。按照要求，大家赶快换穿崭新校服。窦一乐将校服研究一会，结果还是将裤子穿反，引得室友开怀大笑。

3

校园里道路纵横，每条水泥路两旁，都长满了笔直的梧桐树。两排四层的教学楼连体坐落在校园南北中轴线上，办公楼、音乐楼、图书馆、实验楼拱卫四周。教学楼前，有一尊白色石膏质料做成的雕塑。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长发飘逸，手捧书卷亭亭玉立。雕塑中姑娘眼眸动人，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路过雕塑，卓锡印不禁瞩目看了几眼。普师班新生的教室，在教学楼的第二层，一楼是音乐、体育和美术班大本营。到了教室，卓锡印看到一个矮矮胖胖老者，后背倚靠在讲台上，正在与同学对话。郑满意脸上堆满笑容，向卓锡印招手示意，座次表上他俩是同桌。卓锡印走到郑满意身边坐下，郑满意小声告诉他，那老者就是班主任杜老师，教他们文选与写作课。杜老师眼睛有点老花，但他平时讨厌戴眼镜。晚自习铃声响起，杜老师拿起点名册亲自点名。对姓名是三个字的学生，他不叫姓，只叫着后两个字。大家没有听过老师这样叫学生，都在偷偷地笑。

二班满员共四十二人，胡子曰被人举报，加分项取消低于录取线，档案被退了回去。学校为打击恶意告状风气，对退档空出名额，坚持不再补招。于是，二班最终定格在四十一人，其中女生十三人。杜老师告诉大家他姓杜，配字放飞，职称是中级讲师，也是全校年龄最大的中级讲师。杜老师怕学生不懂讲师是什么，用钱钟书老先生在《围城》里的比喻，告诉大家说教授是妻，讲师是妾。不过呢，妾也不能妄自菲薄，毕竟也有妻不如妾时候。听到这里，教室里发出一阵阵笑声。杜老师洋洋洒洒说过开场白，布置大家轮流上讲台作自我介绍，并要即兴来一段才艺表演。

曹玉林特意在头上喷了发油，油光可鉴让他的“三七开”发型更显老成。他自告奋勇第一个发言，言语十分得体礼貌，才艺是口琴独奏《小小的我》。整个过程就像教科书，赢得大家热烈的掌声。郑满意的小毛病很快显现，他喜欢在课间随意讲话。郑满意小声说：“‘百家姓’，听前排大嘴魏阳讲，曹玉林提前两个星期到校，他不光去帮学校粉笔厂干活，还将几处厕所也打扫一遍。经学生会向老杜推荐，于是就捡到这个代班长。”

李杰浓重的方言，和像机关枪似语速，引起大家议论。杜老师向李杰提出质疑：“李杰同学，你在二班是男生中唯一的城里人，但是你所说的方言，口味怎么这么重？”李杰回答说他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老家，直到初三这年爸爸退伍转业，才转学到县城参加中考。杜老师虚眯着眼道：“李杰同学，你这么一说，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不过你这些话，难不倒我。”杜老师将李杰的土话作了翻译，他看着李杰不住点头，补充道：“哦，我刚才说了‘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其实这是个病句。意料之外就是意料之外，再加个‘出乎’显然犯了重复毛病。”

窦一乐先是弓着腰，经杜老师提醒站直身子。窦一乐鼻音重，他粗声粗气地说，得知自己考上师范，奶奶高兴得一颗牙笑掉。全家人满地找没有找到，结果牙齿竟掉在奶奶鞋壳。窦一乐说完，杜老师提醒他还要再来才艺表演。窦一乐惊讶道：“什么，刚才我讲小故事，难道不算才艺？”窦一乐反问时那副冷幽默的表情，再次引发一片笑声。郑满意自我介绍完，给大家学狗叫。他模仿狗被打伤凄惨的叫声惟妙惟肖，大家报之以更为热烈的掌声。

轮到卓锡印发言，卓锡印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水，两只手忙个不停轮换抠鼻孔。他一着急说了一句：“怕什么？”说完低着头不敢望台下，抠鼻孔换成一个劲挠头，乱糟糟的头发被他挠得更加凌乱。同学们发出善意的笑声，杜老师瞥了眼点名册，宽慰他说：“钱孙同学，就是你所说的，别害怕。”杜老师说完这句话，似乎略显失望。卓锡印表演的才艺，是一口气背诵《新华字典》两页内容，让大家瞠目结舌。一俊遮百丑，他在全班同学特别是女生印象中，顿时成为一位可爱少年。

冯妙玉表现最为糟糕，他报出自己名字后，紧张地瞪着大眼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郑满意对卓锡印小声道，“百家姓，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牛蛋眼。冯妙玉的眼睛，真有牛蛋大。”杜老师微笑道：“妙玉同学，学一学钱孙，‘怕什么’？不要怕。妙玉、妙玉，从你名字看，我可以预言，将来你必定会妙语连珠。”杜老师的话把大家又逗笑，冯妙玉的神经也很快放松。江映雪、皇甫二红、吴芦花、蒲小嫚、周爱莲、方素蓉、王招弟等几位女生的发言和才艺，都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江映雪白皙的圆脸盘上，还没说话就泛起红晕，她朗诵了三毛的诗歌。皇甫二红有着维吾尔族少女般美丽，秀发披肩，嘴角边长有一粒美人痣，她说话音色甜美，自我介绍完做了几个舞蹈动作。吴芦花脖子里围着一条黄纱巾，手臂上套着一双护袖，她给大家表演现场剪纸。

周爱莲长得又高又胖，王炸见她走上台，立即给她起了个“爱莲说”的绰号。蒲小嫚穿着花背心，她自称是话篓子，说自己应该算是蒲松龄本家，但先前一直口吃，为了面试能过关苦练十几天，在奶奶棒头敲打下，终于改掉口吃毛病，她给大家讲了一则鬼故事。方素蓉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星星点点雀斑，完全是女生中的“赵钱孙”，她自揭秘史说，初中时同学爱喊她“蓉儿”。王招弟性格活泼，一副男孩打扮，刚到教室就喜欢与男生嬉闹，她也自称“蓉儿”。

简兮两条羊角辫分别扎着一只蝴蝶结，脚上换穿上一双红色高跟鞋，她笑起来嘴边现出两个酒窝，脸上充满自信。卓锡印打了个冷颤，瞬间感到灵魂似乎出窍，原来简兮就是和他一路同行，背吉他的“羊角辫”女孩。简兮说她喜爱谈吉他，特别是喜爱梅花。因为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她从小的理想，就是长大也像母亲那样教书育人，从事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简兮用吉他边弹边唱《一剪梅》。杜老师显然对每个学生都作了精心研究，简兮发言完，杜老师开始点评。“简兮同学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班长。她刚才的发言，讲得真好，而且她这个名字，起得也好。”见大家似乎没有明白，杜老师提问说：“有谁知道，简兮同学名字的出处？”

大家纷纷摇头。杜老师说：“钱孙同学，你的文学修养很有根基，难道你也不知道吗？”卓锡印的脸臊得通红，站起身挠着头说：“怕，怕什么，俺，俺不知道。”大家被卓锡印的囧样逗乐。杜老师示意同学们安静，道：“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简兮同学，我来说一说，你看对不对？你这个名字，出自《诗经》。”简兮微笑着点点头。杜老师继续虚眯着眼说：“我们班很有文化底蕴，不只是简兮，还有一个同学名字，也出自《诗经》。”卓锡印早已思绪纷飞，只记住杜老师说起张柏舟，好像还提到他父亲卓嘉鱼。卓锡印在回忆车站初见简兮的情形，好想再仔细去看她一眼，但又不敢抬头。

班会结束，杜老师宣布临时班委会和团支部组成。曹玉林代理班长，简兮代理支部书记，江映雪代理学习委员、吴芦花代理生活委员、卓锡印代理宣传委员。说到卓锡印，杜老师表情耐人寻味，向大家道：“我和钱孙同学，在他文章中有过神交，没想到又是一次‘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但是我仍然不改初心，只是希望他能多几分历练。”宣传委员要直接听命简兮领导，卓锡印心中自然也是乐意。熊公启在男生中块头最大，杜老师随机挑选两位男生与他扳手腕，结果都输给了他。最后，杜老师宣布熊公启代理体育委员。

回到宿舍，卓锡印发现室友都效仿曹玉林，端着脸盆和瓷缸到盥洗间去洗漱。卓锡印本来晚上从不刷牙，但害怕别人讲他落伍，也就慌忙爬下床。他端着脸盆刚走到楼道口，正和张柏舟碰个满怀。张柏舟告诉他，三楼已经停水，要赶快到楼下。卓锡印跟着张柏舟，两个人“咯噔咯噔”向二楼冲去。熄灯号响了，郑满意还在回味班会上情景，模仿杜老师的声音道：“有谁知道，简兮同学名字的出处吗？钱孙同学，难道你也不知道吗？”张柏舟不仅相貌英俊，而且衣着整洁，比曹玉林更加注重形象。他有一个秘诀，就是将茶缸里倒满开水，然后用茶缸熨烫衣裤。听到李杰在叫曹玉林，张柏舟收起熨烫好的裤子道：“班长的口琴，吹得真是好听。”窦一乐说：“别说班长了，他好像在卫生间背稿子。”卓锡印在入睡前习惯读课外书，但他的心中既有几分欢喜，更有几分郁闷，他将《普希金诗选》盖在脸上，不知不觉就睡熟。梦里，卓锡印与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手挽着手，两个人在家乡的溧河边捉鱼。扎着“羊角辫”的那个女孩，像是倪紫晶，又像是简兮。

4

广播里传来响亮的起床号，曹玉林像老大哥似的，一个个催促大家起床。王炸突然来了灵感，坐在床上揉着眼说：“班长，我好想叫您‘丞相’。”大家附和王炸，纷纷承认曹玉林的“丞相”称号。窦一乐起得最早，曹玉林掀开他空被窝，正在惊讶，这时窦一乐已经洗漱完毕，端着脸盆从盥洗间回来。郑满意虽然睡意朦胧，但王炸和曹玉林对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郑满意对曹玉林说：“‘丞相’，外面好像下雨了，下雨也出操？”曹玉林道：“那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哪来雨？”卓锡印和师蘅一起，用脸盆端着洗漱用具走进盥洗间。每个楼层一百多号人共用一个盥洗间，水龙头前已经挤满了人头。由于有人争水，李杰打抱不平，和一班的学生祝佳桩发生冲突。李杰一个抱摔，将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祝佳桩撂倒在地。王炸在人群里观战，这时拍手叫好：“还祝家庄？你叫这名字，就是找打！”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曹玉林闻讯赶来，沉着指挥将发生冲突的两个人拉开。

