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枝艾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手机听筒里传来儿子稚嫩的声音在背诗，小葛很高兴。“爸爸，请抢答，再过两天是什么日子？”儿子完整地将苏轼的词《浣溪沙·端午》背诵完，忽然话题一转。“哦，让我想想，应该是端午节吧！”“爸爸，恭喜您，回答正确！”小葛快乐的情绪很快被儿子调动起来。“爸爸，那我再考一考您，端午节您答应我干嘛呢？”听到这句话，小葛愉悦的心情顿时起了化学反应。“哦，不好意思，爸爸这次又爽约了，端午节不回家。”

小葛端午节回不了家，因为办案点上白慕原的案件正在审查调查攻坚阶段，小葛负责案件主办。白慕原是湖滨度假区主要负责人，因为个人挪用公款、受贿和生活作风腐化问题被留置。白慕原刚被留置时很紧张，口口声声表态要积极配合审查调查，主动向办案人员交待问题。但过了一会，他稳定了情绪，就开始顽固对抗，甚至油嘴滑舌和办案人员聊古代史。白慕原是历史专业的高材生，先是在县中教书，后该行从政。

“小葛，我问你，再过两天是什么日子？”小葛接完儿子的电话，迅速调整好情绪，他哼着歌去食堂吃早饭，路上正碰见齐主任。因为刚被儿子考问过，小葛立即笑着回答：“哦，这个不用多想，是端午节嘛！”齐主任见小葛情绪饱满，打趣道：“回答正确，这次大有进步！”齐主任是小葛的老领导，之前有几次过节，他曾考问过小葛类似问题，小葛回答不出总是搪塞说：“在我们办案人员身上没有节日，哪天案情进展顺利，哪天就是我们的节日。”饭后，齐主任召开审查调查组会议。“葛主办，你可知白慕原他这个名字的含义？”“白慕原这个人书生气很重，我知道他原先叫白鹏程，这个名字是他开始读初中自己改的。”“还有吗？”小葛先是挠挠头，最后又摇了摇头。“哦，那我告诉你们，就从改名字的事说起，我了解到，白慕原非常喜欢屈原，而且他的乳名叫端午，因为他是端午节这天出生。白慕原在景区发展粽子产业，也与他的这份情结有关。”

齐主任对案情深入分析以及精准调整后的审查方案十分奏效。“葛主办，我想请问您，今天是什么日子？”小葛将有关政策再次耐心地讲解，白慕原听后不再油嘴滑舌，仿佛换了个人。小葛见白慕原问话满脸真诚，回答道：“这还用问？端午节嘛，也是你的生日，不管你配不配合，粽子和蛋糕我们已经为你带过来。而且……”白慕原顺着小葛手指的方向，看到一枝艾条挂在窗外。

“葛主办，难为你们考虑真细！”白慕原有点哽咽，他悔恨地拍了拍手臂。“哎，我真是白慕原，白白叫了这个名字。我知道，其实任何对抗都是徒劳，只会给自己增添罪行，即使我零口供，法庭照样定罪嘛。”

“五月五日午，赠我一枝艾。”白慕原望着窗外的艾条，在纸上一口气写完自己的问题，又开始滔滔不绝向小葛和另两名审查调查人员倾诉。“我老家有一条莲河，河水清澈如镜，村里的人世代在河里捕鱼捉虾。我的母亲会捕鱼，父亲是村小老师。我小时候经常随父亲到河边玩耍，去看母亲泛舟网鱼。我们父子俩看累了，就在河边坐下。我喜欢缠着父亲讲故事。父亲喜欢给我讲‘陶母教子’。他说，陶侃在做小官时，曾派人送一陶罐腌鱼给母亲。他母亲却把陶罐封好交给来人退还，同时附信责备儿子说，你做官却拿公家的东西给我，我不但不高兴，反而对你贪污的行为很担心。我那时候经常追问，为什么公家的东西不能拿。后来，我听厌了父亲讲故事，就闹着要母亲也讲‘陶母教子’。母亲被我纠缠不过，对我说她大字不识一箩筐，还是唱支渔歌吧！母亲清清嗓子唱起渔歌，渔歌是父亲帮她改填的词。‘莲河水清澈兮，可以洗帽子；莲河水浑浊兮，可以洗脚丫。’”白慕原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后来呢？”小葛追问道。“多年后，我大学毕业工作成家，不久父亲去世，我想将母亲接到城里，可母亲执意不肯离开老家。于是，我只好隔三差五带上老婆孩子回老家看她。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平时习惯喝几杯酒，算是排遣寂寞。我每次回老家总会买一箱好酒带去。母亲两杯酒下肚，会端详我的女儿，然后绘声绘色讲述‘陶母教子’。女儿听后似懂非懂，追问奶奶为什么公家的东西不能拿，母亲便费力解释。我在一旁经常笑母亲迂，母亲会沉下脸教训我，说她也是在讲给我听！母亲还会借着酒兴，讲完故事通常要唱几句渔歌。‘莲河水清澈兮，可以洗帽子；莲河水浑浊兮，可以洗脚丫。’有一年端午节，我刚任副科长，带上几包粽子和两箱高档好酒回老家，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她盯着好酒的包装看了好长时间。吃饭桌上，她又开始讲‘陶母教子’。我察觉母亲用意，开始对她耍起小聪明，笑着宽慰她说，这酒绝不是公家的！母亲放下酒杯，松了口气说，不是公家的就好，别厌烦妈抠字眼！那酒虽然不是公家的，但却是一个姓魏的老板送给我。可惜可恨仅仅一念之差，我没有洁身自好守住腐化的初始关。”

白慕原说完忽然自责道：“我真是个糊涂虫，这些年利用自己专业特长，虽然为景区发展做出一点贡献，但因为抱着侥幸心里放纵自我，不仅坑害了自己，还对不起母亲，对不起组织，甚至连累你们办案人员，让你们在办案点上过端午节。”“就是的，老白你说你连累了多少人？葛主办因为你这个案子，已经第五次失约于儿子。”

小葛对插话的办案人员摆摆手，他看到白慕原真心忏悔，再次指着窗外的艾条对他说：“你可知道？本来我们已经为你精心准备好端午节礼物，但这艾条和粽子，却都是你母亲托人送过来……”白慕原低下头泣不成声。