新生出操的队伍前，学校给每个班级安排一名高年级学生示范新一套体操。学生会干部出现在大家视野，在操场上巡回走动。窦一乐盯着看他们臂膀戴着的红袖标，上面赫然印有“学生会”字样。曹玉林向大家介绍他们的领操员叫姚雅静。卓锡印一眼认出姚雅静就是前一天晚上坐在他对面就餐的学姐。姚雅静操着流利的普通话，英语说得也好，时不时会用英语说上几句，让二班的同学在她面前顿时自矮三分。曹玉林和姚雅静攀谈，两人竟然是同乡。

早操后是早自习。政教处将新生的早自习课改为全员卫生大扫除，简兮带领班里卓锡印和郑满意等一部分同学负责教室卫生，曹玉林则带领余下同学到室外责任区劳动。简兮有一种天生的号召力，还没有发号施令，男生就充当了急先锋，卓锡印干得特别卖力。看到简兮率先垂范，累出一头汗水，郑满意怜惜地说，支书，杀鸡何用宰牛刀？你负责指挥就行了。学生会干部身影无处不在，他们胳膊上带着红袖标，又忙着到各班责任区检查卫生。室外责任区在曹玉林的鼓舞下，大家一个个卯足劲劳动，露水打湿了大家衣服。皇甫二红在家中很少干农活，手上被镰刀磨出血泡。

早餐开始，室友们混得熟了，开始自由组合。女生三五成群；男生一般两个人合伙就餐。有人负责排队打粥，有人负责排队打菜。王炸和李杰是一对组合，他们除了买一份炒榨菜，还买一份炒藕片。王炸将榨菜丝包到馒头里咬了一口，脸上洋溢出的幸福，就好似在吃山珍海味。食堂内有十几口大锅，案板上放着好多蒸笼。饭后，同学们淘好米将饭盒依序放到蒸笼里，等到生米成为熟饭，那就是大家中午的主食。王炸打听到一个妙法，他将自己从家中带来的红薯切碎放进饭盒，精心调制红薯米饭。早餐后，卓锡印从口袋里掏出用皮筋捆扎的两叠饭菜票，明知已经消费多少张，但还是将票据又数一遍。没事时就喜欢数饭菜票，成为卓锡印一大嗜好。

新生的入学典礼，安排在学校大礼堂。礼堂高大宽敞，但没有固定座位，学生从教室里自带板凳。新生黑压压挨着坐成一大片，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斥着各种表情。二班的同学满怀期待，大家知道曹玉林要代表新生发言。卓锡印对悄悄主动放弃发言并没后悔，倒是非常感激曹玉林，帮助他逃脱了尴尬和麻烦。主席台上铺着淡红色被单，一字摆放着六张席卡。典礼时间一到，六个人依次走上主席台。这时会场里有人在小声议论。“快看，胸脯挺得最高，那个人就是顾浩，看上去就凶狠！”“顾浩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传说中的政教处主任，专管咱们的阎王。”主持人王敬业是副校长，他满头白发。王敬业说完几句抒情味很浓的开场白，第一项议程就是请顾浩致辞。顾浩对着站起来捧着话筒吹了吹，胸脯挺得更高。顾浩刚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迫不及待对大家提起要求。顾浩以滔滔不绝的气势，即兴背诵了学校“十个严禁”和“十五个不准”。接着，他列举三个活生生的案例，让全体新生作为前车之鉴。顾浩的一通话讲完，会场鸦雀无声。

轮到新生代表发言。首先走上台的是六班的女生沐瑶，沐瑶清纯的面孔，甜蜜的微笑，酷似日本电视明星山口百惠。人群中又有人交头接耳。“谁能和她比？人家是大干部家小孩。”“大干部家小孩，那为什么不去上高中读大学，还来念这小中师！”“哟，读中师就不能保送大学？”沐瑶发言后，卓锡印和二班同学都拿眼睛去找曹玉林。曹玉林正襟危坐一动没动。这时主持人王敬业开始念道：“下面请新生代表，八班孟树龙同学上台发言。”卓锡印忘记了为曹玉林遗憾，他忽然眼前一亮，发现校长马之涣就是在食堂“微服私访”老者。卓锡印牢记住马之涣的一段话：“同学们，教师的职业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你们将要从事的，就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所以，你们都是那补天的三千六百块其中一块石头。今天，你们犹如一把把蒲公英的种子，明天，将会播撒在祖国或肥沃或贫瘠的土地上，成为国家教育最坚固的基石。”马之涣外表文弱，但他目光如炬，话音铿锵有力。

在顾浩带动下，会场发出长时间的掌声。“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马之涣的讲话，让卓锡印从中找到简兮在班会上那句话的出处。卓锡印对失去读高中进而冲刺考大学的机会，原本感到前途灰暗，听了马之涣的动员讲话，只觉得黑暗中露出曙光，浑身上下热血沸腾。“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那种迷茫，被他抛到脑后。开学典礼结束，是精彩的文艺表演。“有请大家欣赏二胡演奏《赛马》”，演出者名字主持人还没有说出口，就听人群里开始议论。“表演这个人就是老杨，是学校的临时工，还在校门口开个小面馆。”

午饭给卓锡印又上一课，他饭盒里蒸煮出的米饭，板结得像坚硬的土块。卓锡印想起早晨一疏忽，饭盒里水放少了。王炸脸上笑开花，他的红薯米饭制作得很成功，只要看到班里同学，他就得意地炫耀，邀请别人品尝。尽管主食像坚硬的土块，但两分钱一份的冬瓜汤喝下肚十分荡气回肠。卓锡印从食堂出来后，他端着洗刷干净的餐具，十分惬意地往宿舍走去。“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卓锡印一边走，一边腾出手去摸口袋里的那本《诗经》。他很快弄明白，杜老师所吟关于“简兮”那几句诗的意思。《诗经》是开学典礼结束后，他途经图书馆打了个弯，刚借到手中。309宿舍里“单吃户”，除了卓锡印，还剩下窦一乐和张柏舟。张柏舟保持着老家风俗，他每天只吃两顿饭，早餐几乎忽略不计。窦一乐本想和曹玉林合伙就餐，但曹玉林却看中郑满意。午饭后，曹玉林告诉卓锡印，杜老师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让他做好准备防止杜老师核实。

5

窦一乐每天起得最早，用时间换取机会，他在厕所和盥洗间从不需排队。顾浩在开学典礼上的训话，在新生中产生了强烈震慑。卓锡印开始履行宣传委员职责，督促大家背诵政教处制定的二十五个条规。此外，他还被抽调到学生会检查组，手臂戴上印有“学生会”字样的红袖标。卓锡印晚餐后到处找红袖标，忽然听到隔壁宿舍一片喧哗。窦一乐竟将红袖标戴在他手臂上，去体验狐假虎威的感觉。政教处的“二十五条”，被大家戏称为“二五禁令”。初到清江师范新鲜的环境，大家都充满好奇。王炸总结道：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的全部是普师生；将校服翻穿的基本来自体师班；校服上沾着油彩的一定来自美师班；而将上衣系在腰间的差不多都来自音师班。

任课老师陆续粉墨登场。音、体、美三门功课，从初中时的小户人家，摇身变成三大门派。音乐老师蒋方舟喜欢穿西装，但他的西装总是脏兮兮。蒋方舟没有照本宣科，而是用大量时间给大家洗脑。他引用黑格尔的话说：“不爱音乐不配作人，虽然爱音乐，也只能称半个人。”郑满意小声嘀咕：“哎，做人真难，那什么样才能称作人呢？”蒋方舟笑道：“只有对音乐倾倒的人，才可完全称作人。”蒋方舟见大家胃口被他吊起来，剩余时间让大家点歌。王炸总结这节音乐课，是老蒋故意施展勾魂术，他身上仅有的几个音乐细胞，都被老蒋催发出来。

体育老师屠千戟穿着带两条白杠的蓝色运动服，胸前挂着一个超大型铁哨子。屠千戟乌黑的头发看上去特别坚硬，一根根好似松针一般竖立。练习列队报数，窦一乐个头高排在队首，他先是报“一”的声音不够响亮，被屠千戟两次要求重新返工。但他思想一紧张，再报数却将头甩向一侧，结果又被屠千戟叫停。屠千戟的耐性浮出水面，他责罚窦一乐做三十个俯卧撑。李杰见窦一乐龇牙咧嘴趴在地上，他向屠千戟举手报告，说是窦一乐早晨买的两个面卷，被他吃了一个，他愿代其受罚。李杰行侠仗义付出代价，屠千戟加罚他做五十个俯卧撑。方素蓉和王招弟两人也受到严厉惩罚，分别围着操场跑三个整圈。下课铃响，冯妙玉对大家说，如果屠千戟给吴王阖闾练兵，一定是第二个孙武。

美术课铃声响起，一位穿着绿马甲的男青年走进教室。“绿马甲”长发披肩，卓锡印一眼认出他是开学时接站人员。“绿马甲”走上讲台，忽然道一声“哦，不好意思，走错了。”待大家笑起来，他又道：“哦，原来还是没走错，是这样，你们美术老师黄丹青先生请了事假，原因是这几天他正在生孩子，教务处安排我临时为大家上一节课。”大家本来并不清楚黄丹青是名男士，但“绿马甲”突然改口说，哦，不对，是黄老师老婆生孩子。郑满意小声问：“那您是谁？”“绿马甲”说：“哦，末将在美术班，算是你们学长。”“绿马甲”美术功底很深厚，同样的粉笔，拿在他手上，他轻巧地划上几划，人物和风景就变得栩栩如生。下课铃响大家起立送别，王炸道：“老师，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绿马甲”向大家作揖笑道：“叫我‘末将’好了！”

曹玉林习惯在宿舍里看报纸，别人看着是枯燥的新闻，他也能读出味道。李杰和王炸除了疯狂地借阅武侠小说，两人都爱上单双杠、沙坑和打篮球。张柏舟节衣缩食，毅然买来一支竹笛。冯妙玉喜欢剪贴，短短几天就用完一本剪贴簿。师蘅和郑满意只要没事，就爱去观看“末将”他们的绘画和书法展。卓锡印和窦一乐则喜欢光临图书馆和阅览室。

教育学的任课老师有个女性化的名字叫于文静，他是个近五十岁的秃顶先生，孤单的一缕稀发被他绕了几圈盘在头顶。老先生整天笑眯眯，同学们喜欢喊他“佛爷”。“教师的职务是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学生的职务是千学万学学做真人。”“佛爷”开口引用了陶行知两句话。接着，他从教师称谓说起，笑眯眯地考问大家。“还有吗？”“报告老师，还有！”王炸仿佛受到“佛爷”启发思路大开。“还有一个称谓，叫孩子王。”郑满意附和说：“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大家哄堂大笑。“佛爷”的笑容僵持。“孩子王，说得好！大家可别小看这孩子王，你的教鞭下有瓦特，有牛顿，有爱迪生。你可不要等到坐火车、点电灯、学微积分，才认识他们是你当年的小学生。只可惜老朽老矣，孩子们不愿接纳我这个王！”“佛爷”一番话说完，大家顿时去除浮躁，有了立地成“王”感觉。

心理学老师叫郝洁，三十多岁，喜欢穿风衣，仅从风衣颜色辨认，她应该有好几套。郝洁目光从王炸面前扫过，王炸脸突然红了。郝洁道：“这位同学，你在干什么？”王炸慌忙站起身道：“报告老师，我在偷看《笑傲江湖》。”其实王炸根本没在看小说，偷看武侠小说只是上一堂课的事，他一慌张竟然供出前科。郝洁追问：“那你刚才在想什么？”王炸吞吞吐吐：“我，我在想王招弟和方素蓉。”有人憋不住嬉笑。“哦，”高深莫测的心理学老师又漫不经心看王炸一眼。王炸赶紧解释说：“我是把她们放在一起比较，看谁更像是黄蓉。”王炸如实坦白，让全班同学哄堂大笑。郝洁犀利的眼神，李杰归结为她学过丐帮长老的“摄魂大法”。

美术教师黄丹青不久回归讲台。曹玉林告诉大家，他的老婆原来是图书馆那位特别爱笑的女保管员金老师。曹玉林还向大家发布一个爆炸性消息，金老师一胎生了“两龙一凤”。大家第一眼看到这位三胞胎的父亲，为“黄金组合”响起一片祝福的掌声，王炸和郑满意还为他竖起大拇指。学科虽然有很大变化，但大家学习的劲头始终保持没变。窦一乐每天雷打不动第一个起身，他将洗好的衣服挂到晾衣架，就去文渠河边背英语单词。王炸喜欢光临水泥球场，一边看体师班学生打球一边背古文。李杰受九阴白骨抓和九阳白骨爪启发，琢磨出一套文武兼习大法。宿舍熄灯后，他仍坐在床上练功，一边吐纳气息，一边在心里诵读单词。卓锡印受李杰影响练出独门绝技，他能在黑暗中写作，可以把构思好的文章完整地盲记到本子上。

不久，杜老师来男生宿舍找学生谈话，调查李杰和祝佳桩打架的事。卓锡印正在水池边洗衣服，这时曹玉林让窦一乐来喊他，说是杜老师轮到找他谈话。卓锡印加上学校发的校服，共有三套可以穿到人面场的衣服，郑满意称之为“三套马车”。杜老师临走之前，对曹玉林说：“玉林，子曰同学的空铺，通知魏阳同学搬过来。”晚上睡觉前，室友们七嘴八舌议论李杰出手教训祝佳桩的事。“李杰这名字，如雷贯耳。李杰，李连杰，就是兄弟。”一个让大家既熟悉又生疏的声音插话道。王炸突然大声喝问：“‘飞毛腿’，你怎么过来偷听？”隔壁宿舍的戴步敏，他不知什么时候钻进309宿舍。戴步敏是个“消息通”，而且跑步特别快，王炸就给他起了“飞毛腿”这个绰号。

魏阳刚搬进来，正在收拾原来属于胡子曰的床铺。对魏阳从一班的宿舍搬进来，郑满意高兴地说，这下好啦，309宿舍终于客满。冯妙玉则认为魏阳在古代仕途上就属于“补缺”。听王炸鼓动李杰再去教训祝佳桩，魏阳忙提醒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说一班同学也都很抱气。魏阳的话很有信息量，因为之前他就和祝佳桩同住一个宿舍。日光灯突然熄灭，戴步敏急忙溜回自己宿舍。门外忽然有手电筒光亮在窗口晃了晃。曹玉林睡的是上铺，正对着走道口的窗户，他赶快“嘘”了一声：“闭嘴，学生会检查组来了。”很快，魏阳的秘密被大家发现。原因是魏阳打呼噜声音特别大，已经影响到大家入睡。

6

由于魏阳打呼噜，大家被折腾好久才入睡。半夜里，大家又被吵醒。窦一乐吃惊地问：“‘丞相’，发生什么事了？”清江师范的男女生宿舍区，被一道高墙一分为二。女生宿舍除了两栋三层小楼，还有好多排老旧的砖瓦房。“大让小”是清江师范的优良传统，小楼留给刚入学的新生，砖瓦房里则住着高年级和音体美专业女生。简兮她们的宿舍，就在其中一栋小楼的一楼边首。一间房子里拥挤地摆满六张高低床，住着二班的十二位女生，只有江映雪被混编到其它宿舍。皇甫二红也从睡梦中惊醒，她感觉黑暗中宿舍里像是多了一个人影。人影从大家的床前走过，挨个去看每个人的脸。这时周爱莲翻了个身，人影才慌慌张张夺门而去。简兮惊醒后第一个爬起身，她将手电筒打开要出门追赶，被大家劝止。男生宿舍，曹玉林见窦一乐说话哆哆嗦嗦，高声道：“大家不要惊慌，是郭连城睡觉从床上掉到地下。”郭连城也是二班同学，住在隔壁308宿舍，他是班里地理课代表。清晨，曹玉林和李杰满身疲惫返回宿舍。据说郭连城一颗门牙磕掉，所幸并无大碍。

普师班每天的作息时间，被学校安排得十二分满。早操后是晨读课，晨读由各班推普组长负责教练普通话。二班的推普组长皇甫二红脚上忽然穿上一双红色高跟鞋。郑满意道：“‘百家姓’，你看皇甫脚上高跟鞋，一定是简兮的那双。”皇甫二红向大家推荐了萧红作品中的几句话。皇甫二红领读后，提问道：“有谁知道，这几句话是谁写的？”大家都纷纷摇头，这时王炸高声道：“钱孙同学，难道你也不知道嘛？”引起教室里笑声一片。皇甫二红有个特点，就是自己能憋住笑，任随别人怎么笑，她的表情始终保持波澜不惊。推普课结束，王招弟找到简兮，问她夜晚发现窃贼的事还要不要反映。简兮想了想道：“哎，还是等一等再说。”

“三字一话”这个词汇深深印入到新生们脑海。除了早晨练习普通话，下午正课前，专门安排二十分钟时间，让大家集中练习粉笔字、钢笔字、毛笔字。此外，课程表中还专门设置书法课。书法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叫冉家骏，身材瘦长。冉家骏给自己起的艺名叫“丑猴”，但大家喜欢叫他“再往后”。“再往后”书法博采众长自成一体，而且他与开面馆的老杨联袂演出让大家有所领教。郑满意特别喜欢书法课，他成为班里的书法课代表。

晚自习铃声响起，每晚第一件功课，是集中观看《新闻联播》。随着熟悉的前奏声响起，大家精神焕发似乎庄严的使命就要到来。《新闻联播》主持人刚说“再见”，杜老师走进教室。郭连城磕掉门牙事件，引发学校后勤工作的一场革命。后勤处在全校男女生宿舍为所有上铺都安装了简易护栏。郭连城为此还获得一笔丰厚的慰问金。据曹玉林说，学校这笔额外支出，有一部分是来自中层以上教干捐款。这件事突然发生，政教处将李杰和祝佳桩打架的事情，暂时也放到一边。在这样一种形势下，杜老师宣布，普师二班决定正式选举班委会和团支部组成人员。

曹玉林和简兮毫无悬念，分别当选班长和团支部书记。原先代理的班团干部，几乎都高票转正。只有卓锡印和熊公启落选。熊公启败给了李杰。卓锡印则以一票之差，将宣传委员拱手让给魏阳。郑满意安慰卓锡印道：“‘百家姓’，你落选真是出乎意料，主要是老杜的话让人琢磨不定，对你影响大。其实你也不落下风，你和魏阳的票数是二十比二十一，如果不是少了胡子曰，很可能你们就是平手。”杜老师向大家通报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皇甫二红已被学校广播站选拔成播音员。选举完毕，杜老师又安排给大家每人发放一张表格，让大家申报学校的兴趣小组。

王炸经过一段时间深入生活，重新给郑满意个绰号叫“老财”。熄灯前，男生宿舍热议最多的话题是班里的女生。简兮和吴芦花饭量小，平时省下饭菜票，经常“救济”班里男生，她们很受男生尊崇。魏阳已经找到解决打呼问题的秘方，每天睡觉前，他都会到卫生间里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书，估计大家都睡熟，他方才返回宿舍。班团干部选举成为女生宿舍热议的话题。王招弟说：“支书，‘百家姓’落选好奇怪，是不是你不愿意，他在你麾下效劳？”简兮笑道：“猴闹，与我什么相干！”方素蓉道：“政教处的‘二五’禁令，里面就藏着法海。我有个大胆设想，这一定是老杜先生的一步大棋，他在保护‘百家姓’和我们支书。”大家对方素蓉的话琢磨不透。

简兮正式履职团支书，很快就以团支部名义，在班里组织了一次周末联欢晚会。开始大家出于拘谨，对参加活动兴致不高，简兮挨个动员。郑满意道：“支书架子放得这么低，不参加真是对不起人。”晚会的节目，以开班式上同学们的才艺表演为基础，演出取得良好效果。“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五音不全的窦一乐开始深情演唱。大家看到了每个人的巨大变化，不由地都再添几分自信。曹玉林对能够当选班长，向大家表示衷心感谢。第二天傍晚，他通过“开后门”从教工食堂买来十几个葱花肉包，到宿舍里犒劳室友。窦一乐平时说话做事慢，但这次吃葱花肉包，却吃得格外快速，一不小心竟将舌头咬破。

杜老师在课堂上评点作文，亲自朗读了卓锡印的习作《溧河洼》。写作课布置的任务，是让大家以离家求学为题，写一篇记叙文。卓锡印上交的习作《溧河洼》，让杜老师和全班同学个个叹服。卓锡印感到脸热乎乎得发烫，有种说不出的激动，他鼓足勇气偷眼去看简兮，只见简兮在全神贯注听杜老师点评。卓锡印记住了杜老师对他的评价，说他的作文是“欧·亨利笔法”。对于什么是“欧·亨利笔法”，杜老师进一步解释说，这很好理解，大家一定记住我常说的那个病句！欧·亨利笔法的特点，就是结局“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7

生物课教师马茉莉，先是用她的年轻和美丽，接着又用她的博学和创意征服大家。这一次，马茉莉将大家带出教室，来到学校西南角的百花园。马茉莉指着一株树上的红果问大家：“有谁认识这棵树？”大家先是七嘴八舌，接着又是雅雀无声。“嗨，花楸树！”卓锡印挠挠头，他惊喜地低声嘀咕。郑满意高声叫道：“报告老师，‘百家姓’知道！”在大家目光注视下，卓锡印再次挠挠头，回答说：“怕什么？这是花楸树！”年轻漂亮的生物课女教师微笑着，向卓锡印竖起大拇指。接着她又请卓锡印给大家简单介绍楸树习性。卓锡印想起爷爷的话，引用道：“千年柏，万年杉，不跟楸树一枝桠。”马茉莉的补充，和卓锡印所说大同小异。她告诉大家，花楸树是一种病虫害少，耐寒，生命力强，成活容易的速生树。花楸树的花为白色，非常美观，果实则是红色呈圆形，现在正处在成熟期。说完这些，马茉莉脸上露出微笑，对大家道：“我们中师生，虽然年龄尚小，但三年一过，就会走上三尺讲台教书育人，正好似这花楸树。”

魏阳打呼噜逐渐被大家适应，但他还是养成每天晚上比别人延迟睡觉的习惯，坚持到盥洗间看书。女生宿舍里，大家热议话题自然是“赵钱孙”。蒲小嫚道：“袭人的名字取自‘花气袭人’，我看‘百家姓’才气逼人。”吴芦花见简兮没有说话，道：“支书，既然有‘花气袭人’，‘ 才气吸人’也不是不可以，你说是吗？”简兮笑道：“猴闹！问我干吗？我管他吸引你们谁呢！”皇甫二红语出惊人，对大家说：“那个讨厌人的钱孙同学，我看是才气杀人。”简兮根据当中医的父亲在信中指导，帮助方素蓉用蒲公英调制的膏药医好她脸上的雀斑，方素蓉因此非常感激。方素蓉在室友议论时，处处维护简兮。室友喜欢对皇甫二红叫“老二”，方素蓉道：“老二，钱孙同学属于支书，你可不要被他杀了！”听了方素蓉的话，大家嘻嘻笑成一片。

每到周末，学校都会组织声势浩大的全员大扫除。政教处狠抓卫生检查评比，顾浩亲自带队。每到一处，顾浩就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去摸窗户和门上的死角。窦一乐对学生会红袖标不再仰慕，原因是皇甫二红胳膊上戴着的红袖标，“学生会”几个字已经改成“值勤”。据说此项改革，是校长马之涣亲自安排。校内大扫除结束，学校团委又号召各班以团支部为单位，组织共青团员到街上捡垃圾。简兮强大的气场和出色的组织能力，再次得到充分体现。卓锡印很高兴，他与简兮又分在一个组。卓锡印害怕和简兮对眼不敢去看她，更不知如何开口说话，还是简兮主动找话说：“赵钱孙，你的文章写得真好！有什么秘诀相告？”卓锡印挠了挠头上的乱发，本想说“因为我父亲会讲故事，可能是受他影响”，但又害怕简兮把他的父亲，与在车站里跑来跑去、一个脖子上长着肉瘤的男人联系起来，就回答道：“都是瞎写着玩。”

简兮问：“赵钱孙，你不仅文章写得好，知识还渊博，平时都喜欢读什么书呢？”卓锡印红着脸，低头看自己脚上穿的布鞋。他想回答说他正在读《诗经》，但他想到自己喜欢读《诗经》，正是缘于喜爱简兮，于是犹豫片刻回答说：“我读书杂哩，正在读《欧·亨利短篇小说选》。”简兮道：“怪不得你的作文是欧·亨利笔法，有机会还请多加指教！”卓锡印终于鼓足勇气，羞怯地看了简兮一眼。简兮看出了卓锡印眼中的羞怯，向他亦是害羞地笑了笑，说道：“生物课你给大家印象真深！你也喜欢花草吗？”卓锡印明白简兮是在说花楸树事情，向她笑道：“真是巧合，我出生那一年，爷爷在院里栽下一棵花楸树。”简兮听了卓锡印的话禁不住笑了，嘴角露出两个酒窝。窦一乐和郑满意两人鬼鬼祟祟，他们在远处看到卓锡印和简兮呆在一起说话，本想过来和卓锡印一起劳动，这时故意躲远。只听蒲小嫚忽然叫道：“大家快看，这是树还是花？”“啊，这就是梅花！”简兮没想到墙角的一株野花，竟然是她最喜欢的梅花。

8

周末天空飘起细雨，本应是一个睡懒觉的好日子，郑满意反倒兴奋得睡不着。他在睡梦中再次梦见下雨，等到真的睁开眼，看到窗户湿漉漉的，激动得睡意全无。窦一乐依旧早早就起身，到盥洗间洗漱完毕，就开始在走道里背书。师蘅除了研读《易经》原著，就是喜欢专注地抱着课本傻看。星期天不出操，广播站的喇叭难得变成哑巴，但宿舍区却好像噪音工厂。宿舍虽然男女有别，但声音没有雷池，高墙两边同时演奏交响曲。“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磕磕绊绊的笛声，半生不熟的二胡和吉他声，练习普通话的读书声，以及音师班学生发出“咪咦咦，呀啊啊”的练声，一起响起来。

窦一乐单吃一段时间，最后与卓锡印组合。宿舍只剩下一个“单吃户”张柏舟。雨后天晴，校园里空气格外清新。卓锡印从阅览室回到宿舍，宿舍里只有窦一乐趴在床上写信。两人正在说话，这时王炸满头大汗飞跑进来。卓锡印问：“‘小王子’，你这是干嘛？”王炸道：“真过瘾呐，今天打球我终于练成了‘猛回首’。”王炸兴奋不减，要请卓锡印和窦一乐吃面。在老杨面馆，王炸拿起客人丢下的两个半瓶白酒，误以为料酒倒在自己和卓锡印碗中。两人不知不觉有了醉意，和窦一乐走散后竟跑到古城墙上睡着了，让曹玉林和室友满校园到处寻找。“醉酒”事件发生后，曹玉林担心类似事件还会发生，他发现魏阳心细，就跟杜老师找个理由，将室长的职务脱给魏阳。

王炸对屠千戟的印象发生颠覆，原因是他终于看到屠千戟在球场打篮球，屠千戟的弹跳力和爆发力，三个人都防不住他。不久，曹玉林告诉大家，教务处组织大家到礼堂旁听公开课。公开课在新生中产生极大反响，很快找到教书育人的感觉。期中考试后，学校将举行会操比赛，曹玉林又专门请来姚雅静。宿舍熄灯好久窦一乐才回来，在曹玉林再三追问下，窦一乐哽咽道：“班长，我是在操场练习正步走。”迎接会操比赛，卓锡印和窦一乐都将唯一的运动鞋踢坏。卓锡印到校门口修鞋。修鞋的残疾小伙叫小强，没事时还喜欢画画。李杰一副侠肝义胆，经常在课外时间给小强帮忙。严师出高徒，在屠千戟执教下，大家体育技能快速提高。皇甫二红和窦一乐可以勇敢地越过鞍马。周爱莲除了扔铅球超过半数男生，在排球场上的发球很少人能接住。窦一乐也有绝招，他投出的标枪，众人望尘莫及。王招弟头手倒立能走十几米远，经常赢得大家喝彩。

二班在会操中受到表彰。曹玉林和简兮去当面请示杜老师，为了祝贺，决定以团支部名义在周末举办班级联欢晚会。杜老师和老婆挥汗如雨，夫妻两人正在食堂后面的池塘边开荒忙着种蚕豆。提议得到杜老师大力支持。曹玉林十分注意个人形象，没事时就爱在宿舍刮胡须，为了出席联欢晚会，他将嘴角的胡须刮了一遍又一遍。此外，他又找出那套压在箱底的西装，特地换穿在身上。简兮超强的气场和组织能力，再次得到充分体现。在她的号召下，每个人都使出全身解数，表演更加像模像样。联欢会结束，简兮带着几名男生整理教室。室友议论完晚会，又将话题转移到她和卓锡印身上。王招弟道：“哎，支书怎么还没回来，不要真去约会？”正在这时，简兮抱着几本书回来，她听到王招弟的话，猜想她们在调侃自己，就装着生气道：“你们再猴闹，给你们一人找一个婆家，哪天全部嫁出去。”

9

校园的梧桐树上，树叶越来越少。王招弟是个实用派，她为了御寒，将“三块儿”老黄帽戴在头上。窦一乐翻出从家中带来的绒裤，看到裤角挂到了小腿肚，他开始抱怨自己个头长得太快，白白浪费了几尺布。学校将每天的早操改为晨跑，张柏舟尤其喜欢跑步，跑步可以给他身上取暖。

皇甫二红对晨读课的组织方式进行创新，让班上的每位同学轮流到讲台上主持推普课。郑满意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等来简兮上台主持。简兮让大家玩梅花诗接龙，输掉的同学表演才艺。郑满意说了句“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戴步敏和熊公启抗议诗里没有梅花，简兮让卓锡印进行评判。卓锡印看到简兮期盼的目光，道：“这个也不能算错，应该再给他一个机会。”卓锡印机智的回答,给简兮及时解围，也赢得大家一致认可。晚餐后，王招弟走到宿舍门口，正要跨进门去，冷不防吴芦花从隔壁宿舍小跑出来，一把拉住了她。吴芦花告诉她，周爱莲的男朋友来看她，正坐在宿舍的长条凳上和周爱莲说话。王招弟很好奇，透过门缝向宿舍张望。果然，一个穿着藏青蓝中山装的男青年耷拉着头在一边闷坐。

教化学的老师任振宙和教物理的老师任振宇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也成为大家经常谈论的话题。任振宙性格外向，说话风趣。他的老婆在校园门口摆了个炸糖糕的摊点，他没事时在一旁当下手。他的身上每天都散发着一股糖糕味道，大家背后习惯称呼他为“糖糕”。“糖糕”临下课前，总是一边收拾实验器材，一边说：“好，又到了叠叠收起来的时候。”“糖糕”的话，与张柏舟熨烫衣服结束语如出一辙。“糖糕”对师蘅的化学功底很是钦佩，勉励师蘅不仅要当一名好教师，还要摘取诺贝尔奖。王炸因此又给师蘅起了个绰号叫“老诺”。物理课铃声敲响，大家吃了一惊，只见化学老师“糖糕”站在讲台前。“好，先自我介绍，我叫任振宇，是你们物理老师。”大家仔细嗅鼻子，空气中却没有糖糕味道，原来任振宇是任振宙的孪生哥哥。郑满意故意举手提问：“老师，我想知道物理和化学的区别。”任振宇不知是计，笑道：“物理和化学，说白了，这就好像一对孪生兄弟。”

卓锡印很快就能背诵出《诗经》中全部诗篇。卓锡印除了痴迷文学，同时也更加喜欢历史课。教历史的老师霍彧眼睛很小，蓄着一小撮胡须。他上课时，从来不带教课书。霍彧习惯拿起一支粉笔，掐成一小段一小段。然后，霍彧拿着小段粉笔横着写，字很粗大，而且喜欢在黑板上反向写。霍彧的记忆力超强，每说到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就对学生说，在书中第几页，哪一行，让大家用笔划下来好好背记。霍彧天资聪明，听说十八岁就大学毕业，他开始教书时，还没有班里最大的男生年龄大。

窦一乐只要一有空闲，就会相约卓锡印去音乐楼的琴房练琴。为了能弹好和弦，天生缺乏音乐细胞的两只笨鸟，手指都磨出了血泡。大家开始对王炸打篮球看不上眼，但经过体育课几次较量，王炸司职后卫，尤其擅长跨三步篮和投三分球，大家对王炸这才刮目相看。方素蓉由于深受黄丹青夸奖，被誉为女“梵高”。黄丹青说，画有在纸中者，也有在纸外者。他告诉大家：“画在纸外者，就包括你们的女‘梵高’。”

体育组举办篮球赛，李杰和王炸志在必得，最后抽签对阵竟然是祝佳桩领衔的一班。王炸由于球技迅猛提高，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增添几分霸气。他成为班里第一个将校服翻穿的人。冯妙玉清清嗓子，对郑满意道：“‘老财’，把你那条羊毛裤洗干净，让‘小王子’比赛时穿。”郑满意爸爸是村里兽医，还会倒买倒卖做生意，家里的经济条件较为富有。郑满意有一件羊毛裤，穿在身上十分舒适，在室友中传来传去轮流换着穿。二班果然不负众望力压一班，获得了年级组冠军。领奖时候，曹玉林特地又从箱子里翻出他那套西装换穿在身上，在“三七”开的头发上也拍了好多发油。

曹玉林通知王炸，让他午饭后到杜老师家去。王炸很是兴奋，一定是自己在球赛中的出色表现，得到了杜老师亲自召见。杜老师盯着王炸的黄头发看了几眼，对他说有人向政教处举报，揭发他课间休息趴在教学楼栏杆上，偷偷用小镜子反照女厕所。举报人祝佳桩误以为王炸欺负他们班上女生，站出来伸张正义。王炸努力辩解，他想用镜子去照男厕所门前的窦一乐，一不小心光线像哈雷彗星一样划过女厕所上空，当时照到了一班的两位女生。在杜老师斡旋下，王炸用镜子照女厕所“耍流氓”这件事，好不容易在政教处偃旗息鼓。

10

放寒假前，曹玉林买了几十个糖糕和几包零食，在宿舍里分发，感谢大家力挺他获得优秀班干和“三好学生”双料称号。窦一乐每天第一个早起，他的文化成绩自然不差，但拖累他的还是音、体、美。魏阳习惯每天晚上到盥洗间看书，辛勤付出得到丰厚回报，他取得班级总分第一的好成绩。曹玉林发完糖糕和零食，告诉大家杜老师出了本书，还有几百册没有销售，想请班里的同学每人分上几本。曹玉林的话，有一半是自己的加工。因为杜老师并没安排他销书，而是他主动向杜老师请缨，说他家有亲戚是乡里领导。郑满意主动承担三十本销书任务。王炸由于经历“耍流氓”事件，对杜老师十分感激。他对师蘅道：“‘老诺’，你爸不是校长吗？你要给杜老师销上一百本。”

师蘅说：“我爸风水先生一个，他是民办教师，哪是什么校长？”师蘅的父亲初中没有毕业，只因为他姓师，就被村里选派为村小老师。师蘅一贯看不起当民办教师的父亲，特别是他一边教书，一边还给村民“看地”，经常被人说他“误人子弟”。师蘅理想很坚定，就是长大当一名优秀的小学老师为父亲雪耻。为了研究父亲所迷信的风水有没有科学道理，师蘅还迷上了读《易经》。张柏舟忙着到处借钱，郑满意留足路费，将身上的钱全部借给张柏舟。窦一乐嘀咕说：“‘诗经’此举真是怪异，现在都放假了要钱干什么？”

女生宿舍一派忙碌。王招弟为给妹妹弟弟准备礼物，除了到学校小卖部买了很多零食，还去自由市场挑选了两件玩具。江映雪和周爱莲则忙着到校门口的摊点上，将平时节省下来的饭菜票兑换成钱，带回家补贴家用。得到放寒假的准确日期，很多人早早就将校服洗干净，准备返乡回家时穿上，期待用这身行头来证明 “吃皇粮”身份，以此给家人带来欣喜和安慰。

卓锡印手提木箱，背挎两个行李包回家。家里的三间正房原先是土坯房，父亲卓嘉鱼骑在房梁上，正在将土坯房翻新改建。吃晚饭时候，卓锡印从母亲口中得知，家里突然翻建新房原因，竟然是爷爷担心他上了师范，年龄大了说不准哪天带回女朋友。爷爷十分大方，对前来串门的年轻人，他都会交待卓锡印将身上的校服脱下来，给人家也穿一穿风光一回。春节过后，卓锡印跟着父亲来到水利工地，干了几天分派给他家的河工，和父亲用竹筐抬土爬坡，肩膀上勒出一道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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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仿佛是位老朋友。新学期开学，卓锡印刚迈进学校大门，正碰见王炸在商店门口溜达。王炸从卓锡印行李里搜出咸鱼干，继而告诉卓锡印，班主任换了。杜老师不再担任班主任，众说纷纭。但二班同学们心里有疙瘩，还是喜欢请他解开。宿舍好像举办食品博览会，大家把带来的零食和咸菜拿出来，让室友们分享。窦一乐的酱兔肉，受到大家追捧。郑满意说，他寒假回到家中，村庄上有一半人家的春联，都是他帮助写的，可把他爸爸乐坏了。张柏舟除了向大家还钱，还送给每人一双袜子。原因是放寒假回家时，他从自由市场贩了一批围巾带回老家去卖赚了一笔，袜子是他对大家的感谢。

宿舍传达室勤杂人员，是吕大叔和刘大妈一对老夫妻，大家习惯叫他们“驴大叔”“牛大妈”。吕大叔负责男生宿舍，他责任心强，对人员进出严格把关。刘大妈负责女生宿舍，她脾气温和，喜欢和大家聊天。郑满意行经传达室，“牛大妈”一把逮住他，对传达室内说道：“呐，姑娘，你的弟弟是叫张柏舟！”郑满意听说张柏舟姐姐来学校看他，在食堂一个角落找到张柏舟，对他道：“姐姐对你真好，这才没几天，就到学校来给你送东西。”

熄灯号吹响前，大家像往常一样无话不谈。魏阳在去盥洗间前，对室友道：“大家听说了吧，食堂里的免费菜汤，都是杜老师无偿提供，原来他在替学校无偿开荒。”窦一乐印证说：“‘小老鼠’和几位食堂师傅闲聊，他们也是这样说。”王炸着急道：“那杜老师怎么任由别人向他头上扣屎盆！”冯妙玉说：“善欲人见，不是真善。”睡觉前，大家发现张柏舟床铺一直空着。大家正在小声议论，这时只听杜老师在门口说：“柏舟同学，没什么大不了，快进去休息！”杜老师话音刚落，一个身影慢慢挪进房间。曹玉林在黑暗中认出是张柏舟，急忙叫他的绰号，问道：“‘诗经’，你怎么才回来？”

第二天早晨，王炸发现张柏舟眼睛红肿，像是变了个人。原来，到学校来找张柏舟的女孩，并不是他姐姐，而是他的“未婚妻”。张柏舟家里比较贫困，村里治安主任女儿看上张柏舟，他能够顺利迈进师范大门，背后是治安主任家在资助他上学。“未婚妻”比张柏舟大好几岁，职中毕业后没找到工作，回到村里务农。放寒假，张柏舟故意躲着不见她，她一着急就前来兴师问罪。正巧杜老师到政教处找一份教研资料，他得知此事，赶快找到顾浩调和，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突然冒出的“陈世美”事件，引发大家背着张柏舟议论很长时间。“陈世美喜新厌旧，人人责骂；朱元璋当了皇帝，还不忘马大脚。”一天傍晚，张柏舟父亲赶到学校,，对他当面训训斥。晚饭后，卓锡印忽然想起，从图书馆借阅的两本书已经过期，先是从教室的桌洞里拿了其中一本，然后又回到宿舍去取另一本。张柏舟一个人可怜地呆坐。卓锡印走上前一看，他的半张脸像块红布，上面印着深深的五个指印。

卓锡印在前往图书馆还书路上，书里忽然掉下一个信封。卓锡印拆开信封，信封里藏着一张纸条，内容是约他去百花园花楸树那儿相见，落款人竟然是简兮。卓锡印浑身发飘，感觉顿时又像灵魂出窍。到图书馆把书换掉，卓锡印心事重重，把那张纸条拿在手里反复观看。简兮秀美的字迹，卓锡印一眼就认出来。第二天，卓锡印坐在教室里，一颗心早就飞到百花园。卓锡印怀里像是揣着兔子，心里七上八下悄悄来到百花园。没有看见简兮的身影，有一个文学社的社友走过来，向他打招呼说：“卓老兄，你是来找灵感的吧，对花楸树观察得真仔细！”熄灯前，郑满意忽然爬到卓锡印床上，贴着他耳朵说：“‘百家姓’，约会是什么感觉？”卓锡印听到郑满意怪怪的笑声，突然明白过来。“简兮”写的那封情书，原来出自郑满意之手。

不知是卓锡印带动了班里的“诗经热”，还是杜老师有意为之，他决定文选课提前教学下一单元的古诗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杜老师将《关雎》念完，点名简兮翻译。简兮有点措手不及，结结巴巴将诗歌理解得很生硬。杜老师接着又请张柏舟站起身，张柏舟依旧解释得磕磕绊绊。这时，郑满意说：“‘百家姓’来一个！”杜老师摆摆手笑道：“钱孙同学虽然文学功底深厚，但他也未必翻译得好，因为这是古老的情诗，不到一定年纪，你们怎么懂爱情？”杜老师说完，又给大家洋洋洒洒灌输了一通爱情观。他的一番讲话，好像和“陈世美”事件毫无联系，又似乎话有所指，让班里所有男女同学，对“爱情”这两个神圣字眼肃然起敬。就在“未婚妻”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之时，戴步敏也不知从哪听来消息，政教处闹了个乌龙，在古城墙外“小树林”检查，发现具有谈恋爱嫌疑的人，竟然是霍彧和他的高中女同学。

12

霍彧作为新任班主任，带来一股新风。“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郑满意用柳体将孟浩然这两句诗写了几十遍，就在他对自己的书法作品还没有满意时，霍彧竟组织大家游览市区的筷子湖。筷子湖形状像两只筷子，当地人又叫鸳鸯湖。在王炸的请求下，霍彧给大家讲了一段有关筷子湖唯美的爱情故事。为了让大家留下纪念，霍彧从学校电教馆还借来一部傻瓜照相机。魏阳、师衡和简兮在这次活动中学会了照相，而且魏阳还向物理老师任振宇学会了冲洗照片。

马茉莉的生物课一如既往精彩，她将蚕宝宝带到课堂，给大家讲解春蚕吐丝过程。大家对春蚕吐丝无私奉献精神有了深刻理解，吴芦花还偷偷留下眼泪。为了推动宿舍环境卫生和管理上台阶，霍彧采纳了魏阳建议，组织男女生互相观摩。男生床铺和一应物品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女生宿舍也是一派忙碌，皇甫二红不情愿地取下床头的明星画。男女生互相观摩，让大家突破高墙界限彼此造访，尽管褒贬不一，但此举得到顾浩力鼎。大家对魏阳的创意赞不绝口，霍彧慧眼识英才，在一次班会上，及时宣布增补魏阳为副班长。

经济上一向捉襟见肘的窦一乐，竟然悄悄买了只收音机。他喜欢戴着耳机躺在被窝里偷听，大家只以为他在听音乐。秘密不久被魏阳识破，原来他在跟着收音机学英语。周爱莲的初中班主任经常来看周爱莲，引起室友高度关注。周爱莲忸怩不安告诉大家，他的那个初中班主任，先前只是关心自己成绩，现在她感觉出来，原来他是追求她来了。听他的话音，家中催促他赶快成家，但农村男教师高不成低不就，好不容易从农村奋斗出来“吃上皇粮”，如果还在农村找媳妇，一定会被人耻笑。

在霍彧精细管理下，二班集体荣誉感和凝聚力，得到了空前加强。又到一个周末，霍彧再次兑现他的承诺，带领大家郊游和野炊。师蘅、王炸、熊公启和窦一乐四个人，从保管室借来两辆三轮车，负责运送粮草。几个人走在队伍前面有说有笑，大家戏称他们是西游记里西天取经的团队。郊游结束到了野炊地点，卓锡印和郑满意被分在包饺子组里，负责给简兮和吴芦花领衔的女生当下手。其余男生，则分别被安排捡柴草、挖灶台、洗炊具、生火。卓锡印心里知道，这一定是曹玉林对他特意关照。因为曹玉林私下曾有求于他，想让他帮助修改演说稿，准备去参加竞选学生会副主席。

转眼间，一年的师范生活，就被时间老人“叠叠收起来”。学校忙着给毕业班拍毕业照和举办欢送晚会，大家都好奇地围观张望。“大胡子”和“变色镜”在舞台上合唱了一曲《驼铃》，大家看他们眼中闪着泪花，心中都很难受。又是放假返乡，渡口老船夫年螺显得神情落寞，他的孙女年秀秀到南方打工去了。暑假里，卓锡印成了家里能顶作梁柱的劳动力。

暑去秋来，开学后，教室上升了一个楼层。窦一乐提前两天就到学校候差，任务是到车站迎接新生。窦一乐把他的心思悄悄告诉卓锡印，原来他得知初中母校有个小学妹被清江师范录取，申请参加接站，是想结识新来学妹。除了“搭讪”小师妹，窦一乐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提前到学校，原本是想给顾浩送礼。父亲给他准备了上好的野鸡和鹿茸，他想把礼物进贡给顾浩。但窦一乐到顾浩家的门口，徘徊好大一阵，还是没敢敲门。最后，窦一乐将这些礼物送给杜老师。杜老师看到礼物，先是吃了一惊，让他把东西拿走。待窦一乐两腿颤颤走出门，杜老师忽然喊住他，让他把东西留下，还塞给他二百元钱。杜老师告诫窦一乐下不为例，并对他严厉地说，如果不把钱拿走，那么东西仍然不能留下。窦一乐为此很是忐忑不安一段时间。他用杜老师给他的二百元钱，给奶奶买了一副老花眼镜，为爸爸买了一套反季销售的棉衣寄回了家。

进入到二年级，就餐合伙人的关系，忽然有了微妙变化。张柏舟告别“单吃”历史，与魏阳成为就餐合伙人。魏阳感到跨宿舍与原先室友就餐太不方便。除了魏阳和张柏舟成功牵手，曹玉林与郑满意就餐合伙人的关系，却突然宣告破灭。郑满意家庭经济条件向来宽裕，但一年多下来，竟有人借此谣传曹玉林揩“地主老财”油水。人言可畏，闲言碎语刺激了曹玉林。窦一乐顾全大局，他跟卓锡印商量说：“‘百家姓’，我想还是让我和班长合伙，你跟‘老财’组合！”

半夜里，卓锡印从睡梦中被一片嘈杂声惊醒。他睁开眼一看，见室友大都从床上爬起身。原来一只老鼠爬到四楼某君床头，先是一个楼层同学起来捉老鼠，紧接着整栋楼同学都行动起来。夜半捉鼠事件，除了促成市财政建新楼款项提前拨付到位，也推动了学校管理又一次革命。政教处很快出台一条铁规，严禁学生将零食带到宿舍。从此，“二五条规”就升格为“二六条规”。但大家说着说着，就有高手把“二六条规”喊成“二流条规”。随着大家的耳朵变长，马茉莉的另一个身份也被大家知晓。原来她竟然是马之涣的女儿，大家更是被她的朴素和低调折服。

13

学校将举办全校合唱比赛。蒋方舟带好几个班级音乐课，他对执教的班级不偏不倚。为了准备好这次合唱比赛，霍彧请来清江一中音乐女教师许无忧。许无忧在全市音乐界很有名气，在戴步敏的打探下，大家很快就将许无忧与霍彧在“小树林”约会的那个高中女同学对上号。吴芦花心灵手巧，为了给大家节约，就买来彩纸教大家做纸领带。皇甫二红拿出自己的描眉笔、口红和香粉，让简兮组织女生给全体同学化妆。郑满意从化妆室走出来，故意诡异地对卓锡印说：“‘百家姓’，赶快过去，你看是谁为你描眉？”

卓锡印看到简兮为自己化妆，不禁打了个寒颤，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感觉灵魂似乎再次出窍。“简兮”说：“钱孙同学，你这眉毛真是太浓，难怪有个词语叫浓眉大眼！”卓锡印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面前的“简兮”竟然是蒲小嫚。见卓锡印一脸惊骇，蒲小嫚笑道：“怎么，就容许你们男生换穿衣服，简兮这身行头，我穿上还算合身吧！”由于实力超群，二班一路凯旋进入决赛。决赛异常隆重，舞台和灯光非常美妙，校领导悉数参加。未曾想演出进行中间，郑满意脖子里的领带突然炸开来，引起台下一阵波动。最终，由于意外的小插曲二班惜败给六班。冯妙玉说：“六班厉害，还不是因为有叶枫林和沐瑶，有她们崇拜者给她们助威！”王炸冲着室友道：“你们谁有胆量给沐瑶写情书？将她招来给二班当媳妇。”张柏舟是男生公认的美男子，王炸的话催生了郑满意的灵感，他冒充张柏舟给沐瑶写信。

学校的“二流禁令”严禁在校生谈恋爱，人人皆知。一次周末，顾浩在电影院发现一对疑似体师班的男女同学坐在一起看电影，散场后他跟踪了一会，竟然被对方甩掉尾巴。周一全校例会上，顾浩使劲地吹了吹话筒，声色俱厉对大家严加训诫。简兮除了在路上碰面和卓锡印点头打招呼，在班里几乎不和他多说一句话。卓锡印想到顾浩在例会上的训词，也是有意保持和简兮的距离。由于物理老师任振宇的辛勤付出，他培养了一支电影放映队员，星期六晚上按时在大礼堂放映电影，受到全校师生的欢迎。

校园的夜晚是那么迷人，窦一乐和卓锡印躺在草坪上。窦一乐羡慕卓锡印得到简兮的喜欢，遗憾自己辜负奶奶的期望，没一个女生看上自己。王炸气喘吁吁跑过来对他们说，张柏舟又出事了！原来，沐瑶傍晚在健身房练舞蹈，张柏舟出于好奇驻足偷看。沐瑶警告张柏舟，她要向政教处报告。曹玉林说：“‘诗经’你放心，我来找皇甫跟沐瑶通融。”结果，张柏舟只是虚惊一场，皇甫二红很快反馈，男生真会小题大做，沐瑶早把这件事忘了。郑满意的书画展如期展出，是由“再往后”冉家骏给他写的前言推介。

活动接踵而来，学校准备隆重举办全校运动会。霍彧目标定位很明确，要求大家珍惜这三年一次的比赛，大展二班风范。戴步敏参加所有田径项目；熊公启除了参加班级篮球队，还参加了举重比赛。周爱莲参加了班级女子排球队，个人又报名参加铁饼、铅球等项目。王炸和李杰两人除了篮球，单双杠、跳高、鞍马也是他们强项。窦一乐也参加了一项比赛，就是他拿手的投标枪。紧张备战开始，大家刻苦地投身训练。王炸为了练劈腿，将郑满意那条“轮值”穿在他身上的羊毛裤扯烂了裤裆。简兮为了提升大家体能，特地请他做中医的爸爸寄来几大包补品。王炸开玩笑说：“简支书的宝药，相当于兴奋剂。”按照惯例，历届运动会都要下雨，比天气预报要准确得多。为了能选好晴朗的黄道吉日，物理老师任振宇不辞辛苦，带着他的团队认真研究天气。运动会拉开帷幕这天，果然是个好天气。首先进行入场式，在主持人激情介绍下，一支支队伍雄赳赳地向大家走来。

祝佳桩是班级的领队，也许是他过于紧张，在喊口号时，竟然将“一班一班，非同一班”喊成了“一班一班，非常一般。”近处的人群听得真切，有人开始笑起来。轮到二班，大家个个精神饱满，穿着吴芦花为大家设计的彩纸剪成的民族服装，顿时惊艳全场。为了搞好后勤服务，班里还成立了宣传小组和啦啦队。卓锡印不停笔写稿子，郑满意不停步来回向学校广播站传送投稿。二班在运动会上获得大丰收。当然，其中也不乏美中不足。男女混合接力，轮到“飞毛腿”戴步敏这一棒，他遥遥领先跑在前面，可他误认为已经获胜，一不小心竟将接力棒交给其他班选手。

女生中间爆出新闻，有人在给美师班秘密当模特。霍彧对模特事件深入了解，使她掌握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信息。譬如，皇甫二红大姐出嫁第三天，就将自己出嫁时穿的一双高跟鞋寄给她。对霍彧挖出的花边新闻，男生们屡听不厌。女模特事件在全体女生中闹得人人自危。不久，当事人方素蓉主动站出来向大家揭秘当模特并不等同于脱光衣服，而且自己只不过是为挣一点买书钱。霍彧每逢班里发生负面舆情，他总会转移大家视线。在一个周末上午，霍彧将大家带到学校小农场，帮助管理人员从事田间劳作，想让大家淡忘模特事件带来的不愉快，但这次效果甚微。天空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这是二班同学入学以来下的第一场大雪。下午放晚学后，简兮让郑满意递纸条给卓锡印。她相约卓锡印和当初发现梅花的几位同学，前往当初的地点去踏雪寻梅。踏雪寻梅的影响，迅速盖住了模特事件的负面影响。对简兮的良苦用心，男生们心领神会。

14

卓锡印收到家里让他“速回”的电报。卓嘉鱼意外去世，是用电瓶电鱼时触电身亡。卓锡印回到家，看到父亲静静地躺在席子上，脖子上的肉瘤裸露着。母亲和妹妹加印泣不成声，爷爷蹲在一边不停地劝慰说：“别哭了，嘉鱼不喜欢听别人哭。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卓锡印感到，可怜的父亲就像一条到处为子女觅食的鱼，最后被淹死在水中。父亲遭遇不测，给一家人当头一棒。暑假里，卓锡印为了给家庭增加收入，到河里捲了几次鱼卖掉。母亲赵巧女像往常一样，将没有卖掉的小鱼腌制成鱼干。

开学时间又到，二班不知不觉升格成毕业班。教室又搬迁了，毕业班全部更上一层楼，登顶到了最高的四楼，大家顿时产生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男生宿舍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在一楼的走道口，增设了一个传达室，政教处每周安排两名学生会干部驻点值班。据说此举是想以此加强对毕业班管理。张柏舟精神焕发，身上的衣服更加笔挺。原来他的“未婚妻”嫁给了镇上一个开录像厅的小老板。王炸的爆米花、窦一乐的酱兔肉依然那么诱人。回归校园，大家总觉得忽然少了什么。经魏阳一番点拨大家才发现，原来继“大胡子”、“变色镜”毕业后，“末将”和姚雅静他们也离开了校园。窦一乐关心说：“也不知姚师姐分配到什么地方？”

卓锡印把丧父之痛转化为学习动力，他不仅各学科测试成绩全部优秀，而且由于持续不断在校内外发表作品，被学校文学社推举为副社长。“赵钱孙”的名字已经没有多少人提起，认识的师生见了面，都习惯叫他“大作家”或者“卓锡印”。卓锡印感觉是文学创作使自己赢得尊严。团省委举办首届大中专院校学生辩论赛，霍彧出于练兵目的，决定首先在班级举行一场辩论。分为男女生两个阵营，全员参与。三年级取消了文选与写作课，杜老师就没有再踏进二班的教室。但是霍彧还是特意将他和马茉莉请来，共同担任辩论赛的评委。

大家对辩题充满期待，只见霍彧在黑板上写下“作茧自缚”四个大字。大家看着辩题，立即想到当初马茉莉的生物课。曹玉林和简兮分别代表两大阵营抽签，结果男生为正方，女生为反方。由于辩题切合实际，双方辩论十分激烈。最后，出乎意料的是，杜老师的一票投给了男生，霍彧和马茉莉的两票投给女生。回到宿舍，大家意犹未尽。王招弟说：“真是没有想到，杜老师那一票尽然投给男生！”蒲小嫚道：“这有什么奇怪，这正符合杜老师常说的那个病句，正是‘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也许是想警告那些男生，在对待我们女生时，千万不可作茧自缚，给自己挖坑。”

尽管见习和实习活动很多，学校还是以毕业班为主体，组建普师班篮球联队，参加全市男子篮球比赛。外出比赛出发之前，联队将与教工队进行一场友谊赛。王炸是学生联队的主力后卫，他很是激动。但令王炸尴尬的是，队友里竟有他的“死对头”祝佳桩。两人冰释前嫌，开始携手练球。祝佳桩在比赛中被屠千戟牢牢看住，王炸这时勇敢站出来，成为联队得分最高的球员，学生联队终结了教工队常胜将军的战绩。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之后，祝佳桩在老杨面馆悄悄组织了一场饭局，特意热情地邀请李杰参加。

一个重磅好消息接着传来，学校准备隆重举办五十周年校庆。知名校友倍受关注，特别是其中一位驻外女大使引起了大家的追捧。举校瞩目的五十周年校庆，带动了学校各个方面工作的提升。校庆活动拉开序幕，让大家遗憾的是，来宾中并没有见到女大使身影。所有贵宾都是清一色的教育工作者，既有国家和省特级教师，也有来自偏远乡村的校长和普通老师。原来，马之涣反对邀请女大使和政界人士。大家对马之涣充满敬意，也很快想起“佛爷”常讲的一句话，“陶行知说，校长是一个学校的灵魂。要想评论一个学校，先要评论他的校长。”

15

魏阳说出一个消息，让大家十分震动。马茉莉竟然到西部偏远地区对口支教去了。女生宿舍变得热闹起来，周爱莲的初中班主任又来看她。没有人再理睬这个固执的追求者，他灰溜溜地出门后，周爱莲哭了，说看他很是可怜和心疼。江映雪对自己三年被分派在外班宿舍十分遗憾，她决定挤到蒲小嫚床上，和大家同室共度一夜。听完蒲小嫚讲鬼故事，大家又议论起当初发生窃贼的事。江映雪难过地道：“感谢支书替我保守秘密，但我还是向大家说了吧！”原来，江映雪的母亲有一次在田里收庄稼，被狐狸惊吓精神上就有了毛病。她在当天与江映雪同床休息时，下床后不料想摸错了门，看到每个人都像是自己的孩子。听了江映雪的话，三年来萦绕在大家心中的恐惧，这才彻底终结。

清江师范的素质教育声名远扬，市教育局长葛玉梅莅临调研，方素蓉作为毕业班美术特长生，被教务处推荐参加基本功汇报。不久，方素蓉的名字，竟出现在学校提前公布的留校任教人员名单。戴步敏告诉大家，方素蓉本来被葛玉梅看中，准备将她要去市局宣传处工作，但马之涣不想任何一名师范生从讲台前流失，就向葛玉梅汇报说，方素蓉已被确定为本届留校生。窦一乐听到方素蓉留校这件事，则是感觉有一盆冷水浇在自己头上，他的留校理想彻底破灭。窦一乐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只小老鼠，接着又幻化成等他去教工食堂吃饭的那个色盲眼师傅。

美术老师黄丹青肩挎画夹，带着三胞胎在校园里玩耍。大家看着三胞胎一天天长大，慨叹三年的师范生活转眼即逝，就像一场将要演完的话剧。临近毕业，大家纷纷购买留言册，请三年以来朝夕相处的师生题词留念。简兮在卓锡印的留言册上，留下了自己写的一首小诗《花楸树》: “千年柏/万年松/不跟楸树一枝桠/……做一棵平凡的花楸树/不羡千年柏/不慕万年松/芸芸众生/任摘一枝桠” ……

卓锡印翻阅着简兮的留言册，一句句研读同学们给她的留言，彻夜难眠。黑夜里他诗情大发，忽然从床上坐起来。他拿出黑暗中盲写的看家本领，写了一首同题小诗《花楸树》：

操场的草芥沾满露水

月考的成绩新鲜出炉

政教处主任站在公示栏前发呆

校园里的心思还没长熟

那棵花楸树蒴果摇摆

太阳在教学楼的头顶踱步

玻璃折射的光照着画夹上的青苔

开水房打盹的校工流出口水

美术班尖子生的牛仔裤涂抹油彩

有只半睁的大眼好怪好怪

四楼的教室里有人种下一个等待

长满蒴果的树上还有几朵花开

只等下课的铃声响起

满脑子花楸树和背吉他的女孩

卓锡印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将自己写的同题诗藏在箱子里，而是以李清照的《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回赠简兮。方素蓉写给卓锡印的留言，是毕加索的一句名言：“艺术并不是真理，艺术是谎言，然而这种谎言能教育我们去认识真理。”校长马之涣神采奕奕，忙着与每一个毕业班合影。魏阳说，马校长正在做一个腰部手术，为了不推迟与大家拍照，还没出院就从医院跑出来。前后相隔不到一个月，葛玉梅又莅临清江师范。这次她提出，要再次观摩毕业生基本功。霍彧接到教务处安排，必须挑选两名排名倒数的学生参加。二班推荐的人员是熊公启和周爱莲。大家不知道学校的葫芦里卖的是哪壶药。曹玉林告诉大家，霍彧私下说，葛玉梅这次到清江师范，是专门来“抛玉引砖”为市区学校选人，但马之涣想把优秀的毕业生“埋在碗底”，尽可能多为农村中小学输送。

一些用人单位通过各种渠道，偷偷到学校里挑选人才。卓锡印被市报社看中，张柏舟被市文化馆盯上。曹玉林忙得焦头烂额，但心中还是很高兴，他在准备申请保送的一大堆材料。获得保送资格的人员，将会被公费选送到师范大学深造。曹玉林和简兮皆入围预选名单。王炸常常安慰大家说“书到临尾渐渐松”，但学校政教处的管理毫无松懈迹象，反而更加严格。学校一以贯之地严禁在校生恋爱，卓锡印担心有人向简兮泼脏水影响到她保送，他开始害怕别人拿他和简兮说事。但曹玉林告诉室友，简兮对他说想找钱孙同学改诗。周爱莲的初中班主任矢志不移，除了给她寄信，仍旧会隔三差五来看她。这时又有传言说，霍彧私下承诺只要简兮答应他求婚，一定会全力帮助她保送。曹玉林一改往日的沉稳，多次对霍彧流露出不满。

普师班毕业考试分数陆续公布，大家都是毫无悬念，全部以高分成绩优异通过。卓锡印和张柏舟改行的事，最终尘埃落定。因为马之涣不同意任何一个师范生改行。霍彧在班里告诉大家，马校长的坚持十分正确，他认为现在国家更需要的是，“让你们做现代基础教育的基石”。曹玉林正在全力争取保送，担心班里和室友再出纰漏添乱，在管理方面重新开始用心。他在宿舍里扫视一圈，发现少了王炸和李杰正在念叨，两个人酒气冲天回来。王炸告诉大家，他和李杰为“百家姓”拔刀相助去了。李杰道：“霍老师被我们喝醉后说了，大家复习深了，简兮并不是琼瑶笔下的江雁蓉，他也不会当《窗外》里的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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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妙玉感慨，杜老师的名字起得真好，杜放飞！如今他们真像一只只小鸟，不知不觉被清江师范放飞。保送名单公示，曹玉林和简兮都没有上榜。魏阳成为一匹黑马，进入增补名单，最后被保送进著名师范大学。沐瑶也落选了，据说是搁浅在校长马之涣那儿。傍晚，夕阳的余晖映满天边，广播里又传出皇甫二红甜美的声音。“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校园的草地上，郑满意哼完歌曲，对卓锡印道：“‘百家姓’，我想起你家过世伯父，你可不要难过。”卓锡印说：“怎能不难过？他至死也没有等到肉瘤开掉！”

不远处的水泥路上，魏阳正在弯腰捡取树上掉下的落叶。郑满意发现魏阳，就对他喊道：“喂，魏大学士，你过来。”郑满意问魏阳：“你家老头，究竟干什么？”魏阳想了想没有回答。当然，后来大家渐渐知道，魏阳读小学三年级父亲就病故，也许是很小就遭遇命运的碾压，让他过早就超越常人成熟。郑满意经常说：“想想也是，魏阳各科文化成绩都非常优秀，他的系统性思维深度远超大家。而且他不像曹玉林奋斗充满功利性，更不像我们，总有一两门功课拖后腿。”曹玉林带着几名室友，坐在王炸和卓锡印当年醉酒坐过的地方。他说自己辜负表哥的苦心指点。曹玉林的表哥也是清江师范毕业，他把自己的一套经验全盘告诉曹玉林，希望他能通过保送进入高校深造，改变自己将来当小学教师的命运。曹玉林站在古城墙上，深情地朗诵起卓锡印最爱读的那首普希金的《一朵小花》。在场的每个人听了，鼻子都发酸。

卓锡印被分配到家乡船头教学点，后又调到乡中心小学。花楸树长得更加繁茂，卓锡印每次在院子里看到它，都不禁浮想联翩。他会想起爷爷经常说的话，“千年柏，万年杉，不跟楸树一枝桠。”也会想起简兮站在花楸树下弹吉他，还会想起拿他们作比花楸树的马茉莉。不久，卓锡印回到本村小学接替秦校长。卓锡印渐渐喜欢上孩子们和三尺讲台，孩子们也都特别喜欢他这个鬈头发很有父亲风范的男老师。“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学生们尤其喜爱听卓锡印讲《诗经》和上作文课。当上县领导的二姐卓铜印，几次动员弟弟改行，卓锡印都没有动心。卓锡印牢记清江师范老校长马之涣那句话，他们都是那用来补天三千六百块其中的一块石头。

卓锡印没有想到，初三时的女同学倪紫晶竟然是乡医院医生倪一根的女儿。倪紫晶考取大学，竟然与卓铁印牵手，成为他的嫂子。一天，卓锡印正在会议室给老师开会，忽然接到中心校校长的电话，告诉他做好准备，有个南方的企业家将到小学校捐赠钱物。卓锡印很开心，老总的夫人原来是本村的年秀秀，当年摆渡人年螺的孙女。陪同年秀秀一行的乡人大李副主席，看卓锡印很像一个人，两人攀谈起来，卓锡印这才对上号，原来他就是父亲的同学李学优。卓锡印想到已逝的父亲，又很快想起他脖子上的肉瘤，眼眶再次湿润。

简兮毕业后被分配至县城实验小学，教育局领导十分看好她的档案，不同意她到乡村任教的申请。不久，她又被选拔到市区一所学校。因为芬芳，蜂蝶自来。简兮经常收到众多追求者给她写的信，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却一直在期待着一个人。一天，简兮惊喜地将一封信打开，但让她大失所望，原来只是一份署名卓锡印的作者投稿。因为另一封饱含深情的情书，却被作者误寄到了杂志社。简兮由于教育教学能力出色，一直是地区学科带头人，很早就获评全省特级教师。郑满意私下对卓锡印开玩笑说：“那些含苞未放的爱情啊！人家毕业后等了你五年，你倒是无动于衷！”卓锡印双手乱摆，认真道：“不要拿女同学作任性说话的免罪牌，肆意破坏人家的幸福！”郑满意听了卓锡印的话又生出几多感慨。

周爱莲和熊公启由于参加基本功汇报表演，他们参加表演的二十多人，都被葛玉梅看中，全部分配到市区。简兮和吴芦花等室友都为周爱莲庆贺，她终于冠冕堂皇摆脱初中班主任追求。曹玉林和师蘅、窦一乐、吴芦花、王招弟，几个人都成为知名校长。江映雪、郑满意、李杰等人，则分别在自己家乡的中小学挑起大梁。他们的学生中，不仅有很多人考上全国重点名牌大学，而且还涌现很多书画家、歌唱家、体育明星和科学家。套用杜老师指出的经典病句，“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沐瑶竟然嫁给张柏舟，两人均成为高校教授。王炸在篮球场上的绝招“猛回首”，让他的每个学生终生难忘。皇甫二红参加志愿者行动，自愿到边区支教，一次给学生示范舞蹈动作，摔断一条腿，从此走路一点一点。冯妙玉由于犯有严重的咽喉炎，从而改行从政，后来官至副市长。

卓锡印和同学们大为遗憾，若干年后，他们的母校已改建成一所普通高中。杜老师据说回老家颐养天年，他的老家在哪，大家并不知道。霍彧、黄丹青，包括留校任教的方素蓉，他们作为清江师范最后一批教职工，转隶到了新组建的清江大学。对黄丹青和图书室金老师一对“黄金组合”，还有他们的三胞胎孩子“诗一”、“ 诗二”和“诗三”，大家回忆起来倍感亲切。百花园里的花草树木，虽然大都移栽到别处，可“出乎意料之外”，那株花楸树依然还在，而且长得更加繁茂，并被挂上铁标签，成为市级重点保护树木。

同学聚会，师范生活一箩筐旧事，经常被大家拿出来谈论。窦一乐说：“古人道，常念为经，常数为典。只要想起‘百家姓’数饭菜票，我们就会感到，中师生那时的校园生活，是多么经典！”让魏阳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在大学校园里与当年被清江师范退学的胡子曰相遇。多年后，二班同学聚会，就多了一个胡子曰。对此，师蘅带有调侃意味的解释是，胡子曰那张床，谁睡谁去上大学。大家听了师蘅的话，都会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